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探花郎 第一章
第一章
花月正春風。三月的開封正是春暖花綻的時節。
一匹青驄緩緩自官道踏蹄而來,馬上年輕男子穿著一襲緄白邊暗藍長袍,頭上那頂遮陽斗笠遮去了他半張臉;從他露出的下半張臉可見他唇角微抿,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緊收的下巴透露出律己甚嚴的自制。
進入城門後,年輕男子即下馬來牽著行走,怕馬兒疾行傷了路人。
「請問老人家,開封府衙門怎麼走?」他抱拳向路邊賣菜的一個五十開外小販詢問。
「你往前走一里路,再往西邊直走便到了……」小販甚是熱心,說得很是詳細。
男子含笑道了一聲謝,微揚的嘴角令那原本顯得冷峻的面容變得溫柔含情;就見他撒開大步,直往目的地而去。
依照小販所指,男子順利來到開封府,抬頭仰望開封府的燙金匾額,微微出了神。
守門的捕快見他牽著馬立在門口,既不像是來擊鼓訴冤,也不像是來投案的,于是上前輕喝︰「喂!閑雜人等快快離開,衙門口可不是讓你看戲的地方。」
年輕男子從容自懷中取出一封信,往前一遞,不卑不亢道︰「勞煩大哥,這是在下的官牒,今日來上任,煩請轉交孫默白孫大人。」
兩個守門捕快互望一眼。是曾听說今年的武探花即將來就任開封府總捕頭,竟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嗎?舊任總捕頭因為年老體衰而告老還鄉,總捕頭之職已懸缺數月之久,這下倒不敢擺官威了,萬一得罪未來上司,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于是忙道︰「您請在這兒稍等,我進去跟大人通報一聲。」捕快疾步進去,不敢讓他久候。
過了一盞茶時間,就見那捕快跑得有點兒喘地道︰「霍……霍總捕頭,孫大人有請!」側身手一擺,做了個「請」的手勢,在前引路。年輕男子邁開大步跟在他身後。
兩人穿過回廊,來到後面一進的內院書房,一名皂衣束發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書案前,正看著那封就任官牒,只見他儒雅中帶著莊重肅穆,甚有威嚴。年輕男子忙將下頷處的束帶解開,月兌下斗笠,屈膝跪地,抱拳朗聲道︰「下員霍連逍參見孫大人。」
「霍探花,不必多禮。」孫默白安坐案前,手虛抬了抬。「請起,坐。」
霍連逍應命,卻也不敢真的大馬金刀地坐下去,只略沾了半張椅面,背脊挺得筆直。
孫默白細看這名武探花,但見他一雙星目顧盼有神,鼻挺眉豐,英氣內斂,端的是俊雅風流,心里暗暗喝了聲采,開口道︰「本官听聞探花郎武藝高強,年少有為,皇上原有意要封你為官,卻被探花郎拒絕了,反而向皇上請命來當開封府的捕頭,本官很是好奇啊。」
霍連逍道︰「回稟大人,連逍全家受大人之恩,即使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今生只有效命大人尊前,掃賊蕩寇,鞠躬盡瘁,才能報大人深恩于萬一。」
孫默白一听,愣了一下。「這是何故?」
霍連逍遂將前情一一訴來。這霍家乃是武進人氏,祖上世代以保鏢為業。十五年前,霍連逍之父霍達接了一趟鏢,要將價值五萬金的珠寶從山東送到廣東。霍家傾盡鏢局所有好手出門護鏢,並事前聯絡黑白兩道知交好友,打點事宜,就這樣戰戰兢兢來到湖廣交界。然就在離交鏢之處不到兩天路程的路上,不知何來一群江洋大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奪走了珠寶,霍家鏢局死傷了十幾人。鏢物遺失,霍達被誣和江洋大盜勾結,見財起意,殺人越貨,被捕下獄,幾經拷打,折磨得不成人形,但憑著一股血勇,堅不肯畫押認罪。霍家那時散盡家財,打點不得門路,霍母傷心絕望之余,已打算在霍達問斬之後隨夫而去。幸而孫默白接到此案,細細查辦,抽絲剝繭之下,終于抓到那群江洋大盜,還霍達清白,霍家才不致家破人亡。從此霍家供起孫默白的長生祿位,日日虔誠祝禱這位大恩公長命百歲。
「家父家母時常向下員提及大人的恩德,如果當年不是大人盡心盡力,家父的冤情就只能向閻羅王訴去了。我霍家上下同感大人的隆情深恩,連逍在此替家父家母向大人叩謝了。」說著跪倒在地,向孫默白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
「探花郎快快請起!」孫默白忙離座將他扶起,嘆道︰「想不到你我還有這一段緣法,真是令本官意外。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原就是孫某的職責,探花郎不必放在心上。探花郎原有大好前程,卻屈身開封府做一個小小總捕頭,真是太委屈你了。」
「大人何出此言?下員在哪里盡可以報效朝廷,只要能為大人效犬馬之勞,下員的前途實不足道。」霍連逍正色道。
