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將的罪妻 第五章
紅葉始終平靜無波的眼底起了漣漪,怔怔地看著蘭蘇容。初見時只覺這女子一身戰袍,有著尋常女子難得一見的英氣,可也僅止于此,因為她的容貌稱不上出色。
如今紅葉才驚覺,這女子談笑間,自有一股安撫人心的大氣與文雅。她和所有將士一樣風塵僕僕,但她散發出來的氣息卻格外讓人覺得舒心。
一旁的女官愣了愣,隨即跪了下來,「奴婢謝夫人不殺之恩。」話落,其余宮奴都跪了下來一起磕頭。
蘭蘇容見狀,只道︰「你們都起來吧。」
紅葉想了想,開口道︰「朱長義恐嚇過所有宮奴,欺騙他們東方家的軍隊對投降的人殺無赦,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宮奴們信以為真,很多人一時間難以放下恐懼。」
蘭蘇容雖不意外,但也有些無語,忍不住笑了笑,環視跪了一地的宮奴們,揚聲道︰「東方家初踏上中原時,兵力只有二十萬,如今卻有百萬雄獅大軍,你們知道為什麼嗎?如果這些士兵的家鄉慘遭蹂躪,父母妻子死在我們手上,他們會願意陣前倒戈,宣誓效忠東方家嗎?」
宮奴們面面相覷,似乎覺得她的話有理。
「恐懼固然是統治的手段,但朱長義已經證明,那些因為恐懼而效忠他的,沒有一個會對他付出絕對的忠誠;朱長義的所作所為,東方家不會輕饒,但是被他威脅的你們就不一樣了,朱長義已經不再能壓逼你們。至于你們的去留,眼下無極城仍需要人手,把心里的不安和驚懼都抹去了吧,助我安撫無極城,待一切平定後,想回家的,或想留下來的,我會從優發落。」
尚宮局的尚宮率先道︰「尚宮局謹遵夫人指示。」其余五宮也很快地接受招撫。
再來就是後宮妃嬪的處置了,這可是讓蘭蘇容眉頭都打上好幾個死結,就像陳年的污垢如今終于被揭開來,攤在日頭下——被朱長義選進宮供他狎玩的假女人還真不少,就算其中真有身不由己者,恐怕也難以一刀斷出是非清白,幸而老四東方朧明差人告訴她,後宮里罪責難判的可以先押入大牢,待日後他一並處置。
雖然不願增加小叔子們的負擔,但暫時也只能這麼做了。
後宮里,真正的妃嬪只有六名,沒有身孕者,暫且先讓她回家,至于有孕的……
紅葉此刻也心軟不了,她告訴蘭蘇容真相,這些妃嬪肚子里的根本不是小皇帝的子嗣,而是朱長義的,蘭蘇容便讓她們自己選擇是否要留下孩子,結果兩名妃嬪都選擇服下打胎藥。
這期間,蘭蘇容身邊的士兵來來去去,除了一位是東方朧明的部下外,其它都是替東方長空與蘭蘇容傳話,紅葉這才知道,原來這名女子正是東方家主帥東方長空的妻子。
一開始是蘭蘇容讓士兵去稟報自己的行蹤,以免分身乏術的丈夫找不到她。
去傳話的士兵卻一臉笑意訕訕地回來,將東方長空寫的紙條遞給她。
紅葉無意偷窺,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卻見那紙條上只寫了幾個字︰我也需要你安撫。
她臉一紅,別過頭去,假裝沒看到。
誰能想象得到,一個能夠號令百萬雄獅大軍平定亂世的豪杰,會寫這樣近似撒嬌的紙條給妻子?
蘭蘇容卻是看得好氣又好笑,飛快提筆給丈夫寫了紙條讓士兵送去。
最後東方長空又送了紙條回復,上頭只有三個字︰別累著。
看著蘭蘇容噙著笑意收下紙條,紅葉心里對這對夫婦不禁有些好奇與莫名的好感。
她從未見過看似平淡,卻真情流露的相處方式,她甚至懷疑在這世上,人和人之間,究竟有沒有真心?
