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再見 第六章
陳寶英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門才剛打開就听見謝曉菁的怒吼聲。
「陳寶英！你客廳地板到底要拖到什麼時候才打掃？」
客廳範圍原本是謝曉菁分配到的份內工作，但打從一開始她就將它推到陳寶英身上，今天下班後听到室友們的抱怨——當然是背著她講的，說她故意欺負人，把自己該做的事情都推到陳寶英身上；她簡直氣炸了，一逮著陳寶英就開始發飆。
「不好意思，我現在馬上去打掃。」
陳寶英放好包包，立刻去取掃把，掃完地之後拖地，利落地把家務工作一一做完，這期間另外兩位室友聚在餐桌邊吃飯，問她要不要坐下來一起吃，她婉拒了。
在回來的路上，她已經吃過羹飯。最近菜價飆漲，一人份的自炊算起來竟比外食貴，再加上最近她比較疲倦，回家之後只想快些上床睡覺，已經有一陣子沒去市場買菜了。
李玫英見她面露疲倦，忍不住說道︰「寶英，你別老是幫曉菁做家事，她又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既然離開家里出來一個人住，就該學習一下怎麼做家事，大家都是要出門上班的，她憑什麼對你頤指氣使？」
「欸，別說了，她們倆都已經講好了的，寶英自己都沒抱怨，你替她出什麼頭？」另外一位室友林淑敏連忙拉著她，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陳寶英低聲謝過她們的關心；她和室友們其實並不算太熟，雖然一起住了大半年，卻幾乎不曾好好坐下來聊天過，每次她們邀約時她都拒絕了，是她自己推開她們伸來的友善的手。
可能是高中時期被欺負的記憶太深刻了，那種前一刻她認為是朋友的人，卻在下一刻跟著大家一起欺負她——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一直是一個人，就算沒有朋友也無所謂，反正日子還是能照常過下去。
做完家務之後，她洗了個澡就上床休息了。平常她下班之後除了偶爾看看電視，是沒有其它娛樂活動的。
她不太逛街，不會像謝曉菁那樣一領到薪水就狂買衣服、化妝品，東西都是用到舊了壞了，才會買新的回來。她的薪資不高，總是省吃儉用地存著錢，跟絕大多數的小市民一樣妄想著將來有一天能買下屬于自己的房子。
她唯一的娛樂大概是隔個兩、三個月去看一場電影，算是給自己的犒賞，當然，得要挑到她感興趣的電影類型才會付諸行動，畢竟她的錢都是花在刀口上的。
室友們曾經懷疑她是不是患了自閉癥，只有謝曉菁知道她以前並不是這個樣子的；不過，謝曉菁可沒傻到把以前高中時期曾經欺負過她的事情講出來讓別人知道。她們現在就是維持著普通室友的關系，絕口不提那些青澀時期的難堪回憶。
別人怎麼想她管不了，她目前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隔天，她一如往常地到化妝品工廠上班，只是報到的地方改成了二樓的辦公室，靜靜地坐在一旁等待著總經理的發落。
辦公室里的那些事務員小姐見她杵在一旁，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總經理昨天訓斥包裝部領班黃芝琪的時候，她們都在旁邊听著，不曉得這個臨時工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什麼總經理要特別照顧她，怕她留在包裝部門會被繼續欺負，竟然直接把她轉到辦公室里來了。
是說這里的人大都各司其職，應該沒有多余的工作可以分派給她了吧？
