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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書 第三章 透澈

剎那間,溫報晴有股想哭的沖動。

看到他的圖居然變成現在這副德行,跟以前相比,簡直是面目全非;她看著,不由得鼻酸,心坎冒出了一股悶痛,覺得好可惜、好難過啊!

圖畫能反映出一個人當下的心緒,畫者的喜怒哀樂都能從中詮釋出來;但她發現,他越畫越無力,到最後,竟然變得不剩一絲情感了。

當一個人的心不見了,畫筆下的圖,也會跟著空洞虛乏起來,她寧願他把所有不快發泄在畫里,也不願他把所有情緒關起來。凝望他內斂無溫的眸子,她想,這個男人一定很寂寞,寂寞得厲害。

「你最近有在看新聞嗎?」按捺下難受的心情,她強逼自己微笑,其實她想問的是︰你的心跑去哪里了?你還好嗎?

沈書行沉默了下,半晌才道︰「沒有。」

前年年底南亞地區發生了海嘯,很多地方都還沒復原過來,最近有記者去做采訪,你知道嗎?救災工作到今天仍在持續著,那些災民仍活在水深火熱當中。」

「唔。」他還是沒啥表情,心里納悶她怎地給他報導起新聞來了?

「想想看,我們真的很幸福呢。看看那些災民是怎麼過日子的?有時候,想說悲傷,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呢,都幸福成這樣了,怎麼還敢不滿足……」她輕輕淺笑,期望他能體會個中深意。

「你想說什麼?」他皺眉,狀似不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扉正被她的每字每句震懾住,可他不想示弱,便拿臭臉來掩飾心中的悸動,感覺到他的反彈,她噤聲。縱然明白熱心要有個限度,也了解沒人喜歡被挖瘡疤,換作是別人,她早就閉嘴走開了,可是面對沈書行,她卻不想放棄。

握拳,她眼底迸出肅殺的火花,「你等等我!不要走開!」

她倏然向他大喊,這回真的嚇了他一大跳;在他驚魂未定時,她霍地起身,一副要殺出去干架之姿,但才站起一秒鐘,她就哎呀大叫,眼看她就要失衡摔下,他立刻上前扶住了她,「你搞什麼?」難抑責備的火氣,他剛才還差點絆到腳,X的!真的會被她嚇死!

「腿好麻……」安全著陸,她攤軟在地,低頭揉著已經毫無知覺的小腿,她扁著唇,渾身知覺只剩下好糗好糗好糗……「那就別跪在地上。」他嘆口氣,整個無奈到不行。給她找來了椅子,又彎身攙起了她,不再讓她跪在地上。

「你想出去干嘛?」這叫……幫人幫到底,送佛差到西?他什麼時候學會了她的待人之道?真瞎,「我想拿筆和紙。」看他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她還有膽跟他不客氣,「鉛筆還是原子筆?」他問得詳細。

「隨便。」看著他眼底的認真,她忍不住笑了。

這個男人,面惡心善呢!貌似不耐煩,其實是願意幫她的。

很快的,沈書行為她拿來了鉛筆和A4紙;她取來,馬上在白紙中央處畫了個圓點,然後問他︰「你看到什麼?」

「黑點。」他回答,不禁皺了下眉,不懂她的用意。

「嗯,是個黑點設錯。」她點點頭,指尖撫過黑點以外的那片白色,「但是,為什麼不說看到這大片大片的白呢?黑點是很突出沒錯啦,但也不能忽略它旁邊的白呀。再看清楚一點,就會覺得黑點根本不算什麼,你說對不對?」她看進他靜默的黑眸,一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觸踫她所不知曉的傷痛;她說的每個字,都是用心良苦。

她的話,字字撼動了他。凝視她透澈如水的眼,他心悸,有種靈魂被看透的感覺;這一切,教他手足無措,簡直不敢相信……她正在安慰他藏在心底的痛。

避開她柔亮得過分的澄眸,沈書行拿過她手上的紙,垂眼注視那個黑點,忽然覺得既詭異又荒謬,他居然被個小女生說教了,這位溫小姐,看她憨憨的,當以為她單純的時候,卻發現她的想法很有一套,居然說出了這樣饒富哲理的話來。

