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董娘 第五章
南仲威克難地從手提袋里抽出里頭的幾份文件,正在看的當頭,病房門被打開——
「仲威,有沒有覺得好一點?」陸政平帶著兩名護士進來巡房,一見他竟然翻看著公文,極不認同地攢起眉。「怎麼會把公事給帶進病房里?」
「我只是手不方便,沒什麼大礙。」他隨口說著,翻看下一份文件,卻見是陸氏基金會的上半年度計劃表和本月份行程。
陸氏基金會是陸姿穎逝去的父母留給她的,而他掛名董事,是陸氏基金會最大的協力公司,但基本上基金會的運作,他向來不過問,很顯然這是要交給陸姿穎的,但現在交給她有用嗎?
一個有馬桶不用,挑垃圾桶當夜壺的人,現在有辦法處理基金會的事宜嗎?
忖著,就見陸政平已經走到陸姿穎的病床邊,說了幾句之後,又走到他身邊。「待會我帶姿穎去做一些檢查,我讓兩個護士留下來。」
「不用了,工作時我不喜歡有人在旁邊,還有,記得對姿穎的腦部多做一點檢查,精密一點,確實一點。」南仲威繼續看著其他文件,翻看南瀛底下九家子公司的單月業務報表,又道︰「二叔,可以麻煩你順便幫我把筆電拿出來嗎?」
陸政平聞言,不禁嘆了口氣,替他將筆電擺好,插上電源之後,就跟兩個護士將陸姿穎給推出病房外。
「藥先吃下。」臨走前,他指了指擱在移動茶幾上的藥和白開水。
南仲威將裝藥的小杯拿起,倒進嘴里再喝了口開水吞下,便開了筆電聯機上網,開始觀看昨晚沒看的歐美股盤,收取國外分公司寄來的各種國際消息。
他的工作很多很雜,一天二十四小時,他都嫌不夠用,哪有閑暇休養?
昨天沒完成的工作,他必須在今天全都補足不可,他是這麼想的,真的這麼打算的……
可是當他再度恢復意識時,是那個把垃圾桶當夜壺的妻子把他叫醒的。
「有人送膳食過來。」他睡眼惺忪地听見她這麼說,在覺得她用詞怪里怪氣的狀況下,抬眼看著不知何時擺在移動茶幾上的保溫食盒,知道是易稚青要人送過來的,但——
「我的計算機呢?」
「我放在櫃子上。」她朝櫃子上一指。
雖說她不知道計算機是什麼東西,但是她听他這麼跟她二叔說過,便暗暗記了下來,因為……
她不能再丟臉了。
南仲威皺起眉,不能理解自己竟像拔掉電池的玩具,瞬間就失去意識。「幫我拿過來。」他得要先確定他到底看到哪里。
「先用膳,二叔說你的藥必須照三餐吃。」她毫不退讓地說。「不吃點東西是不能吃藥的。」
「妳……這算是患難見真情嗎?咱們從小就認識,妳對我向來不會投注太多心力,但妳現在卻像個老媽子一樣照料我,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一個不像妻子的妻子在車禍失憶之後,竟變成了稱職的妻子,他應該要額手稱慶?
周持南沒听出他話中的惡意嘲諷,注視他半晌後道︰「還能有個老媽子照料,還不錯,對不。」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娘可以一直待在她身邊。
今天她被帶去做了許許多多二叔說的檢查,盡管惶恐不安,但她還是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不明的世界。
而檢查空檔,她听見二叔說了不少關于他們之間的事,好比說,陸姿穎的父母在一年前出了意外雙亡,所以他才會趕在百日內迎娶,算是完成當初雙方長輩訂下的親事。
而他早年喪母,二十歲那年父親因為意外去世,許是沒有父母在旁照料,他的個性獨立而沉穩,繼承的龐大家業,讓他將工作擺在第一位,嘴巴是壞了點,但是個好相處的人。
盡管她現在還感受不到他哪里好相處,但至少她得到一點線索,那就是——他姓南。
第一眼看見他時,她就忍不住想,他的面容像爹。
飛揚濃眉壓著深邃黑眸,讓整張臉顯得立體而出色,教她忍不住想,他,會是弟弟那房的後代子孫還是有關聯的人嗎?
