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好苦 第三章
進到屋里,一名老者躺在一張木板上,身上蓋著一張破舊的薄被,不知是醒著還睡著,嘴邊不斷溢出申吟。
陸傲秋走了過去,親切的道︰「韓大叔,是我。」
老者微微睜開眼楮,虛弱地道︰「大、大夫……」
「你可有好好吃飯喝藥?」他問話的同時,輕輕拉起老者的手,為其把脈。
「大夫,老朽……沒救了。」老者說著灰心喪志的話。
「大叔千萬別這麼說,你得多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呀。」
婦人趨前,滿臉愁容地道︰「大夫,這次欠收,上繳之後實在沒剩多少可用,三餐都成問題,更別提幫我爹買藥了。」
陸傲秋一听,馬上從懷中掏出段景熙給他的小囊袋交給婦人。「這些銀子你拿著吧。」
婦人接過,發現那囊袋有點重量,不禁驚訝的推拒,「陸大夫,這……不行,我們不能再接受你的救濟,你已經幫我們太多太多了。」
段景熙也訝異的看著他,那可是十兩銀子呀,他居然眼楮眨都不眨的就送人了?
陸傲秋唇角一揚。「收下吧,那些錢,是這位姑……公子的心意。」
段景熙以男裝示人,他若說她是姑娘,韓家父女便會對她的來歷感到好奇,雖說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看見段景熙,但她喜做男子打扮的事卻是滿城皆知,為免節外生枝,他不想拆穿她的身分。
婦人驚疑的看著段景熙,隨即回過神來,感激道︰「公子,真是謝謝你的善心,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段景熙因為陸傲秋將這份恩情記在她頭上而訝異不已,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我……」
「這位公子行善不欲人知,你就稱她為無名氏吧。」陸傲秋說。
婦人激動的眼眶泛紅。「無名氏公子的恩情,我們父女銘記在心。」
「呃……這沒、沒什麼。」段景熙有點不知所措。
陸傲秋替韓大叔把完脈,開了藥,又再提醒了幾句才告辭。
一離開韓家,段景熙終于能大口呼吸,方才在那間小房子里,她幾乎是憋著氣的。
「陸傲秋。」她突地拉住他的衣袖,狐疑的瞅著他。「你是傻子吧?」
陸傲秋望著她,反問︰「怎麼?」
「十兩銀子你就這麼給了她?」
「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神情輕松的一笑。
聞言,她不禁愣住,過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你……你非但沒收診金、免費贈藥,還給他們銀子,你難道不用生活?」
「我並不需要那十兩銀子生活,但他們需要十兩銀子活命。」陸傲秋目光一凝,直視著她。「你知道這些住在城郊的農民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嗎?他們一年到頭辛苦耕作,所收必須全部上繳國主,可國主給他們的薪酬卻相當微薄……」
「慢著。」段景熙打斷了他,「耕作本就是農人的天職跟本分,我兄長有給他們錢。」
他冷然的撇撇嘴。「他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你不也親眼看見了嗎?」
迎上他那猶如審判般的嚴厲目光,她的心一緊,想起剛才所見,也想起那令人難以忍受的味道。
「你知道剛才那位女子幾歲嗎?」陸傲秋突然問道。
段景熙雖不知他為何這麼問,卻還是認真的想了一下,才道︰「約莫四、五十吧。」
「她今年二十九。」他說。
她陡地一驚。「怎麼可能?」
「一點都不假。」陸傲秋續道︰「韓大叔沒有兒子,就只有這個女兒,為了幫忙農事,奉養父親,她至今未嫁,是沉重的生活擔子讓她提早衰老,而這擔子,是你段氏一族加諸在她身上的。」
他說話的時候,唇角雖帶著一抹笑,但她卻覺得他的笑容凌厲得讓她莫名慚愧,可她不容許有人這般詆毀自己家族,故作理直氣壯的駁斥道︰「你這麼說對我段氏不公允,當初大朝分裂,要不是我段氏守住落鳳城,百姓豈能安居樂業?」
他神情一沉,冷冷的道︰「段家小姐,你似乎只看你想看見的。」他甩開她的手,轉身邁步離開。
段景熙追上他,攔住他的去路。「慢著,你還沒跟我比劍!」
她這麼追著他跑,就是為了要他跟她再打一場,他怎能說走就走?他說他忙,她才等著他,現在他都忙完了,為什麼還是不理她?