「你以前除了在補習班教書以外,還有做別的工作嗎?」抬眸覷向她,他眼底升起一抹笑意。

「沒有呀,就只是教書而已。」

「你比較像心理輔導員。」這麼喜歡幫人,又這麼懂得安慰人,她哈哈笑。「好多人都說我有這個潛質咧。」

她開朗的笑聲牽引出他上揚的嘴角,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他的心肺頓感暖和起來,長久以來的死結,竟于這一刻解了開來。

本以為揭露瘡疤只會讓他惱羞成怒,怎知,在她徐徐引領下,他非但不覺疼痛,當細細品味她的話,反而連根拔起了存在已久的芥蒂。

這時候,外頭響起了手機鈴聲,她出去接電話,在說說笑笑間,抓起包包,並向他揮了揮手,離開了公司。

他關燈,鎖門,走回自己的總監室,落地玻璃窗倒映出他頎長的身影,他低頭看著樓下人群稀落的街道,未幾,便尋到了溫報晴的身影。

她還在講電話,頃刻間,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陣率真爽朗的笑語;他勾起薄唇,目光溫煦,難以自禁地,讓她的影子鑽進沉寂已久的心房。

「鬼斧神工。」

听著徐天灝認真不已的贊嘆,沈書行皺眉。「你確定?」

不然就……「巧奪天工。」唔,別再考他了啦,快擠不出詞匯啦!

交疊起雙掌,沈書行托著下顎,深沉的眼眸盯著徐天灝面前的LOGO,陷入了沉思。

這些年來,捫心自問,他何曾真正用心畫過一張圖?所謂的美圖,不過是他隨便勾勒的線條,繼而靠電腦修出來的圖樣罷了。

他根本沒在畫圖,他只是在修圖而已。

「一堆沒心沒肺的爛圖。」他吐出劣評,不得不認同溫報晴所說的。

「什麼?」徐天灝以為自己听錯了。

他不作回應,再丟一張圖過去,「這張呢?覺得怎樣?」

徐天灝狐疑地望向他。「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弘風的第一張廣告圖。」

沈書行頷首,問︰「覺得怎樣?」

「不是被退了嗎?你在這我說它爛?」他到底想干嘛?一大早把他召來就為了評圖?奇怪了。

「你覺得爛?」他挑起眉,徐天灝手上的圖可是讓溫報晴聞到花香的那張。

「都被退了,難道要我昧著良心說巧奪天工、鬼斧神工?」他很實際,只要被客戶接納,就是成功的好圖;被退的,基本上是可以立即拿去焚化了。

「你就只會這兩句成語?」叫他有空多讀點書不讀,瞧,詞窮了吧。

「好啦好啦,大總監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他直覺沈總監肯定有啥不得了的大事即將發生。

沈書行沉默起來。這幾天,他想了很多,腦海繚繞不去的盡是溫報晴的話,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近年所繪制的圖,為他帶來了成功的事業,卻也暴露出他過的是行尸走肉的日子;沒人察覺到他的異樣,連死黨都沒發現,然而……卻被她看出來了。

她是如何辦到的?

「怎麼了?」徐天灝向他揮揮手,拉回他飄走的思緒。

「沒。」他干咳了聲,居然想溫報晴想到失神了。他拿起咖啡輕啜,掩飾尷尬。「最近沒什麼心情畫圖,可以的話,我想拿以前的退稿交差。」

「也好,力氣能省則省,但客戶要是不滿還是得修。」用舊圖他不反對,也無所謂,重點是要以客為先,他只怕沈書行跟客戶鬧脾氣。

「那當然。」沈書行淡哂。他早就過了反過來罵客戶沒水準又缺乏氣質的年紀了。「我出去煮咖啡。」說著,站起了身。

「這種事叫秘書做不就得了?」徐天灝面露困惑,察覺他最近經常往外走動,同事們私下都在調侃他這個陶淵明終于放棄穩居啦!

「最近學會了新的調配方法。」隨口解釋,他表情淡漠,卻好心虛。

不理會徐天顯充滿疑惑的目光,他逕自步出辦公室,直往茶水間走去,刻意放緩腳步,沈書行一路細心觀察B區繁忙的人事,當步履拖到了目的地,從吊櫃上取出咖啡豆,有氣無力地操作起咖啡機。

今天還是沒看到她,他難掩失望。這幾天他特地跑出來煮咖啡,就是為了跟溫報晴踫頭,但畢竟她的位置在A區,想踫見她就得靠運氣,有回他才走進來,她就捧起托盤趕著出去,只來得及對他禮貌一笑,要不就是她正忙著跟別人說話,他與她擦肩而過,只能听見她活潑輕快的嗓音……那晚意外的偶遇,給他帶來了始料未及的心動。

