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書 第七章 懂你
兩星期後,溫報晴開始在童謠出版社上班,在弘風的最後一天,一眾同事下班後就簇擁著她殺去錢櫃飆歌,不僅行政部全體人員到齊,連其它部門也來了好幾個,大伙兒玩到十一點才結束這場歡送小Party,最後溫報晴跟所有女同事來個愛的抱抱後,便正式告別弘風創意設計公司。
不給自己一點休息和喘息的空檔,她在第二天就馬上去新公司報到,竭力適應新環境的復雜人事,也努力學習新工作的各樣課題。當忙著應付種種挑戰時,她想得最多的,就是沈書行。
很想他,有好幾次甚至差點就要打電話給他了,但一拿起手機,又想不出找他的借口,頹然收起手機後,她方知原來見不著他,胸口會有難以言喻的失落。
她向來缺乏主動的勇氣,只能守株待兔地期待著;然而,她並沒有等多久,那只教她心心念念的兔子就自投羅網了。
星期日下午,當她在廚房準備食材時,毫無預警地,他打電話來了。
通知︰各位親們,本店台言每本都做了不同記號,請勿外傳,謝謝合作!
盯著手機螢幕上閃爍的名字,她眨眨眼,然後露出微笑,感覺很夢幻咧,「喂?」有點生疏地開口,她傻笑著,心里有說不出的雀躍。
「溫小姐。」他干咳了聲,想繼續說下去,卻被她打斷了話語——「你感冒了?」皺起眉,她緊張兮兮,擔憂地又問︰「看醫生了沒?」
她的話讓沈書行啼笑皆非,也教他心房熾熱,沒想到自己才咳一聲就引來她的關懷,明知她正在擔心,他卻咧嘴笑得好興奮。
「嗯,昨天吃了藥,今天好多了。」順著她的話走,他干脆裝病,輕問︰「你呢?在那邊上班習慣嗎?」
听著他溫文低沉的嗓音,她忍不住煥發甜笑,「還好。已經開始學著用電腦畫圖和修圖。」
「應付得來嗎?」他知道她都是手繪的多。
「嗯,我會打敗它的。」說穿了,就是不習慣用電腦畫東西。
「一開始都會有點難度,習慣了就好。」他沉笑。「有問題可以找我幫忙。」
「我會加油的。」她只管自勵,不向他求援,她習慣靠自己解決問題。
「嗯。」他又干咳了聲,覺得失望,還突然詞窮,但仍是按原定計劃念出對白︰「還記得皇朝御酒嗎?我正在構思他們的第二輪廣告,但我弄丟了你之前傳給我的文字檔,想問你有留備份嗎?」
顯然沈先生比溫小姐更懂得如何創作借口。
「你急著用嗎?」
听出她為難的口氣,他忙說︰「不急。你忙的話,我還可以回頭再找看看。」累到她,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不是啦,是我的電腦掛了,東西都在里面……」唉,她好倒霉。
「不如我幫你看看?」估計她將會拒絕,他接著說︰「你要練習畫圖的話,還是早點修好比較妥當。先看還有沒有得救,如果真沒救了就不用再拿去修了。」
他的熱心教她一愣,不想勞煩他的,但想到可以見見他,她竟沖口道︰「好、好呀,你什麼時候有空?」問話間,她心跳怦怦,感覺臉燙得可以炒菜了。
本以為會踫軟釘子的,沒想到她居然答應了!
穩住亢奮的情緒,他平聲道︰「現在。我現在有空。」快!快約時間見面!
