困獸(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女人將車開上了山路。
山下已經開始熱了起來,但上山之後,到了一定的高度,氣溫便緩緩下降。
山腳下的城市,彷佛已經在過夏天,但山腰上卻不是那回事,山路上時不時有山嵐白霧迎面而來,帶來陣陣冰冷的寒氣。
她關掉了車里的冷氣,打開窗,讓冷涼的空氣透了進來。
白霧稀薄,並不濃密,但她仍打亮了車燈。
山路蜿蜒,不濃的霧仍遮擋了些許視線,她差點錯過了那個路口,但她手機里內建的導航系統,適時的發出輕響,溫柔的提醒了她。
她將車開進不顯眼的岔路,繼續往路底開去。
這條岔路有點小,但仔細看能發現那是因為落葉造成的錯覺,這路少有人走,她能從後照鏡中看見車行過處,枯黃的落葉被卷起紛飛。
為了避免打滑,她車速不快,彎了幾處的彎,又開上了幾公里,她才從緩緩散開的白霧中,看見那位在路底的建築。
最先從霧里出現的,是那高聳的塔樓,然後才是黑瓦灰牆的主屋。
朦朧的白霧在她快到老屋前時,緩緩散了開來,但車外,幾乎在同時飄起了霏霏細雨。
煙雨蒙蒙中,老屋看來更顯陰沉幽暗。
女人將車緩緩停在大門前,拿起雨傘,開門下車,撐起了傘,走到門邊。
她撐著傘,花了好一點時間才找到門柱上幾乎被藤蔓完全遮掩住的電鈴,伸手按了下去。
她不知道這電鈴還有沒有作用,老屋離鍛鐵大門這兒還有一小段距離,她听不見電鈴是否在屋里響起。
那古老的屋宇,沉默著,無聲無息。
這兒的氣溫和山下差了至少十度,寒氣透過單薄的衣,包圍著她,讓她幾乎想轉身去拿留在車上的薄外套。
剛下飛機不久,她的身體還無法適應這里濕冷的天氣,她不是那麼怕冷,但加上濕氣,那冷就有些透骨了。
她站在原地,又按了一次電鈴,這次時間長了一點。
老屋還是一片沉寂。
她遙望那寂靜的屋宇,又等了三分鐘,電鈴上的對講機還是沒有任何聲音,鐵門也沒有打開的跡象,她轉身回到車上,抓了薄外套穿上,關上車門,落了鎖,然後回到大門邊,從口袋里掏出萬能鑰匙,花了幾秒把它打開。
如同她被告知的那般,大門的鎖不如外表所見那樣老舊,它被人上了油,開起來很滑順,開了鎖之後,她推開大門,撐著黑傘往前走。
門內是一段拱形花廊,花廊上垂掛著串串綠意盎然的葉,道路兩旁是還沒開花的繡球花叢,花叢後是雜草叢生的草地,但她仍能隱約看出之前這庭院曾受過良好的照顧,再過去一點的樹叢又高又大,但她認出那是玫瑰的葉子。
她來到老屋前,走上了長滿綠苔的石階,老屋是用巴洛克式風格建造的,卻有著日式風格的斜頂黑瓦,還有極為高大的門面,階上門廊兩旁,立著兩根多立克式的石柱,深黑色的高大門扉如常緊閉著,她低頭看著那鎖孔,挑起了眉。
她相當確定這鎖是一種高級四段鎖,她雖然能夠打得開,卻需要耗費一些時間。所以她往後退開,查看大門周遭,她很快找到隱藏式攝影機的鏡頭,它被裝在門上那只餃住門環的惡龍眼里,她盯著它看了幾秒,懷疑對方是否正在看她。
如果他在看,她希望他知道她沒有惡意,她掏出一張名片,遞到鏡頭前。
「博士,我是紅眼老板韓武麒介紹來的,我相信你正在等我。」
緊閉的門沒有任何反應,天色變得越加陰沉。
她收回名片,走下台階,撐著傘走入霏霏細雨中,若不是很確定現在才剛剛過午時,這陰沉的天色會讓她誤以為已經快要天黑。
老屋佔地廣大,她緩緩從逆時針方向繞著屋子查看,屋子的這一頭,三點鐘方向有個水池,上面有幾片翠綠的荷葉正盛接著雨水,但沒有一朵嬌艷的花,因為季節還沒到吧。
明明還是春天,這院子里也種了不少開花植物,卻彷佛是被陰影所籠罩,這地方的植物一朵花也沒開,就連在角落里的杜鵑也沒有長出一朵花苞。
她繼續往前走,看見屋側的窗也緊閉著,每一扇窗都暗無人影,她猜是因為里面裝了厚重的窗簾,她在屋側的屋檐下,也發現了幾個隱藏式的攝影鏡頭。
不知道為什麼,她很確定,屋里那人一定在看著她,正看著她。
她有一種被注視的感覺。
那家伙在觀察她,八成是在看她對被拒于門外,會有什麼反應。
她已經表明了身分,她不認為他沒看見或听見,但顯然這男人有信任問題。
她並不意外。
根據武哥給她的資料,這家伙是個自閉、有錢,個性詭異的怪咖。
她在雨中緩步繞了屋子一圈,一點鐘方向那兒有個已經荒廢的老舊溫室花房,里面堆滿了雜物,門上還讓蜘蛛結了網。