她不是特別美的那個,在弘風,長相比她出色的女人隨手可以抓來一大把,然而,他卻被她吸引住了,縱然只是單純看她一眼,或者只是听到她的笑聲,都能讓他本來懸得老高的心馬上踏實下來。

才兩天不見她,他心焦,坐立不安,心浮氣躁;跟前女友分手後,他感情空窗了四年,已太久沒這麼想念一個人了。

昨天午休時經過她的位子,發現她的桌面收拾得整整齊齊,看起來應該是沒上班。她請病假了嗎?到今天還沒辦法上班7?

是病很嚴重了?

他攏緊眉,胡思亂想著,擔心她出事,急欲知道她的情況,又想不出理由去問人事部她干嘛不來上班……嘖,煩!以前老是鄙視搞辦公室戀情的同事,總認為那是降低工作效率的蠢事。唉,做人果然不能太鐵齒,看不見溫報晴他現在做什麼都沒勁兒。

「是喔,小晴這麼好啊?換作是我,就不听你的電話了。」

「我也不想煩她啊,但我急著要用嘛……喔,沈總監好。」

兩位女同事沖著沈書行微笑,他略一頷首,回頭,馬上決定重新再煮一壺咖啡,「整整十天年假耶,她出國了嗎?」拿出茶葉罐,女同事繼續話題。

「沒有。她去墾丁了,好巧喔,她住進『月眠』了耶。」

「呀,就是去年我們一起去的那家民宿?有沒有叫她早上千萬別睡過頭,那里的早餐不等人?」十分豐盛的美味早餐,附加極度機車的老板,她畢生難忘。

「不用說了啦,她第一天應該就知道了吧……」

人聲遠去,沈書行啜了口咖啡。嗯,難喝!用壞心情煮出來的準沒好東西。他把手上的咖啡倒掉,讓咖啡機繼續運作,他則快步回到總監室去。

上網,迅速查到了月眠所在。他咧嘴,笑得很樂,抄下地址和電話,折返茶水間,用心弄出一壺好咖啡後,提起咖啡壺往徐主任的辦公室走去。

敲門進去,發現他正在講電話,沈書行拿過他的馬克杯,倒掉里頭的茶水,幫他注入鮮磨咖啡,還給他加了女乃精,濃郁的咖啡香瞬即彌漫一室,引誘他快快掛線。

「心情很好哦?」瞧他殷勤的,希罕喔!徐天灝調侃他︰「干嘛?中樂透了?」

「我想放假。」

「什麼時候?」也對,都十月了,是該清清年假了。

「明天。」

「什麼?」徐天灝震驚,差點噴咖啡。「這麼急?」忘了七天通知期啊?

