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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星醫婢 第九章 她是意外

皇甫戎跟在寄芙身後,他身懷輕功,她自然不會發現被跟蹤了。

寄芙越走越遠,一個時辰後,她來到離行轅甚遠的荒郊野外,這一路上仍是連個人都沒有,她看到遠方山腳下有座寺廟,而她已餓得沒法再走了,決定吃點干糧喝點水,再去那里看看。

她在樹蔭下席地而坐,拿出筋餅,才啃了一口,竟有個半大孩子不知打哪里冒出來,咻地搶了她手中的筋餅便跑。

寄芙目瞪口呆的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再看向跑遠的孩子,還沒反應過來,卻見後方一抹熟悉的身影拔起來去追那個孩童。

皇甫戎幾個起落便追到了那個孩子,將人揪回寄芙面前。

寄芙更是嚇了一跳,拍拍屁|股站起身,不解的問︰「爺怎麼在這里?難道是跟著奴婢來的?」

「不然呢?」他沒好氣的睨她一眼。「難不成咱們在這里巧遇?」

她望了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爺為何要跟著奴婢?」

曾經一度,她覺得自己與他很親近,親近到有些尊卑不分了,但那畢竟只是錯覺,她是奴婢,他是主子,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而他提醒了她這個事實,若她再不知所進退、有所分寸的話,便是恃寵而驕了。

她告訴自己,可不能因為他對她好,她就忘了自己是個奴婢,所以她努力回到奴婢的位置上,但她卻管不動自個兒的心,時常會覺得難受,空落落的,但她會努力不讓這些情緒表現出來,絕不做一個讓他厭煩的奴婢。

「你又為何擅離行轅?」皇甫戎瞪著她。「且沒有告訴任何人你的去處,你這麼做對嗎?抬起頭來,回答我!」

寄芙抬起頭來,有點忐忑地看著他,心跳不自覺的加速了。

他那灼灼的生氣目光之中,有著隱隱的柔情和擔憂……不不,她看錯了,怎麼可能有柔情,他不是正在惱她嗎?

「奴婢只是想去找找有沒有染上時疫的人……」

皇甫戎厲聲打斷道︰「你要知道,這里可是疫區,要是今天搶你東西的不是孩子,而是幾個大漢,你要怎麼辦?若是今天他們要搶的不是筋餅,而是財物,甚至或者是你,你要怎麼辦?這不是給我們添亂嗎?」

寄芙知道他講的有道理,于是又垂下了頭。「是奴婢思慮不全,請爺恕罪……不過,爺先放了那個孩子吧,那樣抓著,會弄疼他的。」

那孩子也趁機求饒,「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皇甫戎絲毫不為所動,教訓道︰「你多大了?怕也有十歲了吧,什麼不好學,學人搶東西,而且還是搶一個姑娘家的吃食,你丟不丟臉?看來要把你送官府嚴辦才行!」

一听,那孩子嚇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我知道錯了,大爺,求求您放過我,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寄芙知道皇甫戎只是在嚇唬那孩子,但也不忍心見那孩子驚懼的模樣,緩頰道︰「饒他一次吧爺,我想他是因為餓了才會搶東西吃,若是能吃飽穿暖,又有誰想搶別人的?」她索性把另一塊筋餅也塞到那孩子手里。「快吃,你一定餓壞了。」

皇甫戎松了手,那孩子如獲至寶的接過寄芙遞去的筋餅,雖然他想吃的眼神已流露無遺,但他吞了口口水,問道︰「我……我可以拿去給我娘吃嗎?我娘……也沒東西可吃。」

寄芙見他這麼孝順,實在心疼,模了模他的頭,溫柔的笑道︰「當然可以,你叫什麼名字?」

「峰兒。」

她又問︰「峰兒,你娘在哪里?我們初入城,卻不見人,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峰兒老實道︰「其它人我不知道,我們村是被村長給關起來的,村長說離開就會染上瘟疫死掉,所以大伙兒都不敢離開,可是吃的東西越來越少,大家都在餓肚子,已經有人餓死了,但村長還是說不能離開,離開的人會被官兵殺掉。」