見霍連逍心意甚誠,且皇上旨意已下,事成定局,便不再多言;見他輕裝簡服,只肩上背著一個包袱,遂問道︰「你家住武進,想必是單身上任。探花郎今年歲數幾何?可已成親?」
「大人請叫我連逍吧。下員今年二十二,還未成親。」
「連逍,」孫默白微笑道︰「衙內還有房間,你是打算住在衙里,還是在外租賃?你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這樣吧,先在衙內住下,我派個人帶你在開封府四處逛逛,之後再定行止。」接著吩咐︰「喚藍方來。」廊下應聲。
不多時,一名三十多歲、身著捕快官服的男子進來,抱拳道︰「大人何事吩咐?」
「藍方,這位是新上任總捕頭霍連逍,他剛到開封府,一切不熟悉,就有勞你提點了。你先帶他去安頓好,這兩天就帶他到處走走吧,順便將開封府的風土民情跟他說說。」
「是!」藍方躬身應聲,轉臉看了看堂上的年輕小伙子,心里些微不是滋味,臉上卻不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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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藍方來敲霍連逍房門,兩人相偕到街上用早點,就見街上好不熱鬧,有那從鬼市剛散場的,臉上猶帶倦意,也有趕早來做買賣營生的。
兩人邊吃著熱騰騰的早點,藍方邊將開封府事宜一一向他說來。霍連逍听在耳中,牢牢記在心里。
「說到開封,可是天子腳下全國最熱鬧的地方。」藍方喝著熱燙豆汁,邊呵氣邊大口吞咽。「開封倒也平靜,不過有兩個人物你可得注意一點。」
听他說得鄭重,霍連逍拿眼瞧著藍方,等他繼續往下說。
「這里有一戶姓紀人家,哥哥叫紀天寶,大約三十來歲,妹妹叫紀天遙,年紀比他小了十多歲吧。哥哥外號小霸王,妹妹叫做小災星。听這外號你就知道這對兄妹在開封府的評價如何了。」藍方娓娓道來︰「這對兄妹家財萬貫,在全國各地都有他們的店鋪田地錢莊,前兩年才在開封落戶,置辦了一間好大的莊院。這個小霸王做生意是有名的見機快、手段狠,听說開封許多大官都跟他關系頗好,要仰賴他為他們利上滾利。他對誰都不假辭色,唯獨對親妹子小災星紀天遙百依百順,把她寵得是無法無天。小災星天生好惹事,一點都不像是有錢人家千金。她生性好動,她哥哥就帶她四處做生意,遍訪名師教她武藝。自她來到開封,三天兩頭就鬧事。就說去年吧,她為了教訓一個打老婆的男人,居然放火將他家給燒了,偏偏那天風大,火勢延燒開來,七八間屋子被燒了個精光,幸好沒鬧出人命來。紀天寶二話不說,先是去找了三王爺向官府說情,又大撒銀兩,重新建了比之前更好的宅子給受害人家,再每戶發了五百兩銀子。你說人家收了他的銀子房子,他又有大官撐腰,誰還敢吭半聲?就這樣硬把這件事給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至于打人砸攤等狗皮倒灶的事,更是數不勝數。」
「這位紀小姐听起來只是胡鬧一點,做的事倒不錯。只不過兩兄妹似有點兒目無王法。孫大人不管嗎?」
「哪管得了這麼多。」藍方壓低了聲音,怕被人听去了壁腳︰「官官相護,孫大人一介清官,哪斗得過那些個高官貴冑?只是看在他們並沒有犯下殺人越貨、罪大惡極之事,凡事放在眼皮子底下注意著罷了。」
霍連逍靜靜听著,心想︰每個地方都有一些地痞流氓,永遠肅清不完。
「上個月紀家兩兄妹到南方去了,你要見他們還踫不到呢。開封府難得有幾天清靜日子,哈哈!」
接連幾日,藍方帶著他四處認識街坊。開封百姓見霍連逍年少英俊、平易近人,卻甘棄皇上提拔,來做個小小的總捕頭,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事一傳十、十傳百,很快的,人人都知道開封府來了個武探花總捕頭。
過了數日,官服做好,霍連逍頭戴竹篾黑紗帽,兩條紅絲絛垂在胸前,暗紅官袍襯得他更是面如冠玉、唇似點朱,益發神清氣朗,走在街上,不知迷倒多少未婚姑娘。有那情意蕩漾的,便托人去打探霍連逍是否已成婚。
藍方被諸方壓力纏不過,于是跑了來問。霍連逍听了他的來意,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先父在我小時候已為我訂下親事,再過兩年我便會回家鄉迎娶入門。」
見霍連逍神情淡然,莫測高深,藍方一呆,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只得把他的話轉給大家。一听他已訂下妻室,大伙兒好不失望,也就不再希冀攀親;但還是有那不死心的,仍會在霍連逍上街巡視時借故送東西給他,希望盼得周郎一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