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今宵多貞重 第九章
「當年能得道長靈簽開示,以解我輩中人迷津,本侯這些年來是十分感佩萬分、銘感五內。」大殿門口不知幾時出現了個熟悉的高大身影,長笑而來。
一見來人身影笑顏,玄極道長和在殿邊打掃邊听八卦的小道童,竟不約而同打了個機伶,同時有躲進香案底下的沖動。
魔頭來了……啊,不是,是麻煩來了,大家速速退散,否則不死也殘啊!
風珠衣腦子霎時閃過那夜他高貴驕傲、左擁右抱的自得笑容,他身後鶯燕成群、嬌聲女敕語……他妾室明為賠罪實則輕蔑的嘴臉,還有他那渾然不自知的高高在上……
她胸口倏地一股混獨悶氣洶洶上涌,嫵媚貓兒眼冷了冷。
「聊什麼這麼歡喜?」完顏猛笑吟吟地踏著陽光而來,顯得燦爛奪目、英姿煥發,碧眼深邃如最最珍貴的寶石子,熠熠生彩。「原來老道爺您和小兒是舊識啊?」
「無量壽佛!貧道拜見定國侯爺。」玄極道長趕緊起身,拍了拍道袍下擺的灰塵,朝完顏猛打了個揖首,恢復那頗能唬人的清風明月飄逸仙人風采。「侯爺素來忙于國事,怎地今日有暇前來?」
「不就是記掛著和老道爺那盤未下完的棋嗎?」他眯眯笑。
真是怕什麼偏來什麼,玄極道長想起半月前那盤被追殺得慘不忍睹的殘棋,只覺老胃都痛了。
虧他老人家向來自喻是天下第二棋手,棋力精湛的程度也只稍稍遜于「淞山寺」主持老和尚……不提了不提了,都是一把心酸淚啊!
「不過,」完顏猛話鋒一轉,深邃碧眼對著風珠衣笑。「能在這兒遇上過去三日來「屢訪不著」的小兒,可見是我倆的緣分了。」
「完全不知道侯爺在說什麼。」她面不改色地道,嘴角似笑非笑微揚,擺明了自己本日純粹路人甲。
「小兒,你還在生爺的氣嗎?」他苦惱卻又寵溺地瞅著她,溫柔地嘆了口氣。
那夜,「綺流年」唱過三場戲後就匆匆告退,無論他如何挽留,風霞光都只是柔聲婉拒,不願留下來宴共歡,小兒更是由頭至尾都在後台,直到馬車陸陸續續駛出了侯府側門,都不見她露面。
完顏猛不是心思駑鈍的愣頭青、莽漢子,自然察覺出這嬌嬌兒是生氣了,可,為什麼呀?
「侯爺請自重!」風珠衣只覺渾身雞皮疙瘩啪啪啪地全冒了出來,高高挑眉瞪著他。「小女可同您沒有這樣那樣不可見人的干系,別那麼幽幽怨怨地喚,給別人听見誤會了,是要負律法責任的,況且小女不過區區戲子,又哪里受得住貴人青睞?您不怕丟臉,我都怕折壽了。」
玄極道長卻瞬間眼楮一亮,喲,原來這兩只有戲?!
完顏猛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卻怎麼也掩飾不了滿眼璀璨笑意光芒。「小兒,原來你已經想得這麼遠了?雖然你我相識不到一月,這負不負責什麼的,好似也有些太快了,不過爺是男人,多想、多生受一些也是應有之義,你放心,爺會負——呀,你要去哪里?」
完全听不下去的風珠衣前腳都已經跨過大殿門坎,後腳正要抬起,聞言連頭都懶得回。
「小女拜完了,侯爺請自便。」
完顏猛一怔,有些啼笑皆非,身形微動就要跟上前去,卻被玄極道長攔了個正著。
「無量壽佛!侯爺今日既有雅興,貧道自然是要舍命陪君子的。來來來,恰好貧道近日得了一品好茶,正好款待貴客呀!」玄極道長笑呵呵的,不由分說就硬是把人給拉向後頭的清靜道房,還不忘對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小道童使了個眼色。
道童迅速會意,忙抱起全套煮茶藝具過來湊熱鬧。「侯爺侯爺,上次您說的青岩茶磚煮法小道學會了,您給品評品評好不?」
完顏猛哭笑不得,看著老的小的別有用心的熱情招呼,再看了大殿外那早已溜遠了的小身影,只覺鬢角隱隱作疼。
這是……拿他當狼防呢!
