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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回宮 第一章 好心救了落河人

噗通一聲,目擊人墜入河里的瞬間,冰寒凍骨的河水刺入的彷佛是他的心。

毫不細想,抽出腰間的九節鞭,精準地卷住墜落者的腰,帶著一把蠻力硬是將人給拉上河面。

「公孫!」他喊著,手中的九節鞭幾乎沒入掌心,他卻沒有松手的打算。

公孫令疲憊地閉上眼,感覺身體一點一滴地往上,直到聲音愈來愈近時,才徐徐張開眼,動手扯著身上的九節鞭。

「公孫,不要!」他心急喊道。

公孫令朝他笑了笑。「不要什麼?」

「住手!」闌示廷怒不可遏地吼著,將九節鞭的另一頭遞給身旁侍衛,高大身形朝船身傾前,企圖握住她的手。

「你在執著什麼,闌示廷?我這枚棋子,也該功成身退了吧。」公孫令笑意不減,在他踫觸之前,拉開九節鞭,身子隨即往下墜。

「公孫令!」他聲嘶力竭地吼著。

「永別了。」

闌示廷目眥欲裂,听著她帶笑的告別,笑聲那般絕情,芙蓉面貌的笑意卻是道不盡的解月兌和譏諷。

「別想!熙兒,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準走!」

他躍過船舷,穿進河面時,那刺骨的寒意和河底的暗流幾乎瞬間卷走他的意識。

但,他依舊張著眼,在黑暗的河底與暗流較勁著,直到他失去意識,他還在尋找,他不願閉上眼……

「熙兒!」

他張大眼,驚喊出聲的同時已挺身坐起,但同一瞬間,身上爆開無以名狀的痛,彷似墜入河底,被暗流狠狠絞過的痛。

「公子,你醒了。」

一把悅耳爽朗的嗓音灌進耳里,教他朝聲音來源望去,好看的唇微顫著,大半晌才啞著聲喊,「熙兒……」

鐘世珍呆了下,大大的杏眼眨了眨。「呃……公子,你認錯人了。」

「……認錯人?」他自喃著。

他認錯了?不,這是熙兒的聲音!熙兒的嗓音像個少年,雌雄難辨,但也正因為嗓音特殊,他更不可能錯認。

「因為……我不叫熙兒。」鐘世珍對上他燦亮的眸,趕緊調開眼光。

哇,她的心多跳了兩下耶,實在是這個男人長得太禍水了!

男人為什麼可以長得這麼妖孽?尤其他一頭檀發披肩,竟然沒有半點娘味,那濃眉飛揚,一雙黑眸如星,身材陽剛卻不壯碩,俊美卻不瘦弱,一整個就是男人中的男人,完全符合她的喜好!

咳,他應該沒有發現她一直偷偷用余光瞄他吧,她……努力收斂了。

「熙兒……」他喃喃念著。

明明是熙兒的聲音,他不可能錯認的。

「公子,我——」

「爹爹,開門呀,我手上還端著茶呢。」

闌示廷聞言,狠狠地頓住。

爹爹?他真是個男人,還是個孩子的爹?

不對,他的熙兒,是個女人……他不是他的熙兒!

「天衡,爹爹這不就來了嘛,來,茶先給爹爹。」鐘世珍開了門,一把接過他手中的茶水,另一只手則牽著他柔軟的小手。「瞧瞧,咱們家的天衡長大了,是個小幫手了。」

「爹爹,我都三歲了。」

「還要兩天才滿。」鐘世珍搖了搖頭,再抬眼時,直覺得男人剛才還閃閃發亮的黑眸瞬間黯淡了,晦暗如一片死海,教她疑惑地皺起眉。

這位公子變臉的速度會不會太快了?難道因為知道自己認錯人,就教他這般沮喪?

瞧他垂著眼,濃密長睫讓她看得出神,不禁想一個男人怎能長得這般好看,而且……她好像在哪見過他,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鐘天衡小小圓圓的身子緩緩地挪到她面前,瞧她壓根沒察覺,小小身子干脆往她的雙腳一撲。

這一撲,把她給撲回神了,趕忙抽回視線,有些尷尬地輕咳兩聲,暖聲安撫著。「這位公子,喝點姜茶吧,雖說這房里有火盆,可還是凍得緊,尤其公子先前還泡在河里,喝點姜茶可防風邪。」