「什麼?」寄芙大驚失色,她迅速抬頭看著皇甫戎。

皇甫戎再怎麼不想問,也只得道︰「你們村的人被關在哪里,帶我們過去看看。」

峰兒有些猶豫。「可是村長說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我們在哪里,我是從牆邊的狗洞偷偷跑出來找吃的,要是讓村長知道我帶人回去,那我、我……」

寄芙溫柔地道︰「峰兒,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朝廷派來賑災的,是來給你們放糧食和治病的,我們得要先知道人在哪里,是不是?你帶我們去不是不听村長的話,而是大功一件啊!」

皇甫戎听她這麼輕易就把身分報了出來,心頭一緊,眉心也跟著用力聚攏。

為何事情到了她這里總會走樣?他原計劃冷眼旁觀時疫的發展,怎麼會到這里與她「明察暗訪」了起來?如今還貌似一定要去做那解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的賑災欽差了?

自己究竟是何時被她拿在了手里?竟然會如此在乎她對他的看法,以致于無法果決的照計劃進行。

解救百姓之苦,這可不是他爽快答應皇甫仁來江北的原始目的。

一听,峰兒眼楮都亮了。「你們真是朝廷派來的嗎?朝廷終于派人過來幫我們了?」

「是啊!」寄芙鄭重的點了點頭,指著皇甫戎道︰「這位便是欽差大人,糧米早已進城了,就等百姓去領糧,等領了糧,你娘和你就可以吃一頓熱呼呼的飯了。」

峰兒這時已完全放下戒心,朗聲道︰「好!我帶你們去!」

他領著兩人走了兩刻鐘,到了先前寄芙看到的那間寺廟,橫匾上頭寫著「清玄寺」,周圍樹木繁多,頗為清幽。

寄芙隨著峰兒進入大殿,看到殿中滿滿都是人,僅在地上鋪了草席便或坐或躺,十分簡陋,不由得大吃一驚,更別說還有人躺著在申吟,有人一直在咳嗽了。

皇甫戎在外頭察看了一下環境,隨後跟著踏入大殿。

所有人看到峰兒帶了兩個陌生人來,都是又驚又恐,一來是村長不準大伙出去,峰兒是怎麼出去的?二來是村長不讓外人進來,峰兒還偏偏一次帶了兩個外人回來?

沒多久,似乎是在里面听到了動靜,兩名高大魁梧的帶刀官兵氣勢洶洶的過來了,因為寄芙與峰兒站在前頭,其中一名官兵劈頭就拿刀指著寄芙脖子。

皇甫戎一個暗器飛過去將刀給打偏,冷冷地道︰「敢踫到她一根頭發試試。」

這樣的情勢變化,很快令大殿的村民起了騷動,平時看管他們的那群官兵囂張跋扈,寺里的廂房都被他們佔了,僅有的干糧也都在他們手上,他們心情好就發糧,心情不好就不發,村民根本不敢得罪他們,沒想到現在居然出現了一個敢與官兵對峙之人,更別說這人的能耐似乎遠遠高出官兵許多。

「大膽!」那名官兵勃然大怒。「你們是什麼人?!」

皇甫戎眸光一凜,瞪著他們。「欽差大人。」

兩名官兵是一愣。「什麼?」

說笑吧,江北爆瘟疫之事又沒上報給朝廷,怎麼會有欽差大人過來?

皇甫戎拔出腰際那把青黃銅劍,沉聲道︰「見天子劍還不下跪?」

兩名官兵見那劍柄雕塑著龍頭,劍套亦雕著全龍纏繞圖樣,上頭還有「如朕親臨」的字樣,嚇得馬上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姓們也連忙紛紛跟著拜倒。「吾皇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殿中均是此起彼落的叩拜聲。

皇甫戎許久沒看到這般景象,心中著實五味雜陳,他閉了閉略顯濕意的眼眸,耳邊彷佛回蕩著他的臣工們上朝時整齊的叩拜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原來帝君,不過黃粱一夢,消逝之快,讓他無從抓緊。

雖然這些人是在對他行面聖之禮,但不是對他,是對他手中代表了燕帝的天子劍,而他的江山呢?他馳騁戰場打下來的江山如今怎麼樣了?他有能力拿下天下,卻無能力守成,實在太可笑了……

寄芙看著他,驚覺到了他不尋常的異樣。

是在回憶什麼嗎?他的眉頭怎麼皺得如此緊,神情怎麼如此悲切,眼神如此哀傷?他嘴角的笑……那是在嘲笑自己嗎?如此苦澀的笑……不知為何,她的心緊緊一縮。

她想幫他,可他什麼都不說,只說自己前世是個獵戶,還要她把他當真正的顯親王就好,這樣她要如何幫他?

