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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古代當暴君 第十四章

第六章

「那里還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回來吧。」

女人上了年紀的沙啞聲嗓似從遙遠的荒漠傳來,又似來自冰冷的幽冥。

她猛地睜開眼,呆望著頂上那片色彩妍艷的曼陀羅畫,只覺得渾身似浸泡在冰雪之中,除去胸中的心髒依然溫熱跳動,其余的知覺俱是一片冰涼。

詭異的誦文伴隨異香裊裊在耳邊縈繞不去,她如從一場漫長夢境蘇醒,非常緩慢地眨了眨眼,意識點滴恢復。

她撐起上身,卻在看見自己的雙手時狠狠一愣。

這……這具身子不是她的!

「也該醒來了。」

赫然听見女人的聲嗓,荊安驚駭的抬起眼,看見擺滿了白燭的房里,一道身披花色寬袍,發色濃黑,風韻猶存的老女人,緩緩自黑暗中步出。

她心一凜,雙手揪緊了身上的白衫,瞪著那個老女人。「你是誰?」

老女人笑了笑,手中竟拿著一支煙斗——那分明是未來才有的物事——荊安不禁驚呆了,同時腦中浮現一些頭緒。

「你是青姥姥?」她小心求證。

老女人笑了笑,道,「這麼個聰明伶俐的姑娘,怎會被騙得團團轉?」

她真的是青姥姥!荊安心下驚詫。

「是你救了我?」

青姥姥但笑不語。

荊安更驚訝了,她原以為青姥姥是站在蔚陽那一方,否則怎會總是閉門不見?

再說,那宋雪是青姥姥的義女兼大弟子,宋雪又幫著蔚陽,沒道理無所不能的青姥姥不知情,想必是在她默許下,宋雪才敢做出那樣的事。

但……眼下又是怎麼回事?

「宋雪是我默許的,蔚陽是我幫的。」彷佛識破她心中所思,青姥姥開了口。

「那又為什麼要救我?」荊安眼中升起淡淡的恨意。

她恨的,不是青姥姥站在蔚陽那一方,而是為什麼青姥姥要救活她。

「我幫他們,不是為了害你,而是因為,這些事全是千百年前就注定會發生的劫。」青姥姥抽了一口煙,身後驀然多了一張紅木高腳靠背椅,緩緩坐了下去,然後一邊沉沉地說道。

荊安怔著,腦中一片茫然。「什麼劫?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是開國東皇的轉世。」青姥姥說。

荊安一呆,當下無法言語。

「蔚陽的原身是天上派下凡的神人,原本是來協助北燕王朝的,可東皇愛上了神人……神人心中本無情愛,又怎可能會響應東皇的愛?因此這故事注定是悲劇收場。最終,神人被東皇所殺,神人的魂魄入了輪回,成了後來的蔚陽。」

荊安一臉恍惚,喃喃地道︰「你在說什麼?我一個字也听不懂。」

青姥姥不搭理她,兀自往下說︰「那場悲劇鑄下了後來的劫數,開國東皇殺了神人,注定得為此付出代價,也因此你才會一再心碎而死。」

「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會一再因那個男人而死,這是我的報應?」

「要說報應也可以。」青姥姥的面容緩緩被白色煙霧模糊。

荊安幾乎笑了出來,幾乎。可她沒有,只是滿眼的悲哀,以及看透一切後的空茫。

「既然這樣,為什麼我還沒死?蔚陽不是殺了我嗎?我應該已經償還了那份債,為什麼我還活著?」

青姥姥緩緩將嘴中的煙斗移開,眼中有絲悲憐地道︰「這里是北燕,而你是開國湘神,我怎能不救你?再說,你的債已經還盡,不該就這麼死去。」

「不,姥姥你錯了,我這麼傻、這麼蠢,我應該死的。我……根本不想再活。」

「從現在起,你不再是孟思瑜,亦不再是荊安,你就是你,你只需要為自己而活。」

為自己而活?這是多麼陌生的一句話啊!