瞧她,扮的可是男人,可這雙眼卻老往人家身上飄,要是被人家誤會了可怎麼好?很難解釋的。

闌示廷充耳不聞,逕自沉浸在回憶里,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他深愛的女人的笑臉,印在他腦海里的是她落河前,那抹譏誚又解月兌般的笑……他再也想不起她的笑臉,只記得她藏在笑容里的恨與怨。

三年多了,卻真實得猶如昨日。

鐘世珍瞧他不搭理人,而褲子又快要被兒子給扯爛,她干脆先把兒子抱到臨窗的榻上坐下,回頭倒著姜茶,遞了杯給兒子,又拿了杯走到床前。

「公子,不管怎樣,先喝點姜茶袪寒較重要。」鐘世珍輕柔地說著。

二月的天候,雪是已經停了,但浸在河里可是刺骨凍心的,不趕緊袪寒,不染風邪才怪。

只見他緩緩抬眼,那雙無光的眸,彷佛喪失一切生機,教鐘世珍心頭顫了兩下,扯了扯唇,笑道︰「不論天大的事,總得先喝口姜茶再說,公子說出來,咱們再商議該怎麼著,對不。」

她想,他應該是在找人,找的是他口中叫的熙兒,可是她在河邊瞧見的只有他,要是他真有同行人一起掉進河里,這種天候底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鐘世珍直盯著他,直到他朝自己伸出了手,她愣了下才意會這動作是要她把茶遞上,她趕忙將茶遞了過去。

嗯……她跟幾個漁家把他給拖上小船時,漁家們一看他的裝束直說他肯定是京城里的貴族子弟,她想這應該是真的,光看他剛才伸手的動作,感覺就是很習慣他人的侍候。

她是無所謂啦,反正就舉手之勞,況且人家也許正失了親人,心里正難受,這麼點小事,她壓根不會放在心上。

等他喝完,再次將茶杯遞出時,她已經很自然地收下。「要不要再來一點?」

「不用。」

「那……」是不是該聊點事了?她巴望著,他卻只是垂睫不語,最終她沉不住氣地問︰「公子是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掉進河里?」

她想,這種天氣不會有人在河里游水,況且她听那些漁家說了,這條浴佛河底下暗礁不少,雖然河面風平浪靜,但河底暗流湍急,可說最佳的埋尸處呀,不少要謀財害命的,只要把人往船下一推,能浮上的可是少之又少。

算起來,這位公子和她一樣福大命大,同樣可以在落河後被救起,幸好她瞧見了他……不,不算是被她瞧見,是被他界無形指引的。

唉,說來她也挺可憐的,這雙能觀陰陽的眼,哪怕換了軀殼,能力依舊未變。想當初她初來乍到,一張眼就給身邊的飄姊嚇得差點又拋下軀殼走人。

不能怪她!實在是那位飄姊靠太近,又哭得太可怕,就算她早已看慣,但也不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偎在她身邊哭呀。

是誰都會嚇到的,好嗎!

不過,說來也奇,就在幾個月後她產下天衡之後,不知怎地,那位飄姊就自動自發地退避。一開始她並不以為意,但後來她發現與天衡有關,因為只要她抱著天衡,別說是那飄姊,就連其他飄哥飄弟都會退避三舍。

也正因為如此,每每她前來雒陽城采買時,她都會將天衡帶在身邊。

不能怪她孬,實在是她長得太過牲畜無害,才會教這些各方無形老貼著她,最後只能逼著她把兒子端出來當伏魔寶物了。

忖著,她突地發現屋里靜了好久,抬眼望去,那位公子早已躺下就連雙眼都閉上了。

呃……也對,大夫說了,他身上有傷,初醒嘛,肯定不舒服,想躺下是很正常的,是說他不舒服到連回答她的問題都做不到嗎?

「爹爹,他是啞巴?」鐘天衡抱著茶杯蹭到她腳邊。

「天衡,不準無禮,這位叔叔是受傷了不舒服才不想說話。」鐘世珍蹲,偷偷捂住他的嘴,很怕一個不小心兒子又吐出什麼傷人的話,偷覷了床上的人一眼,瞧他像是已入睡又或者沒擱在心上,才教她松了口氣。

唉,她有時都會忍不住想這兒子到底像誰,但想這有什麼用,孩子又不是她的,是這軀殼的,她初來乍到就預備當媽了。

初知自己有孕,感覺就跟被雷劈到沒兩樣,她一整個震驚到說不出話,慶幸的是救了她的知瑤願意收留她,還給她一份工作。

最重要的是在這女子難以拋頭露面的年代里,她可以扮男裝在外頭走動,見過她扮男裝的姊妹們,個個贊不絕口,直夸她俊俏,身形走姿和氣勢壓根看不出是姑娘家,突然間,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但不管怎樣,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因為她還有個兒子要養!