老屋在後方有根煙囪,看起來沒在使用,她走過幾株老松樹下,又走過幾棵楓樹,然後發現有不少梅樹與櫻樹在院子里的一角,這時節,花早謝了,但她看見樹上結了累累的綠色果實。
十點鐘方向意外的有一座玻璃建造的晨光餐室,但里頭也讓厚重的布簾給遮擋了,她從其中一處沒完全拉上的窗簾縫中往里看,瞧見里面地上也布滿了灰塵。
九點鐘方向那里,有一處木造平台往外延伸,那兒沒有遮擋視線的樹叢,她走過去,看見平台外是懸崖,前方能看見山腳下的高樓大廈,這兒高度很高,山腳的城市屋宇都像玩具屋一般,但她猜這邊晚上夜景會很漂亮。
平台前有低矮的鐵制護欄,一樣爬滿了藤蔓,但這平台上很干淨,沒有落葉,木頭地板十分光滑,像是被人模過了千萬遍。
她蹲下來,發現這地方是個視野的死角,只要坐在這邊,就能看見別人,而不被人看見。
她站起來,轉身再朝老屋前方走去,一邊打量著。
這屋子的外觀看起來很不好,但她知道這種老屋的結構十分扎實,雖然屋頂有幾處屋瓦月兌落,還有個地方被人拿三合板釘了起來,可這老屋依然給人一種穩重踏實,彷佛能再聳立個上百年的感覺。
整棟屋子,出入口其實不少,光是門窗就有幾十處,更別提那玻璃餐室,還有那煙囪,與破損的屋頂。
她回到屋子的正前方,但沒試圖走上台階,也沒再試圖和鏡頭說話,只是又看了大屋一眼,然後轉身往外走去,出門後,還不忘用萬能鑰匙把大門給重新鎖上,這才撐著傘上了車,發動車子,開車離開。
老屋緩緩消失在後照鏡中,沒多久,便被林葉淹沒,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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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那個穿著長版粉色薄外套的女人進門,在屋子周遭繞了一圈,四處打量,還走上了平台,他原以為她會隨便找個門窗闖進來,但除了撬開了外面的大門之外,她不曾試圖打開這屋子的任何一扇門窗。
雖然拿著紅眼的名片,但她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女人,沒有絕色的美貌,也沒有魔鬼的身材,除了嘴角那顆痣,她樸素得就像路人甲。
對于這棟老屋,她甚至連嘗試都沒嘗試就離開了,八成以為這里沒人。
他原以為紅眼會派個更高明的家伙過來。
但說真的,對于那女人的離去,他確實偷偷的松了口氣。
他並非真的需要紅眼的服務,他一個人過得很好,但韓武麒那錢鬼顯然不這麼認為。
可事實證明,這是個很好的隱居處,過去這些年,這里越來越像個鬼屋,沒有太多人會來打擾他。
男人切換身前的屏幕,轉身繼續進行眼前因那女人闖入而中斷的工作。
可不知為何,她直視著鏡頭的那雙眼,卻不時浮現心頭。
她有一雙黑得發亮的眼,清澈、明亮,像是能透過攝影機,直接看見他的人。
那女人當然看不見他,但那畫面,仍教他忍不住停下了手邊動作。
這季節,櫻花都謝了,紫藤與繡球花還沒來得及開,那女人穿著粉色的外套,漫步在被綠意佔據的庭園里,看起來特別顯眼,幾乎顯得有些突兀。
可是,那畫面很好看。
尤其是她撐著黑傘,站在屋後仰望那根老煙囪時。
她腳邊有些水仙,水仙們沒有開花,就像雜草一樣,但她沒有踩到它們。
差不多在這時,他才記起來,她穿了登山鞋。
一雙卡其色的登山鞋。
不是高跟鞋,不是高跟皮靴,不是涼鞋或皮鞋,是一雙很耐走耐磨的登山鞋。
或許,那女人畢竟沒有那麼蠢。
他轉過身,重新叫出門口的畫面。
她開來的車已經不見。
他陸續叫出路上的畫面,然後看見她的車正往山下開去。
話說回來,一雙鞋不代表什麼,她沒有留下來嘗試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面無表情的切掉屏幕,把那個離開的女人拋到腦後,繼續回頭工作。
天,漸漸黑了,他沒有多加注意。
在那之後,警報器沒再響過,他工作到深夜,才拖著疲倦又沉重的身體,上了樓,倒在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