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患無妻 第二章
世上有些事總是事與願違。
若秋螢有預知能力,能預先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保證在最初的最初,死也不會踏進這片樹林一步!
樹林里連只鳥影都沒有,走了好一段路,只有周遭的樹影幢幢,以及夜風拂過樹梢,令人感覺有些惶惶不安的沙沙聲響。
破壞了夜間樹林特有寧靜的,是一聲嘩啦的水聲。那水聲沒韻律也沒格調,頑童的戲水聲也比它好听多了,一直稀里嘩啦、亂七八糟。但也多虧那陣噪音指引,秋螢順利模到樹林深處匿藏的小湖去。
因為四周一片漆黑,湖水是什麼顏色的都看不清,只見湖中心一人背對她而立,從身材來看,應該是名男子,若沒猜錯,他應該是在……洗澡。
她可沒有偷看美男出浴的嗜好,便準備悄悄走了,來時無聲,去時無聲,揮揮衣袖不帶走半點雲彩。
可該死的月娘竟然選在這時候冒頭,照亮了湖中男子,讓他的美背、清洗過胡亂黏貼在背後的如墨黑發映入她的眼簾,提供她把他看光光的機會。害她禁不住屏住了呼吸,腳下一亂,踩斷了一根枯枝,發出好清脆、好突兀,分明就是在告訴人家「我在偷看你洗澡哦」的 嚓聲響!
「誰?」男子驀地轉身並從水中站起來,讓她將他的面容、身段一覽無遺。
男子長得十分出色,五官分明,像極了由優秀工匠細細雕刻,又似出自繪畫名師之手的一筆一劃,俊朗異常。
他的身上掛著水珠,許是剛洗完那頭墨發的緣故,有不少晶瑩透明的珠子紛紛從鬢間滾出,隨著走動,有些被搖落墜入湖面,有些沿著臉龐剛毅的線條軌跡滑下喉結,滑下肌肉隆起,有著新傷舊痕的胸月復,滑下……
她不敢再看了,再往下看她一定會因鼻血狂噴,失血過多而死!
「出來,躲躲藏藏算什麼正人君子。」
男子很快就走到岸邊,他沒有去拿整齊折迭在一旁放好的衣裳,反而先一手抄起那把壓在衣服上的長劍,一手撐地,借助水的浮力,身形矯捷地躍上來,同時將劍拔離劍鞘的動作半點也不拖泥帶水。
「你若執意如此,休怪我不客氣。」男子墨瞳深邃,一望無法見底。那專注與蓄勢待發的神情猶如一頭敏捷獵豹,正死死盯視著秋螢的藏身之處,伺機送出手中寒刃,定要將獵物見血封喉,然後被他狠狠踩在足下,只剩四肢抽搐表達出臨死前的那一幕垂死掙扎。
「看來閣下沒有想要跟我表明身分的意思。」
敵國探子進行夜探的行為,他早已屢見不鮮。不過那人藏身于草叢中便再無動靜,是猜出他的身分因而膽怯,選擇在里面瑟瑟發抖嗎?
男子的唇角輕揚了個冷弧,走到遮掩秋螢身影的那片草叢前只剩三步之距。
管他是敵國探子還是貓貓狗狗,膽敢趁他不備玩偷襲,先嘗嘗他手上長劍的當頭痛砍再說!
「啊啊啊!」女子的驚叫聲響起在銀色冷華隨著手起手落之時,男人大吃一驚,中途硬是硬生生地讓長劍砍偏了軌道,讓一旁那棵樹成了她的倒霉替身。
緊接而來的,是樹的倒塌聲,以及女子的痛聲咒罵︰「你這混蛋,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是我愛偷看你嗎?混蛋、王八蛋、龜孫子,你這動不動就拿劍砍人的野蠻人!」
「妳……」草叢里的是個女人已經夠讓他感到震驚的了,她竟然還罵他罵得這麼響亮?他倒要看看這個囂張的女人長得怎生模樣,到底是有多大的熊心豹子膽,敢跑來觀賞他沐浴,最後還做賊喊捉賊嚷得好委屈,好似他才是把她從頭到腳看光光的那一個。
豈料,現實跟想象果然是有很大差距的。若非剛才那段痛罵低吼,他真的會以為此刻蜷縮在草叢中抱頭輕顫的嬌小女人跟剛才那個完全是兩個人。
「妳是誰?」這句詢問沒有包含多少疑問在里頭,倒是偏向企圖搞清楚她的身分,想要她老老實實回話的命令口吻多一些。
「路人甲。」她沒說謊,她真的是路人,一個不小心看了「不干淨」東西的行夜路之人。
「妳是不打算說實話了?」雖然拿劍恫嚇一個女人有違大丈夫所為,但他想,對這個女人很有必要拿手中的長劍當當裝飾。
「關你什麼……啊啊啊!你穿上衣服,請你先穿上衣服!」她會長針眼的,一定會,就怪眼前這個不知羞、不怕冷,大剌剌luo露著自身健美傲人身材的臭男人!