好不容易「哄」著讓玄極道長連連贏了三盤棋,在老人家樂得合不攏嘴的笑聲中,完顏猛總算得以月兌身,可等他匆匆追下山時,風珠衣早就連影兒都不見了。他驅策著胯下神駒,用著平生從沒有過的龜速緩慢,悶悶不樂地踱進城門。
放眼看著如往常每一日般熱鬧繁華的京城街道,他卻覺得這些路人商客小販游人,今兒怎麼個個眉開眼笑得讓人怎麼看怎麼礙眼,相對于他的「淒涼寂寥」,完全就是成心來給他添堵的!
完顏猛納悶地模著有些淤塞的胸口,喃喃自問「爺這是怎麼了?不過就是遇上個小兒鬧鬧脾氣,怎麼心頭這般不松快?」
認真說來,其實那夜的堂會極其精彩動人,小兒甚至在第三場戲中,破例親身上陣到特意搭起的十丈高台上,演出了一出教人驚艷萬分,卻又險些令他心髒自嘴巴跳出來的「天女散花」,說是為了答謝他雪中送炭,拔刀相助,借侯府追捧「綺流年」堂會之力,讓清河侯府和王家不敢再追究「綺流年」,以及覬覦風霞光的美色。
那晚,朵朵嫣紅緞織桃花如夢似幻地在冬夜里由天而降,飄然如雨而落,宛若春天提早降臨人間。
在漫天花雨中,那妖嬈如花妖的紅色嬌影,水袖花裙流蘇翩躍,描了金粉的眉眼若嫵媚勾魂的狐,偏又帶著一抹綺麗典雅的合掌、縴縴+指做飛天狀,盤旋、曲起,剎那恍惚間,又似手持蟠桃奉天的仙子……
侯府中眾人卻看痴了,完顏猛膝坐在首位,深邃碧眼不自禁越發睜大,屏息凝望著眼前這一幕,絲毫不敢眨眼,只怕是一場幻夢,只怕稍一失神,就錯過了……
失去了……
這艷若花妖,美如花神,他的小兒。
生平不知覽遍多少盛漢和大漠各色美人的完顏猛,那一刻心髒跳得奇快無比,總覺得很是歡喜、莫名忐忑,卻又有一絲不安的陌生。
台上台下,小兒似有千面風情,或慧黠嬌憨魯勇,能勾人奪目絕艷,卻像頑皮得隨時能從他掌中溜失的小小米珠。
他完顏猛要定了這個女人!
那一剎那,他下定了決心,可隨之而來的便是同這小兒三天的捉迷藏……
「看來,還是要開門見山才行。」他摩挲著下巴,碧眼驀地一亮。「小兒雖是平時慣唱風花雪月之詞,私底下性情卻是個颯爽歡傻的,本侯表達得太過婉轉,恐怕她還一頭霧水。」
是啊,他自己平素也不是那麼扭捏之人,一時反倒著相了。
完顏猛想明白了以後,整個人又恢復了英氣勃勃眉眼飛揚,大笑一聲,猛地拍馬朝回府方向疾馳而去。
翌日一早,定國侯府安管家領著一隊高大剽悍的府兵,人人跨騎的大馬兩側皆懸掛著裝盛飽滿、沉甸甸的鹿皮囊袋,向來嚴肅慣了的府兵兒郎們,個個努力擠出最殷勤可親的笑容來,就是務求等會兒任務圓滿完成,千萬別給自家侯爺漏氣兒了。
鳴玉坊「綺流年」大宅中,席坐在暖意融融一室里,風珠衣和風霞光正樂不可支地挑選著各權貴豪富近日爭相送來的撒金花帖,這傳叫堂會的檔期都滿滿排到後年初!