「爹爹,他的年紀看起來比較大,怎麼會是叫他叔叔?」

鐘世珍嘆了口氣。因為她的實際年齡絕對比他大,但太難解釋了,直接跳過,轉移話題。「天衡,你乖乖地待在這兒,爹爹去跟小二哥吩咐晚膳。」

「爹爹,客棧的膳食沒有爹爹弄的好吃。」鐘天衡人小鬼大,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像是已經無法隱忍客棧的伙食。

鐘世珍抿緊笑意。「好吧,要是有法子,爹爹再跟掌櫃的商量一下,借個灶替你弄些愛吃的。」

「就知道爹爹最疼天衡了。」鐘天衡撒嬌地直往她臉上蹭著。

「撒嬌鬼。」她嘴里罵,心里可樂著。

有了孩子之後,她才發現……有孩子真好。

「互市的做法不錯,不過就怕牙人從中牟取暴利而無人坐管。」

「那你有何高見?」

「我倒覺得……與其讓牙人從中哄抬,倒不如讓商家自行跟農家訂契約買賣。」

闌示廷唇角微掀,藏著鄙視的笑意,啟口的嗓音卻是溫厚有禮。「如此一來,賦稅又該怎麼算?互市可以抽牙稅,更可以將各式商貨推廣到各城鎮,甚或是鄰國,而農家比照人口和田地範圍征稅……這可是當初你跟皇上進言的。」

「……但我現在有更好的想法了,如今天下太平,守城將士可以擇地屯墾,待邊境有需要再前往,所以這丁口稅就可以廢除,再者要以田地範圍賦稅,倒不如以每年的收成做為賦稅標準,可以以農作或者更算為錢糧,再者要是由商家與農家訂契,賦稅則由商家支出。」

「這豈不是要從商家身上剝兩層皮?」他原是驚詫他前頭的稅改方式,可听到後頭無法認同。

「當然不是,這訂契是依照兩方認為可行的價格進行,商家利字當頭,會不知道這稅給得值不值嗎?這般做法,除了避免農作被哄抬,農家為了得到好價錢,也會更加用心耕作或改良農作,再者也可以避免遇到澇旱時,卻還得上繳賦稅的窘境。」

他直盯著公孫令的側臉,濃眉微攢地問︰「可是並非每一處的農作皆能豐收,如此做法,對于地僻田瘠之處,根本不可能有商家前往訂契,豈不是不公平?」

他皺眉,是因為這人壓根不像他以往識得的公孫。重賦苛稅是公孫接掌首輔之後,首推之政策,惹得民怨四起,而皇兄竟是樂觀其成。

「應該這麼說吧,雒陽城東邊的寬林縣、孔德鎮和東南的綴林縣和洛德鎮等地都是大糧倉,那是因為浴佛河在寬林縣轉了個向往南,沖出大片月復地,成了地道的魚米之鄉,但東北邊上的連山鎮因為傍著燕嶺,又是浴佛河轉向前水流最凶猛之地,造成連山鎮雖有沃土卻難以成田,示廷認為咱們該怎麼做?」

「公孫有何高見?」

「咱們在浴佛河入隘口前挖出分支,建座攔水堰吧。」

「……攔水堰?」

「像一座大型水門,用來調節河水,如此一來就不怕浴佛河老是泛濫,二則一旦遇旱時,開閘門就可以引水灌田,豈不是一箭雙雕?」

當時,他听得一愣一愣,看著公孫令轉過臉來,那雙總是清冷的眸此刻熠熠發亮,躍躍欲試,像是夜空最燦爛的星子,撞進他毫無防備的心版上,烙下了痕跡,教他激動地緊握著他的手,熱切低喊,「公孫、公孫……」

公孫令之所以能夠以年少之姿成為群輔之首,並非因為他是開朝世族之後,而是因為他聰穎而睿智。以往他總是用在旁門左道上,隨侍在皇兄左右,如今竟願意提點他。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當初他又何必……

「公子,你先起來喝藥吧。」

那相似且獨具特色的清朗聲嗓,教他緩緩張眼,額面上有個清涼觸感,教他不禁微眯起眼。

「公子,你渾身發燙,我扶你起來喝藥。」鐘世珍把湯藥擱在花架上,想將他扶起,才發現他身形瘦歸瘦,但畢竟是男人,想扶坐起來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