在總經理進辦公室之前，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只可惜大伙眉來眼去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人知道正確答案，只能等總經理來才能揭曉。
張守琛稍遲了些，八點十分車子才開進工廠，上到二樓辦公室時已是八點十五分了，等于陳寶英枯等了他十五分鐘。
「早。你早餐吃了沒？」張守琛一見到她就開口寒暄，覺得經過昨晚的相處，兩人之間的陌生感應該可以消除掉一些了吧？
陳寶英連忙站起身朝他點了點頭，卻沒有回應他的問話，因為她察覺到旁邊的事務員小姐都瞪大了眼楮看著他們。
「看什麼看？你們閑得沒事做是不是？還不趕快去查網站的下單量！昨天那些部落客的推薦文章都陸續貼出來了，今天開始網絡上的訂單應該會慢慢增加。」
張守琛當然也發現了，可能是他平常面對這群對他別有企圖的女員工時都板著臉，現在突然和顏悅色起來，不免嚇到了大家。
見陳寶英連響應自己一聲都不願意，只是點頭示意了一下，他心里難免又不平衡了起來。
昨晚在家吃飯時他突然問了媽媽一句︰如果有個女生不理自己的話，要怎麼吸引對方的注意啊？
他老媽听了之後頓時就來勁了，急忙追問他看上哪家的小姐，她可是超想抱孫子哪！
張守琛只好撇撇唇說不是戀愛對象，而是工廠里的一個女臨時工，他媽媽倒是興致不減，硬是追著他問了好些問題……
真是的，又不是戀愛對象，有什麼好說的？
可張守琛卻把自己初次見到那個無臉人時的場景，及後來幾次對話的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還全告訴了老媽。
結果他老媽直嚷著哪天有機會非見見這個不把她的寶貝兒子看在眼里的奇葩女不可，張守琛也笑著答應了，還跟老媽打賭，要是她說學逗唱的本事能把無臉人給逗笑的話，他就排出一周假期陪她出國度假去。
沒想到母子倆的晚餐話題竟就一直繞著那個女臨時工，以致晚上入睡前張守琛想想都覺得好笑。
隔天一早，沒想到又在陳寶英這兒踫了個軟釘子，張守琛也不氣惱，想著哪天要是引見她與老媽見面的話，就讓他來見證一下到底是他老媽的親和力比較厲害，還是這個無臉人的冰霜功夫比較高強。
陳寶英見他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渾身上下都不對勁起來。總經理該不會是想整她還是怎樣吧？
「總經理，請問我今天的工作是？」
他不開口，她只好硬著頭皮發問。眼看都快八點半了，她這樣枯等著，這要是在包裝部門的話，早就被黃大姐罵得狗血淋頭了。
「你過來。」張守琛將她叫到旁邊的會客區，然後將手中木盒放在她面前，說︰「你今天的工作就是照顧它們。」
「啊？」陳寶英當場傻住，這就是她今天的工作？
「喂，我要處理很多事情，沒空顧著小麻小雀，它們兩個小時就得喂一次，吃的東西都在這里了。」他另外拿出一個塑料盒，里面擺滿了伺候兩只小寵物的食品。「面包蟲你敢處理吧？」
陳寶英一看到里面那盒不住蠕動的蟲體，差點把早餐給吐出來。
看到她露出退怯眼神，張守琛樂了。「奇怪，你不是連鳥媽媽被壓扁的尸體都敢處理的嗎？」
區區一盒小蟲子……嘿嘿嘿，果然還是嚇住你了吧！他就不信她沒有弱點，以後她要是再敢拿冷冰冰的神情來凍他，他就打開盒子嚇她。
張守琛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作弄手法就跟小男生愛拉女生裙子或辮子那樣的幼稚，臉上笑得開心極了。
「不好意思，總經理，我還是回包裝部門工作吧。這些事情您交給辦公室其它女同事做就行了，不用特地把我叫過來的。」
「我不放心嘛！」張守琛試圖說服她︰「那些女生都有潔癖的，她們哪肯替小麻小雀清理便便？看到這些蟲我猜她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驚聲尖叫，要不要試試看？」