「哎呀!哥哥,這東珠巨商瞿家下帖邀會的日子,怎麼就偏生跟「威遠鏢局」向老爺子的壽辰沖撞了?」
生意太好也不是沒有困擾的,她比對著兩份幾乎是同時送上門的花帖,一份隨帖而來的是一匣子極品東海明珠,另一份花帖則是裝在一大只黃金打造的盤子里,里頭還壓了片觸手溫潤的珍貴玉璧,這不管婉拒哪份都叫人心頭淌血啊。
風霞光仔細看了看,沉吟片刻。「向老爺子今年做六十整壽,咱們是不能不去的,便只好婉謝瞿府了。」
「晤,那倒是,就是可惜了。」滿滿一匣子的東海明珠,單只一顆拿出去就能炫花了人眼,賣得百金不只的……她留戀不舍地玩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就在此時,女乃娘失魂落魄地「飄」了進來,那張愛操心的臉上也不知是驚喜、是驚嚇,茫茫不知所以然。
「女乃娘怎麼了?」風霞光一愣,連忙關懷切切地上前相扶。
「女乃娘,您撞鬼啦?」瞧這氣色論異的,風珠衣隨手端了盅茶水來,含了一口就學著玄極道長收驚的手勢,先是噴得滿口水霧,而後喊了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妹妹莫鬧。」風霞光險些笑出來,鳳眉微蹙。
老女乃娘倒是被誤打誤撞地噴醒了,打了個機伶,睜大了眼楮。「不得了不得了了呀,咱們老風家祖墳冒青煙兒了……」
「女乃娘果然是撞邪了,」風珠衣心一咯登,急忙忙嚷道「茶水不夠力,笛女,速速拿鹽米來!」
風霞光看著自家小妹「躍躍欲試」的驅魔姿勢,再看老女乃娘聞言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只覺頭好痛。
兵荒馬亂間,就見笛女抱了一瓦罐鹽巴粟米跑進來,面色卻是青白漲紅兼有之,表情也沒比女乃娘好到哪里去,氣喘吁吁結結巴巴的開口——
「定、定國侯府又來人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人哪……」
風霞光心一緊,風珠衣神情卻瞬間一冷。
上回不是已經報過恩、銀貨兩訖、一拍兩散了嗎?定國侯府這次又想怎地?
等風家兄妹連袂走進廳堂,就見身姿挺拔的安管家一臉正氣中見親切地行了一禮,口喚親家舅爺和小夫人。
風珠衣險些一口老血噴得安管家滿臉都是!
「你……咳咳咳,叫他啥?」她臉色驚疑不定,聲音抖動,也不知是給嚇的還是氣的。「……又叫我啥?」
「又來一個搶親的?」向來好脾性的風霞光聞言破天荒炸毛了,一張玉臉漲得鐵青,登時跳腳。
「欸?」安管家殷切笑臉一卡,還來不及反應過來。
「風某還以為定國侯爺乃盛漢大英雄,行事俠義過人,直有翩翩君子之古風,定不會如同王家那般、那般腌之人,行那等欺男霸女的不堪行徑,萬萬沒想到——是風某瞎了眼了!」
本想發火的風珠衣反被自家哥哥的激烈暴走嚇了一大跳,忙好聲好氣順毛道「哥哥莫氣莫氣,人家話還沒說清楚呢,說不定是咱們誤會了。」
「小夫人果然聰慧溫柔明理,老奴敬佩。」安管家松了一口氣,眉開眼笑贊了聲。
「再叫我小夫人,信不信我叫我家旺財咬死你!」
安管家登時噤若寒蟬。
……侯爺呀,您這是什麼眼光?怎麼看上的小夫人一個比一個還要凶殘?
不過任務再艱巨,安管家為了自家侯爺也得迎難而上,況且自己忝為侯府大管家,長年來也是經歷大風大浪面不改色的,怎麼能被未來的小夫人一聲冷喝就打退堂鼓?
「咳,稟小……呃,霞光班主,珠衣大家,事情是這樣的,老奴今日是奉了我家侯爺之命,特地獻上明珠十斛、各色寶玉十袋、金葉子十囊,取十全十美十足真金之美意,代侯爺前來求納貴府珠衣大家為定國侯府貴妾,還請班主和珠衣大家笑納允之。」
貴、妾?!
風霞光撩著袖子的動作僵在原地,風珠衣表情則是黑透如鍋底。
好,很好,好得很呀!
下一刻,原來笛女手中的那一瓦罐青鹽粟米瞬間被她劈手奪來,全潑到了倒霉可憐無辜的安管家頭上——
「這就是我風珠衣的答復,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