「嗯哼。」他好整以暇,笑容爽朗。「沒心情畫圖,我出去找靈感。」

靈感?是誰說過光靠靈感畫圖肯定餓死的話?徐天灝看他的目光像在觀看史前動物,超驚悚訝異的。

「阿行,你怪怪的喔。」徐天灝撫顎打量他的笑顏,真的很久沒看見他這種發自內心的笑了。

「想太多了。」沈書行淡哂,輕巧避過他的疑惑。「我過去知會阿恆,你也別忘了清年假,再不清就當你棄權了。」打鐵趁熱,他提起咖啡壺,趕去大老板那邊諂媚。

下午四點二十分,天色晴朗,涼風徐徐,婆娑樹影降低不少高溫暑熱,站在枝葉漸現蕭瑟的木棉樹下,每吸一口氣,都能聞到秋天的味道。

「好舒服喔。」

曲起膝,溫報晴懶懶地靠著椅背,把畫板豎在大腿前,隨興素描。微風拂過,她閉起眼,發出贊嘆,身心無比舒暢,偷得浮生半日閑,覺得好幸福啊。

「爆爆阿姨!」

童稚的叫嚷驚擾了月眠後花園的寧靜,她尚未回頭,就感覺到有顆小頭顱沖到她腰間蹭啊蹭,蹭得她哈哈大笑。

「別亂動,好癢!」她笑歪,急著避開小男孩的突襲,忙把畫板擱在桌子上。

「小偉,你好笨哦!是晴晴姐姐,不是什麼爆爆阿姨啦!」

嬌潑的叫聲緊隨而至,綁著包包頭的小女孩跑了過來,擦腰糾正小偉。

「你不懂啦!叫爆爆阿姨比較炫啦!」小偉不服氣地大叫。

「好難听!好像晴晴姐姐快爆炸啦!」小女孩曉柔生氣地嚷嚷。

「噓噓噓……」蹲,溫報晴伸出食指點在唇上,「翟媽媽在一樓午睡呢,我們小聲點好不好?就像說悄悄話那樣小小聲的,不要被別人听到喔。」

「好……」

一起發出軟綿綿的童嗓,兩個小家伙一左一右,抱著她的脖子撒嬌。

「爆爆阿姨,小偉好想你哦。」

「晴晴姐姐,曉柔好想你哦。」

兩邊耳朵同時塞滿了童言蜜語,溫報晴眉開眼笑,抱起他們,把他們一起放在藤椅上,看著那兩雙骨碌碌的大眼,她又哈哈笑,覺得這對活寶超有夫妻相。

曉柔眼楮一亮,指著畫板上的畫紙說︰「晴晴姐姐畫樹樹呀?」

「好像哦!」小偉伸手去模,模了一掌烏黑,馬上被曉柔笑他笨,「你們乖乖坐著,我進去拿粉彩筆給你們涂顏色好不好?」

擦拭著小偉的胖手,她柔聲問,知道他們最愛一起涂顏色。

「好!」兩個小家伙異口同聲答道。

動手拉過木桌,她把他們困在木桌和藤椅間,確保他們不會從椅子上跌下來後,才安心離開後花園。

回房拿好粉彩筆,她折返後花園,看見小家伙們旁邊多了道高大的背影,不及細想就直奔上前,踮起腳,一掌往那人後腦用力巴下去!

「方治崇!跑來了也不打給我,你噢……」

高亢的聲線在男人轉頭那一秒倏然變調,僵住調皮的笑容,她瞪著面前的男人,呆若木雞。她不相信不相信……嗚,干嘛這樣整她。

「溫小姐,你跟人打招呼的方式真特別。」勾起唇,沈書行眯起的眼底含著濃濃笑意,舉手揉著後腦,嘶了聲,假裝疼痛,看她整個人慌亂起來就覺得好笑。

第一次被人打得這麼莫名其妙,他不怒反笑;這位溫小姐真會給人驚喜啊,「我、我認錯人了,對不起!」她急得快哭了。是沈總監耶,是開罪不得的大人物耶,她……嗚,今年是犯太歲了嗎?運氣有沒有這麼背啊。

「爆爆阿姨,你的臉好紅哦。」小偉看著阿姨的糗相,樂得吃吃笑。

「晴晴姐姐,我要粉彩筆!」曉柔超愛涂顏色,沒空看姐姐出糗,把手上的粉彩筆遞給兩個孩子後,她一陣尷尬,不知該怎麼面對沈先生,少了高跟鞋的幫忙,讓她必須仰起整張臉,才能對上他的眼。

「呃……很痛厚?」好艱澀地問出口,她頭皮發麻,羞愧得想找洞鑽進去。

「小姐,被個能獨力舉起六公斤桶裝水的人襲擊,換作是你痛不痛?」他促狹道,故意要逗她,存心要她未施脂粉的素顏更紅上幾分。

很好!被沈先生這麼一說,她面紅到發紫了。

「呃,那個、那個……你先坐下!」低頭,她拖來藤椅,拉著他坐下。

他皺眉,正感納悶,她的手就貼了上來。他愣住,身體陡地僵硬。

「這里對不對?我幫你揉……呃,打你是我不對,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是我那個好久好久不見的朋友,所以才會這麼激動啦……」

一定要原諒她喔。

她的指尖輕柔觸撫他的發膚,一圈又一圈地按壓著;他臉色緊繃,緊握扶手的雙掌暴露青筋。當她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他的身體掠過一陣戰栗,狠狠勃發久違的蠢動。太久沒享受女人的溫柔,他一時難以適應這樣親昵的舉措,卻又矛盾地渴望她繼續按摩下去,又或者,讓他帶領她的手,來到他真正難耐煎熬的部分……他的思緒翻天覆地,她卻兀自急著將功補過,猶不知這對他而言,其實是又麻又痛的折磨。

「還痛嗎?」她關切一問,如果還痛,就要進屋拿精油了。

回神,他揮開邐思,勉強道︰「好多了。」要命!他哪里好了?