其實,她知道他雖然總是語調不耐煩,總是凶她,但他待她極好,即便當她是奴婢,也是與府里其它奴婢有所差別的,她知道,全知道……

「草民叩見欽差大人。」一個老頭突然跪走到皇甫戎面前,冷不防對著皇甫戎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戰戰兢兢地道︰「草民是安埔村的村長吳興,求大人作主,村民之中,老弱者不在少數,身子骨不禁打熬,再將我們囚在這間廟里,我們都活不下去了。」說著,他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其它人見狀,也忍不住的跟著哭了起來。

「先起來,本欽差自有主張。」皇甫戎旋身盯著那兩名官兵。「城里的人呢?」

「回……回大人的話,在另……另一間寺廟里。」

皇甫戎詢問之下,才知原來江北巡撫為了怕走漏時疫風聲,便將疫情最嚴重的臨南縣的百姓分區囚禁起來,每間寺廟派十名官兵看守,若有不服從者,格殺勿論,因此雖然江北巡撫已經半個月沒現身了,這些官兵仍不敢輕易將人放了。

皇甫戎思忖著,若他不下令放人,再繼續囚禁下去,不出半個月,江北便會生靈涂炭,達到他的目的,待回京時,他只消對皇甫仁說他到時疫情已嚴重到無法收拾的地步,他也無力回天即可,皇甫仁向來疼愛他這個胞弟,只是賑災不利,也不致于降罪。

正想著這萬無一失的好法子,他就听到寄芙說——

「爺,奴婢一人無法為所有人一一診病,不如先將城里的大夫集合起來,再讓衙役里正們先查查哪些百姓可能染上時疫,有癥狀的先隔離起來,尚無癥狀的就先讓他們回家,這樣方能事半功倍。」

皇甫戎嘴角抽了抽,適才的感慨霎時去了一半。

是啊,他怎麼忘了寄芙這個「意外」,這個總是在扯他計劃後腿的意外,這個迫使他不得不當好人的意外,要知道,他從來就不是個好人,好人是當不了皇帝的。

他還沒回答,吳興便興奮的接著說道︰「大人,草民也覺得這位姑娘的意見很好,照草民所見,時疫雖然凶猛,卻也不是人人會得到。」

皇甫戎的濃眉微微一挑。

也罷,放人就放人,若是沒有治療時疫的方子,放出去也只是等死而已,跟他原來的目的沒有不同。

皇甫戎與寄芙回到行轅時,五色暗衛也已回來了,他們分別查到一些現況,石硯、石墨也準備好簡單的飯菜,所有人便在議事廳里邊吃邊商量,也不分主僕了。

首先,臨南縣的百姓按鄉鎮村里之分,都被囚禁在該地的寺廟里,由官兵看守,任何人不得出入,這點和皇甫戎所見不謀而合。

第二,在江北尚未封鎖之前,百姓開始逃難之後,有人趁著這股逃難潮,低價收購土地,而逃難的百姓為了盤纏,全一股腦賤價賣了,有些連房舍也一並賣了,而在幕後操弄此事者,可能是朝中某位地位不低的重臣,勾結者除了江北的衛指揮使司,可能還有海匪。

第三,臨南最大的藥鋪春暉堂,宣稱研制出治療瘟疫的方子,然而一副方子卻要價十兩,上頭的數十種藥材更是憑空漲了二十倍,分明是借機發災難財,且城里米價已躍至每石兩千錢了,還頻頻發生搶劫事件。

最後,江北一帶的奸商趁機哄抬糧價,又沒有官府出來主持大局,如今百姓已是任人宰割了,但也幸好,雖然江北巡撫和臨南、蘇河的府尹跑了,但官府里大半的官員、官兵、衙役還在,只是一時群龍無首。

听完之後,皇甫戎沉吟不語。

他知道,如今他要做的很簡單,當務之急便是將染病之人隔離起來,接著開倉放糧、整頓藥鋪、嚴懲奸商來穩定民心,而後再找出治療時疫的方子,避免疫情無邊蔓延,最後釀成民亂。

他是什麼人?大秦的溯東一帶也曾爆發過時疫,這些淺顯的道理他自然知道,要是雷厲風行起來,不消一日便可辦好,但問題是,他不想有所作為,只想坐看奸商坑民,如此還怕不能激起民變嗎?