自從愛上那個男人後,她的世界因他而風雲瞬變,她的喜怒哀樂全受他牽引。

「所以姥姥連我過去發生什麼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漠然地問。

「你是指身為孟思瑜的時候?」青姥姥那雙看盡滄桑的眼銳亮如鏡,彷佛能映鑒過去與未來。

「孟思瑜死過一次,卻又重新活了一次,那件事與姥姥有關嗎?」

青姥姥含了一口煙,沒回答她。

她不執著答案,淡淡又問︰「再請教姥姥一件事。」

「你問吧。」

「蔚陽與黎蔚海真是同一個人?」

青姥姥看了她一眼,道︰「人有三魂,一魂是前世,一魂是今生,一魂則是來世。蔚陽是其中一魂,而黎蔚海是另外一魂,可他們確實是同一個人。」

「姥姥說他的原身是神人,神人心中無情愛,那為何黎蔚海會愛上簡于姍?」

青姥姥忽地一笑,似是笑她傻,笑她至今仍看不透;可其實她早已看破,問這些不過是想弄個清楚罷了。

可等了又等,青姥姥始終沒給答案,只是兀自抽著煙斗,而她,亦沒有繼續往下問的必要。

沒必要了,真的。無論黎蔚海是不是神人轉世,他依然深愛著簡于姍,而甭管蔚陽有多麼愛權愛勢,他的身邊有著藺瑩與宋雪,想必其中一人是他所愛。

而她……一路兜兜轉轉,魂魄三移,終究孑然一身,一無所有。

「不是孟思瑜,也不是荊安,那麼我該當誰?」她淡淡地自問。

青姥姥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見她起身下榻,走向一旁立起的大銅鏡前,端詳起她的新身子,方悠悠開口。

「如果你不想當回孟思瑜,也不想當荊安,那就當無憂吧。」

銅鏡中的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巴掌大的小臉,膚色稍嫌蒼白,眉眼還未長開,只依稀可見清秀,身子骨也十分瘦弱,顯得身上的白袍更加寬大。

「這具身子的原主死于非命,是個命格險厄的孩子。唯有這樣的身子能夠承受得起移魂法,你且將就吧。」

無憂輕輕搖了下螓首,銅鏡中的那張小臉漠然無緒。「我不在乎這些。」

過去她所在乎的,終究會背叛她,如今她已什麼都不願在乎,亦不必在乎。

「姥姥說人有三魂,那麼我是開國東皇的哪一魂呢?」

「她……死前來求過我。」青姥姥回憶起千百年前的事,目光有絲惘然。

無憂慢慢轉過身,望著浸婬于回憶中的青姥姥,靜等下文。

「她說她恨透了神人的無情,卻也恨自己的殘忍。可她是開國霸主,手段本就凶殘,愛憎分明,自然容不下神人的無情……這樣的矛盾毀了她。其實她該是一代暴君,那神人可是北燕的守護神,卻被她所殺,這作為是殘暴無情的。」

無憂輕怔,這樣說來,她竟真是暴君的轉世……

呵,看來蔚陽做的也沒錯。

「可我心憐那個為情所困的孩子,是以我抹去了神人存在的痕跡,讓世人以為東皇是仁慈的,是宏大而開明的。她的湘神封號是我起的,她為北燕做的一切,也值得這個封號。」

青姥姥的焦距似迷失在無邊的過去,手上的煙斗冉冉起煙,煙霧絲絲縷縷在這房里纏繞。

「那我究竟是她的轉世,還是……」無憂不想知道太多過去,只想得到她要的答案。

青姥姥緩緩轉眸睞她,抽了一口煙,道︰「既然你已經放下了那些,又何必知道這麼多?」

說得也對。無憂掩下雙眸,望著那雙陌生的小手,心情如燃燒殆盡的死灰,只剩一片荒蕪。

「如今東皇被廢,荊安的尸身也已經被尋獲,安放在神祠里,沒人知道你便是荊安,你且放心的在狩日閣待著。」

原來這里是狩日閣。無憂抬起了眼,梭巡過房中一遍。

「今後,這里便是你的房間。閣里還住著其它弟子,我已交代下去,你是我新收的弟子,她們不會起疑也不會為難你。」

無憂厭倦的道︰「我知道姥姥救我是一樁美意,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想活。」

「事已至此,你不想活也得活。」青姥姥的口吻雖淡,眼神卻十分強硬。

無憂自嘲的笑了笑。愛上黎蔚海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樣身不由己,想不到就連生死也作不了主。

青姥姥見她滿眼的漠然,不再多說什麼,只是站起身,走向鑿刻成曼陀羅花形的紅木窗前,望著閣外的世界,輕嘆︰「外頭已經變了天……」

無憂聞言,慢慢反應過來。青姥姥所謂變了天,應該是指蔚陽登基為皇的事。

只是,北燕王朝歷來皆由東皇治國,雲中侯監國,如今他身兼兩者身分,該怎麼對世人解釋?