「妳說是不說?」找到好玩的了。
盡管他參文比參武、比披甲迎戰一類的經驗要多得多,但看著這個牙尖嘴利的小女人就彷佛像是在戰場上讓敵人感到萬分畏懼的那股優越感,他也喜歡得很。
「我真的是路人……你、你這個曝露狂!」秋螢好想抬頭瞪他,可一想到他身上不著片縷,她一個未出嫁的黃花閨女、養尊處優尊貴得不得了的公主是要抱著赴死的決心才能有那樣的勇氣,所以頭欲抬又低,又送給他一句咒罵。
「妳是出逃的軍妓?」
四周很黑,他所站之處還擋住了月光,但足夠了,剛才多虧她抬頭賜予的那驚鴻一瞥,足夠讓眼力好的他看到了她細致的五官輪廓,挺美的,是有幾分姿色。
戰場上不可能平白無事出現個女人,離此地最近的弋岩城里住民又不可能明知有戰事發生還傻傻往這兒跑,因此他很快便得出一個結論,她是想要逃跑的軍妓。
「你才是出逃男寵咧……」秋螢小聲嘀咕,加上語音含糊,才沒有傳入男人耳里。
「妳可知軍妓私自出逃被抓回後,需要受到多重刑罰?」
「要是我被小煌的人抓回去,我才要嫁給老男人斷送青春年華和終身幸福呢。」小煌說的是她家小弟秋煌,現在斐國的君主。
「妳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一直在嘰哩咕嚕,把他的好言相勸、語重心長當馬耳東風。
「有,一直往東面走,走到日出左右就能看到了弋岩城了是不是?謝謝,再見,我們後會無期。」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趁著他以為她是出逃軍妓,收回了長劍,跑去撿衣服悠悠哉哉地著裝……
「原來是條小滑魚。」才剛穿好褲子和鞋履就瞥見她要開溜,男人動作迅敏,步伐奇特,一瞬間又來到她身後,抓住她的衣領把她拉了回來。
「放手呀!我都說我不是軍妓了,我是個路人,你耳朵是聾的嗎?」可惡,還抓著她往回拖,她心愛的繡鞋鞋跟上都全是污泥了!秋螢又急又氣,氣急攻心漲紅了一張臉。
「做賊的都不會說自己是賊,惡人也不會在自己額頭寫個惡字。還是妳有辦法說明,在斐、彌兩軍的交戰之地,為何會出現妳這樣的一個女子?」
「我、我……」她自己最清楚,她才不是軍妓,她是斐國五公主,可她能說嗎?她能嗎!
他從環境、狀況推斷出她是軍妓,同樣的,他身上的傷是貨真價實的,這個男人的談吐、氣度又不像一般的小兵小將,在戰場這種地方,氣度不凡又身上帶傷的男人只可能是位高權重的軍官武將。
斐軍之中,上至此次領兵指揮作戰的趙老將軍和軍師南宮玄,下至位居中低階級的將士,她全都熟悉,沒有一張臉是她不認識的。可她不認識這個男人,他不是斐國人,她確定他是彌國人!
若她的身分在他面前敗露……好,好極了,好得呱呱叫!斐國五公主耶,多崇高無上的身分,分量多重的籌碼和人質。只要她秋螢在他手上,這場戰就不用打了,死守著的那塊與弋岩之野緊緊相連的沐州之地就乖乖雙手奉上吧。
然後她能想象得到,小煌和滿朝文武百官看她的眼神是有多痛恨就能多痛恨,就算這個男人爽快點給她一劍送她去登極樂,她也沒顏面去面對秋家的列祖列宗。
她會在他面前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她才叫白痴!
「幸好妳遇到的是我。」果然無話可說了吧,從剛開始就誠實一點不是很好嗎,「換成是其他武將看見妳,恐怕早就把妳先奸後殺了吧。」
「你看起來也不像好人啊。」先拔劍恐嚇她,然後不穿衣服污染她純潔的眼楮和心靈,再揪她衣領、勒她脖子,現在仍衣衫不整,害她僵硬得不敢轉身,就怕一個不小心因他的豪放而浮想聯翩導致噴鼻血。
「我承認,但是我也沒有壞到骨子里。」剩下的衣服不穿了,反正該遮住的都遮住了,不然這個滑不溜手的小女人又要拿他穿衣的空檔腳底抹油開溜。
將中衣和外袍隨手搭在肩上,男人驀地出手將秋螢抱起來,像扛麻袋一樣把她擱在肩上。
「你、你、你……你干什麼?快放我下來!」
「妳是出逃軍妓,我當然要帶妳回營。」
真理所當然!
「你這野蠻人、混賬東西!你竟然要帶本公……本小姐進去那種地方讓人玷污?你、你混蛋……唔!」
他力氣好大,把她翻來弄去就拿衣服捆綁住她的手,還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一塊布塞住她的嘴巴,然後再把她扛回肩上,邁步就要走出樹林。
不過目的地自然不可能是她想要前往的弋岩城,而是彌軍軍營。
「我勸妳不要再胡亂掙扎,否則引起其他武將注意,到時候,我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妳月兌離水深火熱之中。」他特別加重水深火熱四個字的語氣,還說得極為曖昧,「哎,為了妳,看來今天我的名節是要毀了。」
哎什麼哎,說得自己有多委屈,該委屈的是她好嗎,將要被人當只可憐羊羔壓著上下其手的人是她好嗎,她才比較想哭!
可她哭不出來,真正害怕的時候她連眼淚都擠出不來,只能無能為力像條死魚被他扛在肩上,因他的走動顛簸得七葷八素,連胃都快移了位。
遠處,真的是挺遠的,她仍能瞅見山丘上斐軍營地的模糊輪廓,風一吹,在風沙之中彷佛更模糊了,不知是風沙、夜色所致,抑或是扛著她漸行漸遠,帶她走向未知未來的男人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