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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樓台我的月 第二十二章

這一邊,想慶來正等在後院門外肯定等急了,苗淬元轉身欲走,卻被盧成芳喚住。

「……尚有一事,看來苗大爺應是不知。」

「何事?」

「是淮山從我家老太爺那兒偷听得來的,老人家對盧、朱兩家的親事仍不願放棄,今晨,我爹已備了一船的禮,親訪湖西邊上的『崇華醫館』,並代我這個不肖兒致歉,此時分,兩家應已細細談過才是……」輕咳兩聲,徐慢又道——

「苗大爺對『江南藥王』盧家的事仿佛處處先機、運籌帷幄,我卻是想問,閣下對朱大夫、朱夫人兩位長輩有幾分把握?對我月兒妹妹又能掌握幾分?」

盧成芳內心忽感安慰了些。

他如願瞧見苗大爺從容的面龐先是刷白,跟著是含霜伴雪般冷凝,接著低眉眯目,從容神態破碎,滿臉陰黑。

盧成芳被淮山扶出藥倉大門時,苗淬元早已大袖一甩、疾步離去。

他笑了笑,目光堅定。

苗大爺有他的戰場,他盧成芳亦有屬于自己的戰場,既然避無可避,只好昂首向前,願只願不辜負親人,不負有情之人。

盧成芳的提問,真真撩起他心底最不安的一塊,苗淬元發現自己完全答不出。

他與朱潤月之間,朱大夫應是不知,朱夫人……即便瞧出了也按兵不動,非常高深莫測。

而說到朱潤月,他信她不會再允盧家的求親,不管盧老爺姿態放得多低……只不過,就是某種奇詭心態,明明知她、信她,但一听到盧家長輩又上朱家去,他就是急,胸中翻騰火海,炙得呼吸都痛。

莫名的心焦,無可名狀的惶惑,令他不自覺想弓背縮肩,想擋住不知從何冒出的寒意。

馬車正往最近的渡頭趕去,待走過水路返回湖西邊上,最快也是傍晚時候。

馬車和車夫都是雇來的,因自家大爺是偷偷來訪落難的盧大公子,所以慶來特意租了輛十分不起眼的小車。

這車當然比不上家里的馬車舒適,木輪子骨碌碌滾動,震得人渾身骨頭都亂跳似,慶來是覺尚能忍受,只擔心主子大爺金貴的身子受不住。

他家大爺適才從人家後院出來時,臉色就難看得可以,也不知發生何事,一上馬車僅吩咐車夫盡快趕往渡頭,然後坐定後就斂目不語。

要不是天冷,能輕易瞧見大爺鼻間噴出白氣,他都想悄悄把指頭伸到主子那管俊鼻底下,探探是否還有生息啊。

只是……這臉色實在也太慘了些,真無事嗎?

「爺……」馬車顛成這般,還能睡著嗎?

慶來等著,沒等到苗淬元應聲,心隨即狂跳。

「大爺!」放聲再喚。

苗淬元仿佛從睡中醒覺,臉揚起,雙目徐眨,啟唇時,淡定語調依舊——「慶來,等會兒多打賞,請船夫搖船再搖快些……往『崇華醫館』去……」他有話要對朱家姑娘說,一直擱在心底的話,不說不行。

爺,咱們現下在馬車里,不是船上啊……慶來不敢言明,驚到要流淚。

他家大爺豈是無事?!

說話尋常,端著姿態,然目光失焦,瞳心渙散,對都對不準他的臉了,嗚……根本與當年在湖上發病那一次一般模樣嘛!

「還是氣惱嗎?好吧,任你打。」

男人上身傾過來,俊顏很干脆一偏,直直抵到她眼前。「來,打吧。」完完全全甘之如飴,邀請她恣意掌摑。

瞅著他因與人干架而青紫瘀傷的一張臉,若她當真狠得下心,早就揍他了,豈會只拿他的手腕磨牙?

見她怔然不動,男人眉目輕蕩,將側顏轉正,又是極近地凝望她。

他沉吟般挑眉。「不打?真不打?不悔?真不後悔?唔……好吧。」

好什麼好吧?

