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的匪婆 第四章
所謂說者無心,听者有意。
席如山只是發泄連日來的不爽,隨口自言自言的說了這幾句話而已,沒注意距離他不遠,與他一同揮刀砍向敵人的人並不是山寨里的伙伴,而是一名鏢師。當他不自覺的說出「咱們白華山土匪」這七個字時,那鏢師整個人都呆住了,連敵人正朝他揮刀砍來他都沒發覺。
席如山眼捷手快,刀子一架,抬腳一踢,立刻救下那名發呆中的鏢師。
「他女乃女乃的,戰場上你發什麼呆啊,找死不成?」他轉頭朝那名鏢師怒罵道,臉一轉,抬腳往前又殺向另外一個敵人。
冒牌貨眼見不敵,開始往後退走,席如山等人怎麼可能放過他們,毫不猶豫的追殺過去,他們沒有人注意到商團那些人並未跟上,相反的還一個通知一個的迅速往後退,然後保護商團火速逃離此地。
那些後來的人竟然也是白華土匪?
雖然不知道這兩批白華土匪誰是真誰是假,但是有一點是假不了的,那就是他們都是土匪,都會搶劫商團,他們得趕緊逃命才行。
所以,當蘇靜初和席如山回到此地時,商團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一些橫躺在地上,被同伙們遺棄的尸體,大多都是那群冒牌貨的成員,還有兩名鏢師。
蘇靜初並不是第一回看這麼多人死在她面前,早在幾年前她剛到山上投靠外公時,鄰國有兩批馬賊正不斷地在邊境村莊為惡,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有一回,外公帶上她與大伙前去阻劫那些可惡的馬賊,雙方大戰一場,死傷人數眾多,但外公和大伙卻是面無表情,一臉平靜的對她說這不算什麼,因為她沒看過戰場上尸橫遍野的景象。
那時她只覺得大家無情又冷血,那些死去的人可都是大伙每天相處,同吃一鍋飯的家人與朋友啊,他們怎可以對同伴的死亡如此無動于衷?這讓她非常的生氣。
但是後來相處久了她才知道,大伙不是無動于衷,而是早已哭干了眼淚,早已難過心痛到了麻木。他們不會為死去的伙伴朋友流一滴眼淚,不會說什麼感人肺腑的場面話,卻會照顧死去伙伴所留下來的家人,終其一生。
而這便是他們白華山寨能團結一致,萬眾一心的原因,因為大伙都是家人,比血緣關系還要更親更近的家人,真正的一家人。
「把他們的尸體埋了吧。」她在心里輕嘆一聲。
屬下們立刻動手執行她的命令。
「這名鏢師還有氣,還沒有死。」突然之間,有屬下揚聲叫道。
蘇靜初聞言立刻上前查看,果然,眼前這名胸口中箭的年輕鏢師還活著,不過氣息有些微弱,得盡快救治才行。
「現在該怎麼辦?要派人把他送到鋒城去嗎?」發現這名鏢師還活著的屬下問道。
「不行,從這里到鋒城太遠了,他撐不到那里。」蘇靜初搖頭道。
「那怎麼辦?要將他丟在這里,讓他自生自滅嗎?」
蘇靜初蹙眉猶豫了一下,毅然決定道︰「帶他回山寨治療吧。」要她見死不救她實在辦不到。
「這樣沒關系嗎?」屬下有點猶豫。
「沒關系,只是一個受了傷的年輕鏢師而已,翻不起什麼浪的。最多在他傷好到可以下山之前派人守著他就行了。」她冷靜道。
「那我去做個擔架過來。他的情況可能沒辦法用背的方式上山。」
「好,麻煩你了。」
「您客氣了。」
躺在擔架上假裝昏迷不醒,讓人搖搖晃晃抬上白華山的常柏衍覺得很憋屈。
按照他的計劃,他的確是想裝受傷讓人救上山去,因為倘若白華山上盤踞的仍是多年前他所熟知的那伙人的話,他相信他們肯定不會見死不救。果然如他所料,他被這伙人帶上山了,只是他受傷倒地的方式真的讓他憋屈到都快要得內傷了。
他可是個武林高手,雖不敢夸口說打遍天下無敵手,但也鮮少有對手,近來甚至還被人拱上了武林盟主的寶座。結果呢,他卻得為了演戲而被一支從樹林里射出來,而且有氣無力的箭射中進而重傷倒地不起,實在憋屈到一個不行。
那個射箭的家伙真是該死,這麼多鏢師,這麼多標靶,他誰不好挑,干麼偏偏挑上他來當箭靶射啊?害他原本想殺一個痛快,殺二個還本,殺三個勉強賺點利息之後再讓人砍一刀裝死的計劃整個胎死月復中,真的是太不爽了!