張守琛拿起那盒面包蟲打算給那些事務員看，陳寶英連忙阻止，免得他真的拿那些蠕動不停的面包蟲去嚇女同事。
「你要是也害怕的話，我就先把蟲剪好上午喂食的份，你喂完女乃水之後再給它們吃幾小截。這女乃粉你會泡吧？就像昨天那樣……」
張守琛把一干用品全攤在桌面上。昨天他已預知今天公務繁忙，可能得一直離開辦公室，不曉得麻雀蛋什麼時候會破殼，這才事先吩咐黃大姐調她過來幫忙，沒想到昨天晚上小麻小雀就搶先破殼出世了。
他將前因後果講給她听，最後還動之以情地說︰「別忘了你是親眼看著它們出生的，這兩只你也有責任的喔！就跟它們的媽媽沒什麼兩樣了。」
陳寶英無奈極了，最後只好點了點頭。喂食和清理她都沒問題的，只是她今天真的只要照顧小麻小雀就行了嗎？
「總經理，包裝部門那邊……」
「反正你在那邊也只是被欺負而已，以後就在這里上班吧！我再找其它事情讓你做，薪水部分就照舊，如何？」
張守琛這樣做無疑有濫用職權的嫌疑，不過私人公司就是這樣，他位高權重，想用誰就用誰，在這間工廠里，除了他父親之外，有誰能阻止他？
不過，想來他那個「位更高，權更重」的父親大人應該不會管這種小事。
張守琛吩咐完無臉人要她注意小麻小雀的保溫問題後，就回辦公桌忙他的事情去了。
二樓辦公室因為是開放式空間，方才總經理與那個女臨時工的談話，大家都拉長耳朵听著；所以總經理說要把人調到辦公室來，避免她在包裝部門被欺負的話，過不了多久就開始在員工間傳了開來。
午休時間，因為總經理沒有回辦公室，陳寶英便依習慣回三樓包裝部門的茶水間去吃午餐，隨身還帶著那個裝了小麻小雀的木盒，將它擱在有插座的地方點起了保溫燈。
喂完小麻小雀之後，她開始吃自己帶來的饅頭，配上表姊腌漬的梅子。
這是上一批的最後幾顆，吃完就沒了，差不多是時間該去找表姊領貨了，要不表姊親自送來的話，她又要被叨念好一陣子了。
午休時間快結束時，她收拾著物品準備回二樓辦公室，就在這個時候，黃大姐進了茶水間，一見到她就冷笑道︰「唷，你不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嗎？為什麼還回來躲在這里吃午餐？」
陳寶英習慣性地不回話，只是低著頭任憑黃大姐挖苦。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經理的事情，她真的沒有向總經理抱怨過什麼，可是她知道自己的解釋黃大姐是听不進去的。
「你不要以為有總經理罩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陳寶英，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去勾引張副理的話，我絕對饒不了你！」
「我不會這麼做的，黃大姐，你明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只可惜她的解釋對方根本听不進去。
「我不管！你現在跟張副理同一個辦公室，勾引他的機會多的是，你要是敢跟他繼續糾下去的話，我就——」黃芝琪說到一半突然停住，因為她看到總經理站在茶水間門口听著她們的對話。
總經理為什麼會突然對這個女臨時工這麼好？她真是百思不解啊！
「你打算要怎麼樣呢？」
張守琛雙手環胸，一派輕松地等著她把話說完，可是黃芝琪一見他就臉色大變，下一刻便抿著唇落荒而逃了。
張守琛並沒有為難她，原本想著把張天發的問題處理好之後第一個要整頓的就是這個女領班，只是黃芝琪在工作上並沒有太大的過錯，且她具有領導能力，能把員工管得服服貼貼，是個當領班的人才。
衡量一番過後，張守琛決定不動她了，至于她跟張天發之間的恩恩怨怨，他是不想插手的，感情的問題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總經理，你怎麼到這里來了……」陳寶英一見到他也愣住了，心想這人怎麼又出現在三樓的茶水間？