「那你可以來我家嗎?」
夢寐以求的邀請。
這下子,沈先生總算如願以償,樂翻了。
半小時後,門鈴響起,溫報晴跑去開門,見到來人,立即笑眯了大眼。
「宜萱呢?」取過小鳳手上的袋子,她又轉進廚房繼續忙。
「她在做臉啦,好像還要做SPA.」換上拖鞋,翟詠鳳跟進去,看著砧板上剁好的絞肉,她扁起粉唇。「真是的,說好了一起包餃子的嘛,她居然逃跑了。」
「沒關系啦,我們兩個也可以包呀。」溫報晴笑笑。美容一向是宜萱的人生大事,她已見怪不怪了。「水餃皮都 好了,大白菜也OK了,現在只欠你的荸薺。」
將小鳳帶來的荸薺洗干淨後,她們開始削皮的工作,削到一半,溫報晴忽然叫她先放下刀子,接著告知她等下沈書行會過來的事。
「什麼?」爆出尖叫,翟詠鳳驚訝到不行。「你不是不招待男賓的嗎?」
「要是讓方治崇知道的話,肯定像你這樣哇哇叫。」好險!看小鳳激動得……幸好一早就請她先把刀放下,不然一定割傷手。
翟詠鳳哈哈笑。「放心,我不會告訴崇崇的啦!」
這時候,門鈴再度響起,溫報晴月兌掉圍裙去開門,這回,是沈先生來了,「你樓下的大鐵門好像壞了?我沒鑰匙都能走得進來。」他皺眉,一開口就跟她投訴這里的保安問題,
「很快就會有人來修理了。」溫聲安撫,她明白他的用心。
走進屋,沈書行環視了下四周。六坪不到的小套房,裝潢簡潔,走田園風,家具多用原木色系,小小的家,卻不顯局促。這房子很像她,嬌小而舒人心扉。
轉過身,他正想說話,卻發現有另一人存在。溫報晴向他介紹,他微笑問好,心里卻好悶,還以為只有他們兩人咧……唉,是他想太多。原來是她家有朋友,她走不開才請他直接過來。
看沈書行開始動手檢查她的筆電,她在旁看著,忍不住問︰
「有救嗎?」盯著螢幕不斷跳出一堆不明程序,她看得頭昏。
「你再給它硬塞軟體的話,就沒救了。」熟稔地敲打按鍵,他看了她一眼。「你的電腦太舊了,最好換台新的,不然很難再裝軟體畫圖。」
「是喔……」低低應了聲,她失望著,買新的很貴耶。
「你有什麼需要備份的?先存起來。」
幾經波折,終于跳出她久違的視窗,她露出驚喜的笑,以為再也看不到這畫面了,趕緊找來隨身碟存檔。
松口氣的同時,她微笑問︰「我們等下要包水餃,你留下來吃晚餐好嗎?」
他馬上答應了。看她燦笑開來的臉容,他不覺加深了眼底愉悅的笑意,感覺自己正一步一步踏進她的生活里。
稍後,當沈書行開始重灌她的筆電時,她出門了,打算去超市為晚餐加菜;他立刻起身,說要跟去幫忙提東西,卻被她阻止了,她實在不想他再爬那七層樓梯。
就這樣,跟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對象變成了素未謀面的女生,他當下更悶了。
「我爸媽見過你呢。」
聞聲轉身,他看著溫報晴的姐妹淘走進客廳,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他挑眉問︰「你是翟老板的女兒?」難怪他覺得眼熟,仔細看,她長得很像老板娘。
「月眠歡迎你再度光臨喔。」她幫自己家打廣告之余,還附送甜到不行的可愛笑容。
「一定。月眠是我待過最舒適的民宿。」掛著最溫文爾雅的笑容,他刻意討好晴晴最親密的好友,要他說再惡爛一點也行,跟她打好關系了,才更有利姻緣呀,跟她聊著月眠的時候,她突然說︰「晴晴很崇拜你呢。」
看沈先生感興趣地挑起眉,翟詠鳳甜甜笑道︰「晴晴每次提起你,都說你的圖畫得很棒;還說如果能像你這麼成功,人生就無憾了。」
敢這樣貿然說出晴晴的心意,全因他是晴晴家的第一位男賓。她敢打包票,晴晴對他一定有與眾不同的情感,有機會的話,她當然樂意在旁充當小紅娘。
「是嗎?」眯眸沉笑,他有種虛榮的快意。被自己心儀的女人崇拜著,沒有男人不感得意的。「她對我就只有崇拜?」試探一問,他的視線鎖住眼前的甜姐兒,直覺能從這位翟小姐身上獲知更多訊息。
截至目前為止,他只能確定晴晴不討厭自己;可他每次發球,她也未必照單全收,這樣的進度教他心急如焚,他快受不了這種溫和的步調了。
「嗯……」抿唇沉吟,她眼珠子一轉,反問他︰「你真的喜歡晴晴?」
「喜歡,很喜歡。」連想都不用想就回答,他干脆跟她打開天窗說亮話。