費了大半氣力,氣喘吁吁地扶著他倚在床柱邊上,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她趕忙將藥碗端起,仔細吹得微溫才喂他。

「公子,趕緊喝下吧,你這身上的熱度太高了,都怪我沒注意才會變成這樣。」鐘世珍對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氣極了,這種天候掉進河里,哪可能不染風寒,都怪她太大意。

闌示廷沒有抗拒,一口一口地喝下她喂的藥。

「你再歇會,我就守在這兒,要是你的燒還是沒退,我會趕緊再熬一帖藥的,你別擔心。」她扶著他躺下,還未將他安置好,人竟被圈進他發燙的懷里。「公子,你……」

「你還會擔心我嗎,公孫……」他啞聲喃問。

鐘世珍無奈嘆口氣。人嘛,生病的時候最是脆弱,尤其已經病到意識不清的時候,真的不需要計較。

「當然,我當然會擔心你,你好好睡一覺,也許睡醒了,病就好了。」嗯,從他的口中吐出第二個人名了,雖說搞不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但是她不介意哄個病人,反正她又不會少一塊肉。

「公孫……你才是我的病灶,你不在我的身邊,我才發現什麼都不重要了……」

他帶著抑郁的低喃傾訴,教鐘世珍黑白分明的大眼不禁轉了圈。

哇,會不會太肉麻了點?原來公孫是他喜歡的對象,那之前他喊的熙兒咧?呃……想了下,她忍不住嘆氣了。男人嘛,長得好看又有家世的話,在這年代,也許家里早已經妻妾成群了,他才喊過兩個,算客氣了。

只是,忍不住在心底小小嫌棄了他一下,虧他是她的天菜,但卻很不懂得潔身自愛呀。

還好,她有自信扮一輩子的男人,更有個家容許她當個假男人,她壓根不需要在這個世界找個男人隨便湊合,同樣可以活得精采。

想來,老天是疼她的,感恩。

半夢半醒之間,總覺得身體被搖晃著,甚至是被踢踏著,然後——

「鐘天衡,你這是在做什麼?爹爹不是跟你說過,這位叔叔發燒,正難過得緊,你怎麼可以爬上床踢叔叔?」

闌示廷微攢起眉,听著某人刻意壓低的聲音,混沌的腦袋費了點功夫才動了起來,想起自己的處境。

「我才不管,他怎麼可以抱著爹爹?」

「呃……不是抱著爹爹,是爹爹不小心跟著睡著了,因為爹爹——」像是想起什麼,鐘世珍趕忙回身探向他的額頭,確定他的溫度降了,這才松了口氣。

天啊,她真的太不會照顧人了,要是他的熱度不降,燒到現在大概也燒壞了腦袋,她有這麼困嗎?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睡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里,這事要是讓知瑤知道了……