第一天的首要任務是讓後宮上下不致有流離失所的恐懼,宮人們仍是待在自己的崗位上;至于要放出宮的,待清點好無極城的帳目,看看能給多少安家費給他們,畢竟把人直接趕出宮去,只是為戰後的善後工作再增添流民問題。
但光是安置好宮女和太監就已近掌燈時分。
白日才經歷過一場血腥殺戳,縱使整座無極城都點上了宮燈,紅葉卻感覺鼻間仍有似有若無的血腥味,耳邊隱隱響起忽遠忽近的哭號聲。
當她因為那些幻覺而嚇得回過神來,卻見蘭蘇容的衛士身姿筆挺地立于階下和坤儀宮大殿內外,宛如古剎里的羅漢,威儀且莊嚴地鎮守四方,而伏首案上的蘭蘇容平靜的側臉,在宮燈的照映下,與白日相比更顯柔和,垂眼沉思的神情自有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讓紅葉不由看得有些呆住了。
她不正是以智慧裁決著這座人間煉獄曾發生的一切?為何在看見那麼多的罪惡後,眉眼間仍無絲毫戾氣,只有平靜與沉凝?紅葉曾經痛恨那些高高在上,以「慈悲」為名卻冷眼看眾生在罪孽中浮沉煎熬的神只,但這一刻,她相信有這麼一位神只,或者菩薩,給了她平靜的力量。
蘭蘇容放下手中的筆,輕吁口氣後,才想起一直跟著她也沒休息的紅葉,「哎呀,我都忘了要讓你休息了。」
被瞧得如此嬌貴,紅葉有些不自在。不說當奴才的哪有什麼休不休息可言?蘭蘇容也是和她的衛士一直忙到此刻,見她們一點疲態也無,她又怎敢說累?
「在戰時,這些工作對我們來說算輕松的。」蘭蘇容笑道,「不過我也很久沒有操持內務,生疏了不少,多虧了紅葉姑娘幫了大忙。」
不知怎的,紅葉被夸得臉頰一熱,有些飄飄然的。
蘭蘇容溫柔又大氣的領袖風範,是她繼東方逐風後,第二個崇拜的人。
「不辛苦。夫人有需要奴婢的地方,盡管吩咐。」她兩頰泛紅地道,「奴婢一點也不累!」
蘭蘇容有點想笑,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只小雞當成了母雞時,就感覺到有一股酸氣沖著她而來——
「才半天工夫又成為主子跟前的紅人,紅葉姑姑果然手腕了得。」
皇宮大內誰在釀醋啊?蘭蘇容以為自己耳朵壞了,這種爭風吃醋的口吻從一個性格瀟灑、作風豪放不羈的大男人嘴里吐出來,听著怪別扭的。她看向殿門口,只見丈夫和東方逐風正大步入內來。
其余幾個小叔子,想必都被分配了任務,盡速恢復京城秩序,各自忙碌去了,但就不知老五的任務是什麼?蘭蘇容一臉興味地暗忖。
東方長空根本沒心思理會弟弟的陰陽怪氣,直直走到妻子面前,「你派了人放飯,怎麼沒來吃飯?」他手臂再自然不過地環住妻子的肩膀,大掌按在她肩上,那舉動像是主帥友愛地安撫手下將士那般,不刻意扮親密,也不顯肉麻。
但他走向妻子時,可是迫不及待的,他雖沒有表現出來,但事實是他此刻心里只裝得下一件事——他媳婦不見了半天,他不親自看她一眼不安心哪!
紅葉這才想起,蘭蘇容在安撫完六局後,第一件工作就是分配尚食局和司膳司的工作,讓他們听從軍隊伙夫的調度,想法子把士兵們喂飽。
「要讓思鄉心切的士兵們不鬧事的方法之一,就是先喂飽他們的肚子。」蘭蘇容打趣道。
何況軍隊的伙夫知道士兵眾多,食材卻不夠時,該怎麼烹煮出足夠的食物。至于用餐的地方,當然就直接讓將士們席地而坐,這對打了三年仗的士兵們來說可不是問題。
「正要吃。你不在前頭跟將士們一塊兒吃嗎?」蘭蘇容順手撥了撥丈夫額前滑落的發絲,又拉平了他肩上的披風。
「我不知道你吃了沒。」東方長空看了一眼桌上的名冊和帳簿,「余下的明日再忙吧。」他撈住妻子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好。」蘭蘇容總算想起她身旁還有一只痴痴地望著她的小雛鳥,和打一進殿就惡狠狠地瞪著她的小叔子——他看起來是瞪著紅葉,可她卻怎麼覺得那股酸氣是沖著她來呢?
蘭蘇容忍住笑。「紅葉也忙了一天,你待會兒就坐我旁邊吧。」她怕士兵們打勝仗後喝酒助興的瘋狂行徑會嚇壞小姑娘。
「好。」紅葉忙不迭點頭,眼里壓根沒有第二個人存在。
東方逐風就這樣惡狠狠地瞪著這兩個女人。
彷佛所有人都沒听見他在走進大殿時酸溜溜的奚落。
噯,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麼?蘭蘇容似笑非笑地抿著唇,習慣性地和丈夫走得貼近一些,然後轉過頭,看見一近一遠的,兩張截然不同卻讓她失笑的臉——
走在他們夫妻後頭,較遠的那張臉又黑又臭,眼冒青光,像沒人理的野獸,雙眼死命瞪著紅葉。
走在她身邊較近的這張臉,興奮地雙頰紅撲撲的,雙眼燦亮,像討拍拍的小雛鳥,想看又不好意思太直接地看著她。
蘭蘇容努力斂住笑意,勾住紅葉的手,「來吧。」
「是!」紅葉彷佛受到鼓舞,小碎步跟上。
「……」沒人理的野獸,更加目露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