「王爺,是否要給京里遞折子?」青龍問道,如今皇甫戎的身分已曝光,稱呼自然又改了回來。

皇甫戎慢騰騰地點了點頭。

五色暗衛都是有眼力的,他也不能做得太過,免得被窺破他真正的目的,進而引起懷疑。

「王爺!」寄芙也向前一步,她心里急,草草福了一禮便道︰「奴婢瞧著這里的白日挺是暖和,入了夜也涼爽,不如在行轅後林搭建簡單茅棚,將需要隔離的百姓安置在此,如此一來,可以避免被隔離者的恐慌,他們的家人也可以遠遠來看上一眼,要是情況不好的,咱們便提前告訴他們家里人,讓他們心頭有個準備,王爺覺得可好?」

皇甫戎不說話。

正常來說,若他沒存著別的心思,自然是好的,偏偏他又不能將心底所想說出來,現在眼巴巴的焦急模樣,他能說不好嗎?

唉,這個「意外」啊,為何總是打亂他的計劃?

寄芙急切的看著皇甫戎,不敢再出聲,但卻忍不住偷偷月復誹,他都已經喝了幾盞茶了啊,她不明白他在想什麼,一直抿緊了嘴,為何遲遲不下令,是慎重其事嗎?可那些等著他們去救的,都是一條條寶貴的性命啊!

皇甫戎心中煩躁,但終于啟唇吩咐道︰「石墨,取本王令牌,差遣衙役搭建茅棚。」

他這算是首肯了,寄芙委實松了一口氣,她連忙一福。「謝王爺!」

他不滿的瞪著她。「你謝什麼?你是此地的父母官嗎?」

兩句話說得她不好意思起來,其余人也跟著笑了。

寄芙微赧道︰「奴婢一時高興,是有些造次了,不過奴婢是真心誠意的代百姓謝過王爺。」

皇甫戎哼了一聲。「得了,這本是本王該做的,用得到你來謝?」

寄芙反而笑道︰「是是是,是奴婢多事了。」

也不知為何,能夠救人對她而言是件極為歡喜之事,若是她什麼都不懂還能揭過,但救人的法子偏生一一在她腦中浮現,若是能救而不救,老天都不會原諒她啊!

「難得,真是難得。」朱雀抱肘環胸,意態瀟灑,一雙笑眼看著寄芙道︰「寄姑娘醫術了得,真真是醫者仁心,見不得百姓受苦,先前不顧一切救了那名產婦與嬰兒,今又勇敢為江北百姓請命,實是百姓之福。」

皇甫戎犀利的眼光轉到了朱雀身上。

這家伙平常不多話,一開口倒是挺會討姑娘家歡心的,怎麼著,這家伙是對他的丫鬟有意思嗎?這朱雀看上去二十四、五歲,不信他還沒娶妻。

「不不,朱大哥別這麼說,倒教朱大哥見笑了,寄芙只是盡自己的本分,做應該做的事而已。」寄芙輕笑著回道。

皇甫戎執茶盞的手瞬間頓住了,劍眉揚起。

她竟然叫朱雀為朱大哥?等等,對于他之外的人,她好像都是這麼叫的,一口一個大哥顯得親昵無比,是誰說她可以那樣叫他們了?!

慢著,他想起來了,她原本是跟石硯、石墨一樣稱他們爺,她會叫他們大哥是因為他不準她稱他們爺,還說爺只有他一個就夠了,其它人都不是爺,所以她才會稱他們大哥,這麼說來,她會親親熱熱的一口一個大哥,根本就是他造成的?敢情他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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