迫切而直接的坦承讓小鳳笑了,她能理解他有多悵然若失;晴晴對感情這回事是很壓抑的,想愛,卻不敢去愛,以前太多事傷透她的心,也粉碎了她的信心。
「她應該也是喜歡你的吧,只是不敢太喜歡。」抿唇苦笑了下,她徐徐述說︰「她成長的環境有點復雜,很早就出來打工了。在別人還依賴父母照顧的時候,她已經自己賺學費生活費。別看她整天笑笑的,其實是啞巴吃黃連。」
沈書行皺眉,「我知道她爸爸不在了,那媽媽呢?也不在了?」
「你別在晴晴面前提媽媽這兩個字。」凝起眉心,翟詠鳳難得怒目。
看來,溫媽媽該是名不受歡迎的人物……他頷首,請她繼續說下去。
「她還沒出生父母就離婚了。後來媽媽改嫁,她被爸爸抱走,但爸爸在她八歲時出車禍走了,家里就剩阿嬤顧著她。沒兩年時間,阿嬤又走了,她叔叔沒辦法照顧她,就把她送去宜蘭的生母家,那個女人本來不想理她的,但看她手上拿著爸爸的理賠金,就讓她住下來,等晴晴一到二十歲,就立即將她的錢全騙走。」
「你確定那是她的生母?」他訝異,會有做媽媽的那樣勢利?最後還把女兒的理賠金騙走?明知道翟小姐不可能說謊,但出生于正常家庭的他,對這樣的事仍是難以想象。
「是她生母沒錯。」小鳳越說越氣,眼眶卻紅了。「晴晴在宜蘭十年,每天都在過苦日子。那個女人不給零用,也不繳學費,只給她地方住;她那個所謂的弟弟更是經常對她動粗。那個女人是變態,她兒子打人後會馬上過來補一巴掌,還嗆晴晴︰活該,誰叫你惹他!」什麼爛女人爛理由!每次想起晴晴遭受的虐待,她都好難過。
每一句不堪的過往,拉扯著他的心,揪得他胸坎痛極,他俊容繃緊,眸色陰沉,連呼吸都變得凝重。太久沒這麼憤怒過,心痛過!
像她這樣勤奮乖巧的女孩,誰會忍心打她?他目光凜冽,心有灼灼惱火,那個女人怎下得了手?真的,她只配被稱作「那個女人」,根本不配叫媽媽。
「後來她是怎麼來到台北的?」理賠金全沒了,她有能力逃出來嗎?
他相信她就算逃了,等著她的道路也不見得會有多平坦。
「那個女人收了一個老頭的聘金……」太讓人寒心了,小鳳幾乎說不下去,眼眸泛起酸澀。晴晴的經歷讓她見識到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哪怕是自己最親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的心頓時涼了大半,這世上真有那樣狠心的惡母?
但,那個女人既然願意花十年時間騙走理賠金,最後當然會把晴晴利用個徹底才肯罷手,他不該意外的,只是心有窒息般的不忍。
「賣女。」鼻酸著,她眼泛淚光,有些哽咽地道出最殘酷的事實。
「晴晴說她那時候嚇傻了,但幸好她夠冷靜,沒有即時表現出反抗。後來她趁那個女人不在家,稍為把東西收一收就逃出來了。她一個人來到台北後,就一直獨居到現在。為了生活,也怕被那個女人找到,她干脆連大學都不念了,轉做全職補習導師。」
「那時候都沒有人幫她?」低啞問,他墨黑的眼眸有著無數震驚和心疼,光只是听著就覺得苦澀悲慘的歷練,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小鳳搖頭。「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學校也沒幾個朋友。她去宜蘭後,我們家也跟她失聯了。兩年前我來台北工作,在南陽街踫到她,這才跟她恢復聯系。」
那晚晴晴剛從補習班下班,她與她擦身而過時,她整個呆住了,掉頭叫住晴晴的腳步,彼此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她們居然還有重逢的機會。
當晚,她們就在這個小窩里敘舊,听著晴晴的事,她哭得好慘,晴晴卻一滴淚也沒掉,還笑笑地哄她,告訴她那些不好的事都過去了,看她現在過得多麼好。
很好笑,也很難過,該是她安慰晴晴的,怎麼角色對換了呢?
接著,小鳳陸陸續續道出那個女人如何把女兒當搖錢樹,在虐待女兒的同時又如何偏寵兒子,就算他吸毒也不打不罵,更縱容他對女兒拳打腳踢。
每听一句,他的臉色便更沉一分,拳頭因怒火而不斷收緊,心痛得絞成了一團。
她這一路走來,多不容易!他幾乎不敢去想,那時候的她有多惶恐無助!