不對,她怕是多心了,依照蔚陽的能耐,他肯定能有應對的法子,否則他怎敢設下這一局。

回想起那些纏綿細語,想起他曾給的溫言蜜語,無憂閉了閉眼,只覺得一陣惡心反胃。

驀地,敲門聲響起,無憂詫異地望向青姥姥,青姥姥猶然面向窗子,聲嗓沙啞地提高︰「進來吧。」

房門緩緩被推開,一道熟悉的瘦長身影震住了無憂。

她對著那人訝喊︰「杜蘅?!」

杜蘅端著簡單的飯菜,微笑走進房里。「君上醒了。」

「你……你怎麼……」無憂驚愕地望向青姥姥。「姥姥,你不是說沒人知道我的事,那杜蘅怎麼會在這兒?」

「你以為是誰偷偷把你從瑤碧山帶回來的?」青姥姥淡道。

無憂聞言更愣,怔怔回望杜蘅。「……是你嗎?」

「小的只是想為君上做點事,以回報君上曾經的真心相待。」

「可你不是討厭東皇嗎?」

「杜蘅討厭的是從前的那個東皇,不是眼前這一個。」

會意過來後,無憂瞠大了眸子。杜蘅早就發現她不是原來的東皇!

青姥姥道︰「你大概有所不知,杜蘅並不是北燕人,而是澤蘭人。他與同胞兄弟失散,輾轉來到北燕,本是右相身邊的人,後來讓蔚陽派到東皇身邊……接下來的,你應當知道。」

無憂的面色緩緩變了,眼神恢復一片死寂。「連你也是蔚陽的人?」

「原本是。」杜蘅大方的承認。「可我發現君上已不再是從前那一個,後來又從蔚陽那兒听說了一些事,我更確認你不是從前的荊安。」

其實,仍有許多事,重生為荊安的孟思瑜是被蒙在鼓里的。她並不曉得,身體的原主,也就是原來的東皇,其實是個喜怒無常的皇帝,對待男寵亦是十分蠻悍,動輒打罵羞辱,男寵們對她是懼怕多于敬愛。

這些事,在蔚陽的操弄下,她全然不知。

「上回那兩名偷偷潛入寢殿的男寵……」

「那是蔚陽的意思。」杜蘅給了她想要的答案。

無憂荒涼的心驀然一刺。原來那也是蔚陽費心安排的一場戲,他還以東皇的名義杖斃了那兩名男寵,只怕也是為了落實她暴君之名。

「你是蔚陽的人,卻把我救回來,你就不怕他對你動手?」

「東皇已死,我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他不會在意我做過什麼。」杜蘅老實說道。

無憂笑了笑,大有自嘲意味。「是啊,我真傻。」

「君上……」

「我已經不是東皇了。不,應該說,我從來就不是。」無憂淡淡糾正。「以後喊我無憂吧。」

杜蘅對她揚起熟悉的溫柔淺笑,堅定的低喚︰「無憂。」

一股暖流涌入荒蕪的心,想到自己在瑤碧山遭葉裴一劍刺穿胸口,橫死于祭台上,杜蘅卻將她帶回來,讓青姥姥救起了她,這份情義令無憂紅了眼眶。

「杜蘅,謝謝你……」盡管她根本不想活。

「若不是你被蔚陽所騙,原本我還能當上皇夫的,我才應該謝謝你。」杜蘅故意戲謔地說道。

無憂垂下眼,將淚光藏起,嘴角清淺地微勾。她已經……很難再對誰輕易展開笑顏。

如今活著對她來說,只是一場漫長的折磨。在經歷那些愛與恨之後,她徹底的疲憊與厭倦了。

她,只想靜靜地活著,然後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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