她思緒都還纏作一團,眸子都忘了要眨,他臉已再度貼來……

又被他吻住了。

而這一次他吻得好重,都把傷唇壓疼,疼到忍不住悶哼了,依然不放開她。「苗淬唔唔……傷啊……你唔……你嘴上的傷……別亂來啊……」她掙扎。

男人最後將她按進懷里,哈哈大笑,很滿足般輕嘆——

「月兒,原來你是擔憂我的傷,才不讓我親呢,而不是不喜歡這樣親昵親近的吻……」

朱潤月一想到苗大爺那時暢懷大笑的音容,心口就如溫泉噴涌般熱燙。

光想著,渾身就熱呼呼,止不住想過一遍又一遍,因那男人一向自律甚嚴,在外人面前又老愛端持著,很難得見到他開懷暢笑。

而如今見識了,忘也難忘。

這幾日太常想起,動不動就陷進發呆狀態,有時陷得太深,旁人說些什麼,半個字也听不進耳中,更遑論進到腦袋瓜里。

「月兒,你說說,爹就听你一句。雖說盧家跑來求和又求親,我是不願意的,但你都二十了,跟你盧大哥處得也好,倘是你仍然願嫁,爹也無話可說,盧老爺那邊的回話,爹還沒踩死,你想如何……我說……月兒?月兒!」

「啊?」跑了神的朱潤月驀地被喊回神,險些摔碎收拾到一半的碗盤。

「欸,爹是頭疼又心疼的,你倒無所謂了!」

一日三回,朱家用飯時候向來熱鬧,因除了朱家三口,還有一群小醫僮。

此時晚膳剛結束,小醫僮們各自收拾好碗筷後,全被朱潤月趕去大澡間浴洗,畢竟小醫僮們每日皆有師傅交代的功課必須完成,得快快騰出時間精進才好。

所以飯廳里剩下朱氏三口,而對于白日時候盧老爺負荊請罪一事,朱大夫直到此時才尋到時機問明白自家閨女的想法。

不過閨女沒來得及說,愛妻倒先開口了——

「你要頭疼,我給你揉額,要是心疼,我幫你揉胸,盧家跟咱們家的婚事,沒了便沒了,哪里稀罕?咱們家閨女還怕沒人惦記?」

「誰?誰惦記了?!哪來的瘟生?二朱大夫兩眼瞪得跟銅鈴有得比。

沒法子的,對于盧成芳,那是早就知根知底,熟到不覺對方是外人,但如今突聞有人惦記自家閨女,對方是誰還全然不知,不是「瘟生」又能是什麼?

朱夫人倒了杯熱茶遞給丈夫,徐笑道——

「瘟生是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娘啊……」朱潤月吶吶低喚,臉上紅潮漫到頸子。

朱大夫捧茶,一臉若有所思,看看愛妻再瞅瞅閨女,茶杯突然往桌上一放,不滿嚷嚷︰「你們娘兒倆肯定有事,只瞞我一個,公平嗎?這這根本不公平!」

「爹啊……」朱潤月臉更紅。

噠噠沙沙咚砰——

外頭,有誰踩著亂七八糟的踉蹌腳步進到廣院!

朱家三口聞聲,陸續來到廊下。

「救命……救命啊!」來人背上背著一人。

朱大夫認出對方主僕二人,正欲上前幫忙,卻見自家閨女已快他一步奔過去,幫顯然已有些腿軟的慶來扶下他負在背上的苗大爺。

「姑娘救命!快……快救我家大爺,姑娘救命……」慶來喘著,邊流淚邊喊。

朱大夫既驚又奇了。

進到「崇華醫館」的病家,喊的通常是「大夫救命」,一開口就喊「姑娘救命」的,這還是大姑娘上花——頭一遭!

倘若僅是醫家與病家的單純牽連,朱潤月不會想也未想地吩咐慶來,要他幫忙把苗淬元直接扛進自個兒閨房。

仿佛此刻,她雙眼只容得下苗淬元一人,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

朱大夫與朱夫人跟進房里,小醫僮們听聞動靜,好幾個都擠在外間探頭探腦,兩名年紀較大的醫僮頗有經驗了,不必誰吩咐,已端來干淨的熱水和巾子,連整套銀針和幾種常用藥品都備了來。

「月兌衣。」朱潤月一聲令下,慶來馬上挨過來幫她扒掉苗大爺身上的衣物,月兌到僅留中衣和錦褲。

她落針迅速,認穴精準,絲毫不拖泥帶水,才幾個呼吸吐納間,苗淬元從頭頂到臍下丹田處,已落下十余針。

隨即灸藥、活穴,取下第一波灸入的銀針,她開始為他推宮過血。

那張面龐布著冷汗,五官忍痛糾著,他胸膛鼓伏,極吃力地吐納氣息,每一口都清楚伴隨哮鳴聲響,寒喘難抑。

朱大夫沒有插手,僅凝神緊盯。

他看閨女施展這些年習得的醫術,看她對癥落針、灸藥推拿,兩眼瞬也不瞬。苗淬元瞳心渙散,即便睜眼,映入的亦是流動而模糊的輪廓。

他看不清朱潤月,但失能的五感所殘存的能力卻只對她起作用,她在他身邊,離得好近好近,她正在踫觸他,想保他胸肺一暖,甚至甚至每口呼吸已這樣緊迫了,他依然能嗅到她身上及指尖的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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