「天衡寶貝。」鐘世珍從闌示廷的懷里掙月兌,抱著寶貝兒子下床,笑得一臉諂媚。

「我要跟姨娘說。」鐘天衡也笑著,卻是笑得又壞又惡劣。

鐘世珍瞪著他。這小家伙到底像誰?才三歲耶,到底是誰教他要脅人的?瞧瞧,那帶著邪氣的眉眼……才三歲耶!這小家伙要是不好好矯正,往後不知道會不會變成什麼混世大魔王。

「盡管說去,往後你就跟著姨娘就好。」鐘世珍把臉一板,不再低聲下氣。

鐘天衡圓滾滾、黑墨墨的大眼直瞅著她,可憐兮兮地垂下小臉。「爹爹不愛我了,爹爹不要我了……讓我一個人睡在榻上,好冷……」

鐘世珍被他那濃厚鼻音給動搖著,又提醒自己得鐵著心矯正他,尤其這小家伙有著天生的心機,她必須小心應對。

「天衡,爹爹替你蓋了兩床被子,你應該不會覺得冷,再者爹爹是為了照顧生病的叔叔,累極了才會睡著,可是你壓根沒問清楚就對著病人叔叔又踢又推的,你這樣讓爹爹很難過。」

「我叫了,可是爹爹都不醒,我以為他把爹爹怎麼了。」鐘天衡再抬眼時,已經可見淚水在眸底打轉,那模樣是訴不盡的委屈,教人瞧了就心疼不已。

鐘世珍板住的臉被那張可憐兮兮的小臉給徹底軟化了,一把將他摟進懷里。「你這小腦袋瓜里在想什麼?叔叔是病人,還能把爹爹怎麼了?」唉,都怪她睡死了,才會教他誤解。

「但如果是爹爹把他給怎麼了,怎麼辦?」

「……爹爹不會把他怎麼了!」鐘世珍眯眼瞪著他。

看來,等回京城時,她得要好好問問她那票姊妹們,是不是趁她忙著時,對他灌輸了什麼古怪觀念。

「可是爹爹常常盯著叔叔看。」鐘天衡提出關鍵控訴。

鐘世珍緩緩地閉上眼,突然想起曾有人說過,恐怖的兩歲,連狗都嫌的三歲……她的兒子如今正是連狗都嫌的年紀了,她到底要怎麼教育他?

她當初不該研究犯罪心理學,而是該鑽研幼兒心理學才是!

「天衡,听著,爹爹……是男人,叔叔也是男人,爹爹盯著他,那是因為爹爹在照顧他,我跟他——」

「可是爹爹的眼楮都直了。」鐘天衡自我主張非常強烈,堅持他家爹爹對叔叔懷有異心。

「可以閉嘴了,鐘天衡。」她的眼楮直了?他的尾巴才直了咧!

她哪有直了眼,她頂多是……多看他一眼而已,就多看一眼而已,干麼非得說成她在覬覦他?

「可是——」

「再說話,今晚就沒有咖哩可以吃。」

鐘天衡聞言,立刻從善如流地閉上嘴,放軟了小小身子偎進她懷里。「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

「最好是。」她好擔心,真的。

才三歲的娃兒就這般懂得見風轉舵,會不會太有天分了些?

將鐘天衡抱起,鐘世珍打算下樓找掌櫃的借廚房,回頭偷覷闌示廷一眼,瞧他似乎還睡著,教她不禁松了口氣。剛才的對話要是被他听見,她真的會想要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就在房門闔上時,闌示廷眼也沒張,只是將松開的掌心微微收攏。

原來,他剛才摟進懷里的是那個家伙……許是作夢所致,才會教他覺得像是擁著公孫入睡,而夢境里……才剛清醒,公孫的笑臉已是模糊一片,再怎麼回想,依舊模糊得拼湊不起。

這是老天給他的懲罰,就連她的笑臉都奪走。

再一次將他催醒的,是一股誘人的飯菜香。

他沒張眼,听著一大一小的腳步聲,听著鍋盤擱在桌面的聲響,然後腳步聲朝他而來,微涼的掌心貼在他的額上,他下意識想要撥開,卻听他道︰「熱度果真是退了,真是太好了。」

熱度?他神色不變地暗忖著,想起先前醒來他爺倆的對話,猜想自己許是掉進河里後,染上風寒。他又想起自己難得夢見了公孫,夢見了他對她改觀的那一刻,而那時,他甚至還不知道她是女兒身。

「公子,我扶你起來用點膳吧。」

酷似公孫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然而疏離的稱呼教他不會再將其誤認為公孫。

鐘世珍等待著他的回應,就見他伸出了手,感覺上……他就像是個習慣被侍候的人,就連伸手的動作都這般高雅而理所當然,教她也跟著理所當然地握著他的手,輕柔地將他扶起。

「公子,今兒個是我兒子生辰,所以我跟掌櫃的借了廚房,弄了點吃食,你嘗嘗看,要是嘗不慣的話,我再讓掌櫃的備幾樣菜。」鐘世珍回頭,取來一盤飯食,等著他接過,卻見他只是倚著床柱,感覺上……「唉,瞧我怎會忘了公子身子不適,要是公子不介意的話,就讓我喂公子,可好?」

她很客氣地詢問,可實際上這詢問是被迫的,因為他根本動也不動,就像個等人侍候吃食的廢……不不不,沒有這麼俊美的廢柴,他只是病了,喂他也沒什麼不可以,反正病人嘛,病人最大。

于是,她坐在床畔,動手喂著。

一旁坐在桌邊的鐘天衡,兩只小腳懸空晃著,睨了兩人一眼。「爹爹去年就不肯喂我了,為什麼現在卻喂他?」

「天衡,因為你已經不小了,可以自己用膳了。」鐘世珍沒好氣地睨他一眼。拿的是湯匙,不需要她喂吧,而且——「你的筷子也拿得很好,爹爹覺得已經沒什麼好教你了。」

不是她要夸自家兒子,實在是她兒子聰明得教她有時好氣又好佩服。瞧瞧,一個三歲娃兒就可以把筷子拿得有模有樣,而且坐姿端正,只是偶爾喜歡晃腳,這一點她只能視作他腿短踩不到地,所以勉強漠視。

