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眼奪愛傳 第五章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尹歲亭不清楚為何眼前人對自己隱隱有著敵意,且處處試探,對招時的不留情、說話時的咄咄逼人……初見時亦是,多半是早知那劍是她請銅老槌鑄的才故意去搶,可以說是有些壞心了。
可無論在打鐵舖或方才,他出劍、出棍都未曾真的傷她半分,言語刺耳卻自有一番道理,尤其指點她吐息、握劍之時確是點出她忽略的訣竅,若真懷著惡意,絕無可能這般傾囊相授。
大哥說他離鄉背井,在府里原是大少爺,想必自有幾分驕氣,只身入江湖或經歷了不少事,也難免對人有武裝。他既是大哥帶進鏢局之人,那便是兄弟;長她幾歲,那更是兄長。莫說大哥聘雇此人做趟子手,對他定少不了信任,他們出鏢在即,沒理由自己將關系打壞了,是不?口頭上誰佔誰便宜,又如何?
尹歲亭細細斟酌過的。洪臨真年長過她,功夫高過她,那麼她不會拘泥于彼此間的稱謂。
她仍笑眼以對,眼前男人仍無語。
秋陽沉得慢,將他眼眉染上暖意,尹歲亭細看他臉龐。有別于鏢局里的兄弟多是不修邊幅的漢子,洪臨真有北方男兒的高壯身形,濃眉棕目、五官深邃,然粗獷中卻透出一股沉靜,不知是否出身守陵一族,長居陵墓所致?
又看了他好一會,才終于察覺他亦瞅著自己不放。尹歲亭不著痕跡轉開了視線,抱劍道要先行,便旋身邁步。
才一步,洪臨真開口問︰「劍取名了嗎?」
她只好又回過身來,搖搖頭。「沒有。」
為新劍命名是江湖規矩,有些劍客後來甚至以劍名為稱號,好比天星劍前輩、陰陽雙劍大俠等,毛叔提過很多次他們威風八面的江湖故事。
「不取嗎?」他不死心問著。
「不……」尹歲亭低了低頭,望向手中劍,「是還沒想。」
銅老槌說,此劍是熔了一把名曰「滅魂」的古劍再鑄成的,重鑄的劍首次出鞘那時當起新名,可她的劍被旁人搶在前頭先出了鞘,便沒再去細想什麼風花雪月的名字。
「是因我與你爭過此劍,又先踫了此劍,令你不悅,所以你不願為之命名?」若是如此,洪臨真倒想替她幫這把劍取名了。
「……不是。」轉轉眼,她若承認,豈不又給他機會搶先?尹歲亭見他似乎又要開口說些什麼,連忙道︰「就叫阿魂吧。」
「阿……魂?」這是劍的名字嗎?洪臨真失笑出聲,當然听出她是隨口亂取,忽覺得這把阿魂劍有點可憐,遇上失憶又失武功的主子、奪人愛劍的趟子手,這會兒連名號都是情急之下胡謅的。
「不成嗎?」尹歲亭見他笑得放肆,眼眉飛揚得不留一點余地,這回真是有些惱了,仰了仰下巴反問著。滅魂轉世再成劍落在她手中,她沒想過大開殺戒去滅誰的魂,可她愛這魂字,似有靈氣。
「沒有不成。」洪臨真也不與她辯了,既是她的劍,隨她愛取什麼阿貓阿狗的名字,又與他何干呢?「沒有不成。」他又說了一次,這一回,語氣不自覺地溫軟下來,像拿她沒辦法而妥協。
那轉折太細微,尚心存不滿的尹歲亭並未察覺,她只是挑挑眉輕哼一聲,提著阿魂轉身離去。
☆☆☆
接下來的日子里,像是被挑起不服輸的倔,在洪臨真看不見的地方,她練握筆、握筷子、握扇、握劍、握物時的平穩,盡量去克服發麻無力的指間;清晨、深夜她也練調息、呼吸,務必讓內力運轉順暢。
尹歲亭日日與洪臨真練功,剛開始他以棍與她對招,到了後來,刀、劍是基本,繩、鞭、鏈、鏢以至斧、矛、弓、鎚等十八般武器都出現了。她明白他不是精通所有武器,只是走鏢路上會遇見什麼樣的人物實難預料,熟悉一下各式武器的路數是必須的。
時節已入冬,今年雪落得早,府里已是一片銀白。不知是否傷後才開始畏寒,尹歲亭總在破曉前冷醒,窩在疊了三層的被子中仍難再入睡,索性起身,怕在院中練劍吵了兄弟們,時常往後山枯林間去。
披風略沉,在身後拖出痕跡,尹歲亭在披風下將劍握至右手,嘗試以不同力道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失憶前她是個刀客,武器在手她不能說完全陌生,甚至多次憑著一股熟悉感抓回竅門,然而刀招以劍練之畢竟不易,豪氣的大收大放如今該怎麼內斂鋒芒,仍需時日模索。