很難想象,在那樣快樂的笑顏底下,竟藏著如斯不堪的經歷和傷痕;然而,這一路的跌跌撞撞,也教她把人生,甚至生命看得如此透澈,難怪,她雖然悲觀,但看事情總能看得那麼開,難怪,當身在故鄉,她會露出那樣滄桑的神色,哀傷地獨自垂淚,看似單純無憂,其實她比誰都要成熟世故,他早察覺到,這女孩和別人不一樣,有著超齡的睿智,堅強獨立得令人刮目相看。
我們有什麼資格說悲傷呢?
就因為嘗過最徹骨的苦楚,才會悟出這樣讓人反思自省的道理。莫怪她光只喝一瓶酒就能開心得久久微笑,只要不愁住行、不缺衣食,她便滿足了;當走過那麼艱辛的荊途,仍能領會最純然的快樂,這世上,有多少個人能辦到?
也許,他該慶幸她沒被環境打敗,仍能活得這般快樂自在;他不敢想象,假如她不夠堅強、心態不夠正面的話,會變成什麼面目?或許自暴自棄,也可能憤世嫉俗,從此與快樂再也沾不上邊,「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輕斂眼中慍色,他終于明白了晴晴為何那麼缺乏安全感,也了解了她為何會對愛情和婚姻存著這麼偏激的抗拒。
「你會因為她的背景而疏遠她嗎?」看他投來不解的目光,小鳳面露憂愁,開始擔心自己說了太多。「她以前的同學知道她家那麼復雜,都馬上和她疏遠……」
「我怎麼可能疏遠她?」他皺眉,俊逸的臉龐抹上不悅,「除非她親口說不想再見到我,否則我不會放棄的。」她是他遇過最棒的女孩,他怎麼舍得放手!
小鳳微笑。「那將來有機會和晴晴發喜帖的話,別忘了給我包個大紅包呀。」
瞧她嘿嘿笑,他莞爾,沒想到翟家父女竟不約而同對他說出一樣的期望。
有其父必有其女嘛。
「沈先生說他回去拿點東西過來。我覺得他人好好喔,會認為跟我一個女生獨處不好,他好君子喔。」
一踏進屋就听見小鳳的連番稱贊,溫報晴只微笑敷衍︰「是喔。」
望向小鳳一臉天真又討好似的笑容,她淡淡挑眉,努力憋笑,已經猜到小鳳下一句勢必是——「我覺得他是個好男人,晴晴,你要相信我的直覺,千萬不要錯過了。」
溫報晴爆笑了。「你講這樣會害我想起以前補習班那兩個老師耶。」
有點創意好不?老拿同樣的話來慫恿她去跟人交往。
「你把我以前的對白記那麼熟干嘛呀?」小鳳嘟嘴。
溫報晴只是哈哈笑,根本沒把她的話當回事,轉身閃進廚房繼續洗手作羹湯。她看似專心的洗洗切切,其實是在回避小鳳剛才的話。
她比小鳳更清楚沈書行的為人,他的確很好,處處關心她,又有才華,待在他身旁,她總有學不完的課題。
她好崇拜他。
說她完全感覺不到他對自己有意思,那是騙小孩的話;只是她不懂,弘風里明明有一堆哈他哈得要死的美女呀……他干嘛喜歡她?
他眼光最好有這麼平凡啦……在她胡思亂想間,門鈴又響了,她心口一跳,低頭更賣力地包餃子,含糊道︰「小鳳,幫我開門。」尚未調適好混亂的情緒,她無法出去見沈書行。
「喔。」扭開水龍頭,翟詠鳳洗好手就乖乖出去了。
打開門,果然是沈書行回來了;接著,墉宜萱也赴約來了。
在小鳳簡單介紹晴晴小窩來的第一位男賓時,宜萱月兌下大墨鏡,頂著蒼白無神的素顏,仰首看著弘風沈總監的真面目。她暗暗打量,果真是討老人家喜歡的型,嚴肅穩重,貌甚可靠,難怪二姨他們會對他贊不絕口。
「好擠喔!晴晴,你出去啦!」蹙眉嘟嚷,宜萱把晴晴趕出廚房,擺明是要她出去跟沈先生好好獨處。
撇過頭,小鳳偷笑。真好,連大表姐都對他們表示支持咧,沈書行運氣好好喔。
被逼出狹窄的廚房,溫報晴躊躇了片刻才走進客廳,看著書桌前那道高大的背影,這一直教她難以忽視的男人……她抿唇,煥出柔柔淺笑,有些恍惚地想,他好像不僅走進了她的小窩,就連自己最隱蔽的角落……也被他佔領了。
听見後頭細碎的腳步聲,沈書行回頭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她走上前,發現桌上多了台新筆電,自己的筆電則被他拔掉了電線放一旁去。她驚訝地望向他,他立即說︰「這台是我荒廢很久的筆電,送你正好。」他表情認真,眼神凌厲,又補說了句︰
「別說不好,就當是你幫我完成案子的小酬勞。」借口,面對溫小姐,他越來越精于制造借口。
乍听,她傻眼,看他那什麼強硬的態度……這個男人,真是越來越難防了喔,「是喔。」她顱向他,大眼閃動笑意。
這個男人根本是在睜眼說瞎話。她昨天才跑去NOVA看過電腦,眼前這台明明就是剛推出不久的新產品,他哪能「荒廢很久」?