不管如何,他總算還是成功的進入了傳說中白華山上的土匪窩。
他感覺擔架被放了下來,那個一路上摻雜在一堆男性聲音中唯一的女性聲音再度響起。
「李爺爺,您快來看看他還有沒有救?」
「別急,老夫看看。」
一個蒼老的聲音隨後響起,然後他感覺有人正在替他把脈,他立刻運用內功將自己的脈搏控制在受傷虛弱,但不致于會致命的情況。
那人在把完脈之後並沒有立即開口說話,而是又查看了一下他胸前的箭傷。那支羽箭射在他心口附近,不過並沒有傷到要害,傷口也不深,因為這是他有意為之的,不然他沒辦法一箭就倒地不起,讓人誤以為他已經死了,而將他留下來。
「還好,死不了。」一會兒後,那個蒼老的聲音平淡的開口說。
這大夫的水平不錯,竟然看得出他死不了。正中心口處的箭傷可不是每個大夫都有膽,敢用這麼平淡的語氣說出「死不了」這三個字的,大部分都會選擇說情況不樂觀,或要再觀察看看之類模稜兩可的判斷。
「太好了。」那唯一的女聲說,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看小姐您這麼關心這個小伙子,該不是看上人家了吧?」那蒼老的聲音道。
「李爺爺,您胡說什麼啊?」
「怎麼會是胡說呢?您瞧瞧這小伙子長得面如冠玉,俊逸非凡,體格也結實,哪個小姑娘看了不臉紅心跳,芳心悸動呀?」
「李爺爺——」女子無奈的聲音立刻被蒼老的聲音打斷。
「而且您瞧他,雖然心口中箭卻完全沒傷到要害,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運氣。」蒼老的聲音說︰「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像這種有福之人很適合當您的壓寨相公。正好您對他有恩,就叫他以身相許以報救命之恩好了,您覺得如何?」
「李爺爺,拜托您別再胡說八道了。」
「老夫可是很認真的。您若不好意思,就讓老夫來牽這條紅線好了,反正這小伙子接下來都要待在老夫這里療傷,他若是敢不從,老夫就給他吃一堆苦頭,看他從不從——」
「李爺爺!」女子高聲叫道,幾近尖叫。「拜托您別再鬧了好嗎?」
「就說我是認真的嘛。」蒼老的聲音似乎帶了點委屈還有些許無奈。「小姐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再不找個人嫁了就要嫁不出去了。將軍臨行前將您托付給咱們這些老部下照看,結果卻將您照看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老夫是愧對將軍啊。若是等將軍回來您還是沒能成親,老夫只能以死謝罪了。」
「拜托——」女子無奈的申吟道。「求求您就別再見縫插針,找到機會就說這個好不好?外公他才不會為了這件事怪罪你們,因為他跟我說過,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找到一個喜歡,並且想一起過一輩子的人再成親最重要,不需要心急。」
「什麼?將軍竟然將這種要不得的想法也灌輸給小姐?您什麼事都能听將軍的,就這件事不能听,不能信!將軍就是因為對感情太過執著了,這才一生只有夫人一個人,也只生了你娘一個孩子,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可以傳宗接代的後嗣。小姐難道不知道這是多麼淒涼又可悲的一件事嗎?」
「外公很愛外婆,即使外婆都已辭世多年了,外公依然深愛著外婆,只愛她一人。這一生一世生死不變的愛情,李爺爺不覺得很感人嗎?」
「小姐——」蒼老的聲音著急的叫道,卻被打斷。
「好了,別再說了,救人要緊呀李爺爺。」女子提醒。
常柏衍心想,可總算有人想起他了,如果他是真的受了重傷的話,恐怕早已經死絕了吧?這兩人也算極品了,竟然丟著傷員在那邊爭論一名女子的婚事,而且當事人還就是爭論者之一,感覺真的有些荒謬。
不過老者口中的將軍是誰?是真正征戰沙場的將軍,還是只是一個外號或昵稱呢?老者剛剛似乎有以老部下自稱,那麼這個將軍有可能是位真正的將軍。只是一位將軍怎會淪落到此據山為王呢?