滿腦子盡是一堆有的沒的,快想瘋了他。

大大松一口氣後,溫報晴拉來藤椅,坐在他身旁,看他穿著休閑,問︰「你來度假?」她知道自己說的是廢話,但基于禮貌,還是得跟他哈啦一下。

「嗯。我在中午的時候checkin.」他逸出微笑,喜歡從那雙愛笑的眼里看見自己的倒影,從容詢問︰「你呢?也住這里?」

看著他俊雅的眉目,她失神了半秒,發現他卸下嚴謹的面目與裝束後,原來他的笑容是可以這麼地暖和親切,溫煦得了如春日暖陽,一點都不像平日那個冷冰冰的沈總監,她點點頭。「我三天前到。」

「好巧。」

「是呀。」她笑。「看到你真的很意外咧。」

「嗯。」他頷首同意。「意外到忍不住出拳揍我。」給他這麼嚇人的見面禮。

「喂!」她瞪他,覺得好氣又好笑,臉頰微微發燙。「我道歉很多遍了耶。」干嘛又提起?害她覺得自己好暴力,會內疚咧。

「我有听到。」他輕笑,話題一轉,問︰「準備什麼時候回台北?」

「一星期後吧。」她已計劃好整個假期都在這里度過。

「我也打算留一個星期。」真巧,哈。

「你假期應該很長對吧?不多留幾天?」弘風的年假按年資遞增,上限為十八天。她把員工福利背得超熟的,也超羨慕他這種開國功臣級的大人物。

「不了,工作要緊。」開玩笑!她都定了,他還留在這里干嘛?

「有機會停下來就休息啊!沒听過『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

「我發現你很愛講道理。」沒想到她連這個也能給他說教。

「把自己逼那麼緊干嘛?難得輕松啊!」她據理力爭,看不慣他整天埋首工作的樣子。搞創作的不能這樣啦!有再好的靈感都會在他手里枯竭掉的。

為了他好,她卯起來說服他︰「你不覺得在這里海吸一口氣都會有『活著真好』的感覺嗎?你來恆春,肯定也是準備去南灣和萬里桐那邊看海對不對?啊,還有貓鼻頭和白沙那邊也超美的,短短一個星期根本不夠用。」

「難怪徐主任想把你調去業務部,看來你還真有推銷的天分。」就憑她那句「活著真好」的真誠嘴臉,他不得不贊同徐天灝的觀察了。

她蹙眉,毫不掩飾厭惡之色。「我對跑業務沒興趣。」

她有自己的夢想,且目標明確,也正一步一步地踏過去,誰都不能阻止她的方向,她即時倒彈的反應教沈書行挑眉,看出她眼底那抹堅毅,他覺得有趣。「你不是說過自己是弘風的員工,會盡力滿足公司的需求?」他拿她說過的話堵她。

「我志不在此呀。」她很坦率,還拜托他回去叫徐主任別鬧了,她不是那塊料。

「好直接的拒絕,不怕得罪徐主任?」她根本不像別人說的那麼听話嘛。

「我又不會直接跟高層撕破臉,有什麼好怕的?」她做人很上道的好不好!

「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叫得出名字的高層。」他眯起的眼眸,笑意盈然。

她哈哈笑。「我知道呀,但你大人有大量,不會跟我計較的啦。」無關諂媚,這是她的真心話,縱使跟他沒啥交情,可她就是對他少了那道心防。

從第一次接觸沈書行,她就知道他跟別人不一樣。當徐天灝極力把工作塞給她的時候,他會出面勸阻;當她偷看檔案室的東西,他相信她的說辭並承諾不加追究;當她批評他的圖,他縱然心有不忿,可也願意靜下來听她說話。

不斷累積的好印象,讓她在不知不覺間加深了對他的信任。

「哪來的信心這麼篤定?」他對此深感好奇。

「超準的直覺。」她胡扯著。

這時,兩個小家伙完成了杰作,嚷著要她過去欣賞,她看兩個小孩也該是時候回家了,就把他們抱了下來。

「跟沈叔叔說再見。」

「沈叔叔再見!」他們跟沈書行猛揮手。他笑了,也向他們揮手道別。溫報晴對他微微一笑,便離開了後花園。

「直覺嗎?」仰望沐浴在夕陽下的木棉樹,玩味的輕喃自他淺笑的薄唇間逸出。真有那麼準的話,她就該知道他這趟墾丁之旅完全是為她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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