她盡量照著洪臨真所教去練,短短日子里著實進步不少,現下指間麻癥仍在,卻似乎已能忍受,也沒再在對打間握不住劍。初聞他的話或有些不中听,但細細咀嚼後獲益良多。
洪臨真、洪臨真……意識到時,她似乎無時無刻不想著此人與他說過的話……
是感激他教授劍術,還是其實……她竟對他動心了?相識過短,說動心太草率,或許那只是一種依賴心吧。
思及此,尹歲亭停步,秀眉輕蹙,側側頭,掌心按上心口。
天依舊冷,呼吸間寒氣入鼻入身,但手心微微發熱……
「發什麼愣?」
遠遠地有個聲音問著,灌以內力傳進耳中,打斷她思緒。尹歲亭循聲望去,白雪枯林中,一點人影走來,直到走近了她才認出是他。
「怎麼這麼看我?」見她瞠圓水眸,他有些好笑地問著,不解卻也未深究。洪臨真手中短劍未收,仰仰下巴示意她拔劍。「今兒晚了?不是一向都天未亮就出院子?」
「……你怎麼知道?」難道他早已發覺自己在林中練劍卻不出聲,只默默看著?尹歲亭轉身褪下披風,眉又皺得更緊了。「你天天在此晨練?」她就是以為此處無人才放心將不純熟的劍法一再重復,並試著自己改變的招數,在旁人看來,多半是雜亂無章的練習。
沒回答那問題,洪臨真將重心放在左半身,右手持劍,兩手背交錯相貼拉至頰邊。「你問過好幾回了,我刀劍棍棒全都會耍,究竟真正慣使什麼武器,今日就讓你見識一下吧。」
青銅龜紋劍鍔,金色劍身雕玄武,如此精雕細琢的短劍應是世間少有,尹歲亭卻總覺得在哪見過……
在哪?眼前黑影掠過,頭一暈,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前只有洪臨真仍立定原地,察覺了她的頓然,狐疑問︰
「怎麼了?」
又閉了閉眼,再無異狀,尹歲亭才搖頭道沒事。「大概是沒睡好,一時眼花。」
那不似說謊模樣,他沉吟一會,單手收到身後道︰「若沒事了就拔劍吧,我讓你一手一腳。」
「大哥無需相讓。」慣了他時常瞧扁自己,她劍已刺出,直取他喉間。
而他說到做到,對那冷不防刺來的狠招沒懼沒怕,單手單腳正面相迎,兩把劍尖不偏不倚相接,洪臨真稍稍運氣一推,尹歲亭便被震退數步。
日日對打,她已不會因為輸了一招半式而氣餒,提氣接連使出翻身過海、飛躍雲間、深谷遨游欲封住他太過自以為是的單手應戰。眼前人勝在身手矯捷,她不再思考過多哪招對哪招,而著重在招式間的餃接。
從前使刀必求招招到位,起初練劍她也會因一些刀招細節老是練不順手而懊惱不已,甚至鑽起牛角尖,他卻勸她沒有另個十年可以習劍,待雪融春暖他們就將上路,速成的克敵技巧才是她該學的。
短劍是洪臨真慣用的武器,雖讓她一手一腳,動作卻仍靈敏迅捷,不讓人有隙可乘。一來一往間,兩人步伐在雪地踩出密密麻麻的高低凹陷,來來回回幾次踩在同一處,尹歲亭短暫思考,旋身躍開三步引他跟上。
洪臨真數著腳步,不動聲色前進。
當他踩至低點,尹歲亭面露喜色,甩劍而出,劍鋒忽虛忽實,似要刺他腕間,轉眼又揮至他胸前;這是開闔大氣的彎刀所辦不到的靈巧變換,終于,抓到了進攻時機,她不作二想回劍挺進。
心道總算天要讓她贏了一回,怎知他似回避不及,眼見就要刺進他心窩了,尹歲亭驚呼一聲,當下棄劍,力道卻收不住,失衡而往他身上撞去。
洪臨真眼明手快將她接住,任她的劍直直落下插入腳邊雪堆。劍是沒傷到他,但她掌力渾厚,重擊至胸口仍是令他吃痛。
尹歲亭在撞進他懷中時緊閉上眼,過了一會才緩緩睜開,怯怯抬頭。他低頭與她相視,可她看不出自己是不是傷了他,看不出他會不會因此發惱……比試對招間他們並非沒有如此靠近之時,尤其他今日使短劍,自然易拉近距離……
枯林間獨步時已滿腦子都是他的事,如今他近在眼前,是太近了……而他不說話,濃眉輕蹙,令她耳根有些發熱,卻遲遲移不開視線。
沉默對視良久,洪臨真忽地淡出笑道︰「我認輸。」他轉身拾起她的披風與劍鞘,又走回道︰「走。」
「……去哪?」他神色自若,視而不見剛才她的凝視。想到劍術高低以外之事的,只有自己吧?尹歲亭接過他拋來的披風,聲音有點悶。
而他只是笑著替她將劍收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