這麼一想,常柏衍又覺得用「據山為王」這四個字不太適合,因為他突然想起這群人當初盤踞在這里可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保護百姓……
等一下,這麼說來,五、六年前便已不在朝中為官的將軍,加上會為國家的前途和百姓的命運而擔憂的將軍,即使卸下兵甲戎裝,卻卸不下他那顆憂國憂民的心。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將軍,他只知道一個,那就是他們天興國的護國大將軍——段良玉大將軍!
常柏衍頓時震驚不已,對自己的推論結果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但是他知道這個推論有八成以上可能是真的,否則無法解釋當年這群人的突然出現,以及不斷與跨越邊境到天興國來犯事的鄰國盜匪、馬賊等戰斗,以保護邊境百姓的財產與生命安全的行為。
護國大將軍段良玉是他今生除了師傅之外最敬佩與敬重的一個人,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遇到,雖然段大將軍現在好像不在這里,但是他的家人在這里,部下在這里,家在這里,所以遲早有一天他還是會回到這里來的。
想到未來他極有可能能見到段大將軍,並且與他說上話,他就滿心激動。
白華山果然是臥虎藏龍之地,難怪成了三不管地帶,又有誰能夠想到七年前卸甲歸田後,從此行蹤成謎的護國大將軍竟會隱身于此,默默地繼續他保家衛國的職責呢?
段將軍這個護國大將軍之名果然是名副其實、當之無愧,令人敬佩啊。
不過話說回來,這下子情況似乎變得有些復雜了起來。
他原以為白華山這群人只是無端被人嫁禍的無辜第三者,和那個陰謀詭計應該沒什麼關系,畢竟他們只是一群平民百姓而已。
結果,怎知這群人竟大有來歷,就算不提段良玉大將軍好了,這些跟隨大將軍的親兵部下,哪個不是戰功彪炳的戰將?說不定其中還有曾任四、五品的大將在里頭。
這下子真的是麻煩大了,他原先還以為自己和常家鏢局便是陰謀詭計者的目標,可能性至少有八成,但是現在卻冒出這麼多曾經對國家極為重要的大人物及其眷屬,誰知道這些人過去是否曾經在什麼地方得罪過什麼人,現今他們失勢,而對方也許正得勢,這樣風水輪流轉了之後,人家若想來個秋後算總帳的話,那麼嫌疑人的範圍不就得擴大好幾倍——不是,是好幾百倍!
麻煩,真是個大麻煩!
他當初為什麼會想要上白華山呢?如果沒上來就不會知道這群人的身分,只要不知道,那麼那陰謀詭計者的目標就算是山上這群人,那也與他無關,因為只要目標不是他或常家鏢局就行了。
可是現在在知道了這些之後,他還能眼睜睜看這群天興國百姓的英雄們,陷入可能是針對他們而來的陰謀詭計的威脅與危險之中而置之不理,冷眼旁觀嗎?更別提這群人之中還有他最敬佩與敬重的段良玉大將軍的親人在。
麻煩啊麻煩,當真是個大麻煩啊。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