雖然很感謝他出現解救了她的困境，卻也知道這件事要是傳出去的話，關于他們的流言會愈傳愈離譜。
「你怎麼又吃饅頭？不會膩嗎？」張守琛走了過去，昨天就對她手邊的小保鮮盒頗感興趣，于是伸手搶了過來，取了其中一顆紅紅的梅子嘗了一口。「哇！這個還滿好吃的嘛，只剩下兩顆哦？還有沒有？」
陳寶英看著眼前的這個梅子強盜，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她一時不察忘了阻止他，讓他把梅子吃光了。
「明天開始別再吃饅頭了，中午跟我一起吃飯。」
張守琛在外頭忙了一整個上午，非常想念自己的小寵物，連忙跑去木盒旁邊和小麻小雀打招呼。
「我的小寶貝，你們吃飽了沒啊？」
听他對小麻雀的稱呼，陳寶英都快起雞皮疙瘩了……小寶貝？看樣子總經理真的很喜歡這兩只小麻雀呢。
小麻小雀真是幸運，雖然鳥媽媽不幸意外死亡了，還好總經理發現了它們，要不然它們可能連孵化的機會都沒有。
「對了，今天Miss盧幫我訂的便當應該還放在我辦公桌上，我在外面跟客戶吃過了，走吧！跟我下樓吃飯去。」
陳寶英面露猶豫，她真的不想跟總經理牽扯不清，黃大姐的指控言猶在耳，她既沒有勾引老的，更不願去勾引小的，她一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她哪敢啊？
張守琛一把拿起小麻小雀窩著的木盒，帶頭往茶水間外走去，到了門口處回頭看了她一眼，說道︰「還不走？是要我拉你下樓嗎？」
一想到昨晚被他強拉下樓的畫面，陳寶英抿了抿唇，最後只得妥協，抓了自己的隨身物品及小麻小雀的食物袋後立刻乖乖跟上。
與其被人目擊總經理拉著她下樓，還不如順從地跟他下去，她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其實不需要什麼緋聞來攪局啦！
她明明想過平平靜靜的日子，為什麼偏偏就是不能如願呢？
總經理為何會突然對她另眼相看？
不僅是同事好奇，連她自己都好奇不已。
張守琛見她低著頭邁步跟上，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看樣子這家伙應該是被嚇大的，他簡單的一句威脅就讓她乖乖听話了，某種奇妙的成就感漫上心來，讓他感到十分愉悅。
至于這有什麼好高興的，張守琛並沒有去深想，可能是之前軟釘子踫多了，現在她肯乖乖听話，他就覺得自己好像終于找到跟她相處的方式了。
陳寶英並沒有發現他打量的目光，她要是知道總經理對她抱有奇怪的想法的話，鐵定會嚇得再也不敢來這間工廠上班。
吃飯的時候總經理一直問她小麻小雀的事情，她也就傻乎乎地以為總經理只是需要一個照顧他的寶貝小寵物們的保母，才把她叫到二樓工作的。
話題圍繞著小麻小雀，再加上總經理親切的微笑，還有他看著麻雀時的溫柔目光，陳寶英差一點就要以為總經理看她的目光也是這麼溫柔了。
差一點。
下班後，陳寶英坐公交車回家的路上，看著車窗玻璃反射出的那張自己平凡無奇的小臉，想著像她這樣普通的女孩子，真的會有男人願意那樣溫柔地笑看著她嗎？
于是接下來的一整晚，總經理的笑臉一直在她腦海里縈繞不去。
她這是怎麼了？思春了嗎？
對象是那個曾經拒絕過班上最漂亮女生的張守琛？
她該不會是腦袋壞了吧？！
于是她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沒有被那「差一點」的感覺給迷惑住。
人家總經理可是天之驕子呢！怎麼可能會看上她這種辛苦求生存的土包子，還是別再作這種春秋大夢比較好。
能和他一起擔負照顧小麻小雀的重責大任，對她來說已經是一種奇跡了。
她怎能貪心地要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