「是啊,我買了快四年了吧,一直用不到它,反正放在家里也是佔位子,倒不如送你用,不然一直把它放著,太浪費地球資源了。」可憐的沈總監想討好伊人,又唯恐遭受拒絕,已接近胡言亂語了。
「它看起來很新。」
「嗯,我沒怎麼踫過它。」
溫報晴垂眸看著筆電,眼瞳里藏著竊喜般的笑意,居然被個謊言感動得一場糊涂,她失笑道︰「沒想到我的資料這麼值錢。」
「當然值。」唯恐她下一句就是推卻自己的好意,他沖動地說;「如果覺得還是欠了我的話,下禮拜陪我去看個畫展?」
「好啊。」抬起臉,她一口答應,甜美而靦腆的笑容讓他看愣了眼。
他發的這一球,她穩穩接住了。
周末中午,沈書行開車載溫報晴去國父紀念館參加國內知名畫家的畫展。
水墨遇合——潘公凱、黃光男水墨雙個展,低頭翻著他帶來的資料,她一路與他說說笑笑;半個小時後,他停好車,與她一同步向目的地,走著走著,一道尖叫突然從他們身旁橫掃而來——「溫報晴……溫報晴!真的是你!」
尖銳如刀的驚喊截住了她的步伐,凍住了她全身的知覺,她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向左邊正往自己沖來的中年婦人,那是張即使化了灰,她也不會忘掉的盛怒惡容……那,更是她的惡夢。
「終于被我找到了啊!」氣喘吁吁的,女人發瘋似地抓住了溫報晴的手臂,血紅著眼,臉容扭曲,用力甩了她一大巴掌,大聲嘶叫︰「沒良心的賤貨!不吭一聲就跑了,你害我倒賠很多冤枉錢你知不知道?」
響亮的巴掌聲震住了沈書行,他立時上前制止女人的拉扯,怒喝道︰「你住手!」
「你誰啊你?她是我女兒,你吼什麼?」女人瞪著他,硬是不肯放手,沈書行眼中掠過一瞬的驚疑,轉頭看著被打偏臉的溫報晴,即時憶起翟詠鳳說過的話,頓時意會到眼前是出了什麼混亂的狀況。
「你當街打人已經構成傷害罪了。」強行扯掉女人糾纏不休的雙手,他摟過身旁慌駭到僵直的身軀,沉聲警告︰「你再動手的話,我就要報警了。」
女人怒目一凜,霎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突然想起自己兒子還在打販毒的官司,正進入求情輕判的階段,她不能再惹上什麼是非來拖累兒子了。
驀然感覺到四方投射過來的好奇眼光,女人恨恨地、死死地瞪視他懷里滿臉失措的溫報晴,惡聲指罵︰「你這個不孝女!把我這親生媽媽丟下,都不管家里了啊!你弟弟出事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啊!為什麼我會生出你這樣沒良心的女兒啊!沒天理、沒天良啊!」
雖然沒辦法對她怎麼樣,但至少可以中傷她,起碼讓她在這個男人面前抬不起頭做人!誰會看得起不孝女?當初她敢離家出走,害她賺不了那筆大聘金,現在她絕對不讓她好過!
歇斯底里的叫罵引來所有路人的圍觀,一般不知個中原由的人,都會本能地同情起弱勢的那方,把充滿輕蔑及不屑的眼光投向溫報晴身上。
溫報晴咬牙承受著,太多的屈辱與恐懼漸漸教她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你會有報應的!你無情無義不忠不孝,早晚會有報應的!看以後你的孩子怎麼對待你!」
再也受不了面前魔音般的詛咒,她咬緊下唇,忍住涌上喉間的嗚咽,扭過頭,掙開了沈書行的保護,開始拔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