如果是的話,她想要找到周家人,應該就不難了,畢竟周家和南家原本就是一家子。要是她能找到娘說的周湘,也許就能證實這一切,然後等她報恩之後……不知她能否回到爹娘身邊。
姑且不管結果如何,眼前的她勢必得要繼續扮演陸姿穎,既然大家都認為她是失憶,那她就繼續假裝失憶,暗暗學習。
南仲威微瞇起眼,發現她在車禍之後變成了狠角色,臉上像是覆著一層冰霜,教人讀不出她的思緒,彷佛對他的嘲諷也沒反應。
以前的陸姿穎根本就不可能用這種平淡的口氣跟他說話,她是怯懦的,總是躲在人後的,可眼前的她儼然像是被掉換了靈魂似的。
「既然妳這麼想當老媽子,我還能有什麼意見?」
周持南回神,「那就吃飯吧。」她打開保溫盒,一口口地喂著他。
用過飯後也吃了藥,南仲威瞧她又將保溫盒端回她自個兒的病床上吃著,這才發現她總是等他用完才開始吃,簡直嫻淑得猶如上個世紀的女人。
「咦,妳的點滴拿掉了?」他突道。
「嗯,二叔說我一切都正常,已經不需要再打點滴,只是晚一點還有一些檢查要進行。」當她瞧見那針抽出時,覺得自己簡直快要暈了過去,但她是南安廉的女兒,怎能因為這丁點小事丟了爹的臉?
「真的正常嗎?要不要我跟妳說,到底是要在哪小解?」他笑得萬分惡劣。
周持南怔了下,唯有耳垂微微的紅顯露了她慌亂的心情。
這人真是壞……早上已經被易稚青姑娘笑過了,現在還拿出來提……
不成,她得要鎮定,不能因為他人的三言兩語自亂陣腳,爹說了,只要不形于色,心就可以慢慢冷靜,如此一來哪怕泰山崩于前,她都可以面不改色。
「听不懂我的意思?」瞧她臉色更沉,他故意再問一次,就想知道失憶後的她底限有多深。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沉聲問,下意識地絞扭著指。
「我要小解。」他學她的說法,覺得這說法既文雅又詩意。
「……然後呢?」
「幫我,不然我要怎麼上?」姑且不說他一手打著鋼釘,一手打著點滴,他肋骨骨折,雖然可以下床,但是沒人攙著,他懷疑自己會傷得更重。
雖說有尿壺可以使用,但他不會允許自己使用。
她暗抽了口氣,忖了下問︰「你身上有傷,適合下床嗎?」
「二叔說了,在可以容許的痛楚範圍內,就盡可能地走動,要不然對傷勢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也認同陸政平的說法,不想一直躺在這張該死的病床上。
見無法打消他的念頭,她只能壓低聲嗓問︰「怎麼幫?」這事也能幫的嗎?
「攙著我。」他沒好氣地道︰「不然呢?」
「喔……」她緩緩吁了口氣。
還好,只是攙著他而已,要不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幫。
放下保溫盒,她繞到他的床邊,輕柔地扶著他讓雙腳落地,再慢慢地攙著他站起,就見他眉頭攏了攏,淺而緩地吸了口氣,才說︰「走。」
她配合著他的腳步,亦步亦趨地攙著他到洗手間,就見他站在一座她一直以為是快干涸的井的東西面前,她馬上明白這里才是小解之地。
原來是這里!她暗暗記下了。
「……妳確定妳還要站在這里?」見她專注地盯著馬桶,說實在的,他應該趁這個時候好好教育她,省得她又鬧出什麼笑話,教他顏面無光,但可惜的是他現在被這人生急事給逼得無暇教導。
「嗯?」
她不解抬眼,對上他俯下的臉,就那般不偏不倚地吻上他的唇。
南仲威神色不變,只因一個吻對他而言毫無意義,然卻在這一瞬間,看見了她總是清冷的臉上出現了縫隙,沉靜的眸慌了,瞠得又圓又亮,不知所措得惹人憐惜。
未及細想,他探舌輕舌忝著她的唇,瞬間,他听見了她細微的抽氣聲,而下一刻——「啊!」
他作夢也沒想到她竟會一把將他推開,而且力道大得教他無法防備,踉蹌地跌坐在地,胸口爆開的劇痛,瞬間教他慘白了臉。
他無法呼吸,不斷地咳著,但每咳一聲胸口就爆痛一下,他幾乎覺得自己就快要厥了過去,但那可惡的凶手卻沒在這當頭扶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