「所以叔叔也需要爹爹教嗎?」

「叔叔是因為生病了。」鐘世珍說著,輕咳了聲,詢問著嘗了一口就沒再開口的男人。「這位公子,這飯菜不合你的胃口嗎?」

「……這是什麼?」他詫問著。

他沒再開口,實是因為他壓根沒嘗過這味道……這菜有著特殊的醬料,數種香味裹著奇異的甘甜和微辣,入喉之後反倒顯現出菜的鮮甜。

「這是咖哩,勉強算是我創新之作。」她說得有點心虛。如果可以,她想說的是——在這年代里,勉強算是她創新之作,因為這個年代里根本沒有咖哩。

「你是廚子?」

「是啊。」

「你是打哪來的?古敦並未出現過這特別的醬料味。」不,不只是古敦,就連鄰近的西秦、無極都沒有這番特殊的風味。

鐘世珍沒料到他竟會因為一道膳食而問起她的出處。她在縱花樓里研發咖哩給姊妹們試吃時,大伙都沒起疑呀,一個個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怎麼他的反應恁地特別?

「應該是說……因為小犬天生身子骨弱,光靠藥補難免傷身,所以我在膳食上下了功夫,踫巧我在雒陽城外的燕嶺山腳下發現了不少藥材,摘回試做出這特別的風味。」她這麼說也沒錯,因為她會興起做咖哩,正是因為燕嶺山腳下有許多野生的香料,而這幾味香料可都是有記載的中藥材,可以用來調理身體。

最教她興奮的是,山腳下竟有野生香料,教她像是找到了一座寶山。

「這里頭是藥材?」

「嗯,好比這里頭有蒔蘿和胡荽,這兩樣對于腸胃都極好,而所謂理氣,調理的就是胃氣,胃氣順暢,吸收能力好,整個氣能通順,身體自然好。」鐘世珍解釋著,突地听見有人敲門,便應了聲,「誰?」

「鐘爺,是我。」

「公子,你稍等一下。」鐘世珍朝闌示廷說了聲,便起身開門。「掌櫃的,不知道你特地上樓是——」

「鐘爺,小的厚著臉皮來是想要跟鐘爺討教食譜,就不知道鐘爺能不能……」掌櫃拉著老臉,拿著方巾不住地擦汗。

說來這位鐘爺是個不藏私的好人,去年到雒陽也是投宿在這兒,為了兒子特地借了廚房,煎了種特別的餅,說是蔥花餅,可和外頭嘗起來的截然不同,那蛋花半熟,滑女敕爽口,教他立刻厚著臉皮討教,鐘爺也爽快地告知做法,而那道蔥花餅如今已經成了客棧的招牌。

而方才他又借了廚房,弄了一小鍋烏漆抹黑的醬料,看起來賣相不佳,但香氣逼人,教人食指大動,嘗過之後,甘甜帶辣,入喉還回甘帶菜香,直教大廚硬逼著他前來討教。

他知道這麼做實在是太厚臉皮,可是這些年連山鎮逐漸成了往來商旅歇腳小鎮,要是店里沒擺上幾樣招牌,根本就留不住客人的心。

鐘世珍听完,爽快地道︰「這有什麼問題,待會我把所需的香料寫下,至于想添辣的添酸的,還是想添色的,我全都一並寫下,只要比例調整好,那味道就抓個幾分絕對跑不了。」

掌櫃一听她依舊爽快答允,也跟著爽快道︰「鐘爺這般爽快,這回不管鐘爺在這兒住了幾天,這食宿全都算小的的。」

「這怎麼好意思?」她每次到連山鎮一待就要好幾天的。

「鐘爺要是不肯接受,小的才不好意思。」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待會我把食譜寫好就送到樓下給你。」

「多謝鐘爺,在這客棧里要是缺什麼要用什麼的,盡管吩咐,千萬別跟小的客氣。」掌櫃恭恭敬敬地哈腰道謝說了幾回,才趕忙退下,免得打擾三人用膳。

鐘世珍才剛要坐下,那連狗都嫌的兒子便開口了,「爹爹,你怎麼老是這樣?那是食譜呢,照道理說這客棧里的廚子該自個兒模索,老說要討教……是多說了一個字,分明是來討食譜的吧,臉皮厚到我都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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