陸傲秋神情凝肅,目光冰冷如霜。「你還真是不知民間疾苦。」語罷,他一手揮開她,大步離去,留下一臉不甘卻又無法反駁的段景熙站在原地。
回到居城後,段景熙告知兄長她在農人聚落的所見,當然,她沒提是誰領著她去了那里。
段景桓听了,只告訴她,一個國家本就該有階級、有制度,若不管理,便會失去秩序。在他們段氏一族的治理下,百姓得以安居樂業,自大朝分裂以來,也只有前幾年偶有侵擾,之後的數十年再無戰事,由此可證,段氏的治理是毫無問題的。
听完兄長的解釋,她雖還有疑慮,卻也接受這樣的說法,畢竟治國者不能情感誤事,為求太平,偶有必要之惡,也非真惡。
隔兩天,段景熙又來到陸傲秋的醫所,因為她不死心,就是想贏他。
一進門,發現並沒有求診的病患,心頭一樂。「陸傲秋,你今天沒病人,總該得空了吧,快跟我比劍。」
陸傲秋看都沒看她一眼,兩只眼楮只專注的盯著手邊的藥材,語氣淡漠地回道︰「若知你如此煩人,我早該听那軍爺的吩咐……」
她困惑的反問︰「什麼吩咐?」
「你不知道吧,」他斜睨她一眼,嘲訕道︰「每個被帶去居城跟你比試的人,都被要求裝輸,而且只要裝輸就有銀子可拿。」
段景熙陡地一驚,無法置信的道︰「你……胡說!」
這不是真的!那些手下敗將是技不如她,才不是裝輸!
「我猜想應該是你的國主兄長下令的,」陸傲秋冷冷的又道︰「畢竟你可是他最寶貝珍貴的妹妹。」
段景熙是段景桓最珍視的妹妹,他猶記得當初,他救了被馬甩下來的她,在離場不久後,段景桓沖了過來,一刀刺死了那匹名叫雷霆的馬。
是的,他正是當年救了她的人,而他左眼這道長長的疤痕,便是因為救她而留下的。他從沒後悔救了她,即使是在知道她的身分之後,倘若事情再發生一次,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出手相救。
這六年來,每當看見鏡中自己的模樣時,總會想起她那雙倔強無懼、閃閃發光的黑眸,即便從不曾刻意記起當年的事,可每當他撫著那道傷痕時,卻總是無由心悸。
他從沒想過會再遇到她,可如今,她再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直覺告訴他,她會是個麻煩,而他,不想惹麻煩。
現在的他,只想行醫濟世,不負恩師所托,好好照顧鄭婉兒並娶她為妻,然後安穩此生。
段景熙一直以為是自己劍術高明,才能百戰百勝,可如今听他所言,她的勝利根本就是建立在兄長的寵溺之上,她的自尊心受到嚴重的打擊,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而且這讓她更加不服氣,她必須跟他再戰一場,以證明她有真本事。
「陸傲秋!」她英氣逼人的眉毛一揚,直勾勾的逼視著他。「我不信你說的,去拿你的劍,認真跟我比一回!」
陸傲秋索性不看她也不回應她,自顧自的整理著藥材,恍若她不存在。
段景熙氣極了,一個沖動,驟步上前,兩手齊揮,掃落台上的藥材,接著狠狠的踩踏著。
他自台子後方沖出,一掌推開了她,怒目瞪視著她,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覷見他眼底的憤怒,她心頭一驚,卻不肯示弱,抬起下巴,跋扈地道︰「怎麼樣!」
「你可知道這些都是救命的東西?」陸傲秋沉聲喝問。
「你自找的。」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理虧,可剛才她是真的氣瘋了,她吞不下這口氣。「要是你乖乖听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目光一凝,迸射出懾人的狠戾。「滾!」
段景熙猛地倒抽一口氣。他到底是哪里來的膽子,居然叫她滾?!
「你若不走,我就親手把你扔出去。」
「你敢!」她盛氣凌人的瞪著他。
陸傲秋毫不畏懼她的身分及權勢,冷峻的直視著她,說得咬牙切齒,「你不妨試試。」
從他的口氣和表情,段景熙知道他是認真的,不知怎地,她的心一緊,真的感到害怕。
她不確定他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但肯定不會讓她太好過。
她怕,但她怕的不是他如何對付她,而是害怕或許不管他如何對付她,她都無法回擊或懲罰他。
從沒有人可以這樣左右著她,想到這兒,不自覺全身發顫。
「熙主子……」一旁的彌生不安的輕拉了她的衣袖一下。
段景熙這才從驚懼中回過神,她瞥了彌生一眼,然後又瞪著陸傲秋,故作凶狠的道︰「陸傲秋,事情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丟下話,她略顯狼狽的帶著彌生快步離去。
離開醫所一段路,她的怒氣依舊未消,更準確點說,她紛亂的情緒並未緩和絲毫,導致她臉色難看至極。
「熙主子,」彌生見主子受了屈辱,為她抱不平,「那個大夫實在太過分了,居然敢這麼無禮,咱們回去告訴國主大人,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聞言,段景熙莫名不生氣了,取而代之的是緊張、擔憂,她神情嚴肅的道︰「彌生,今天發生的事,還有關于陸傲秋的事,你一個字都不準說,听見了沒有?」
彌生蹙著眉頭,還是覺得不甘心。「可是他實在太可惡了,國主大人要是知道,一定不會輕饒他。」
段景熙當然知道兄長若是知道,肯定會找理由或方法懲罰陸傲秋,但她就是不希望兄長那樣對付他。
「這是我跟他的事,不用任何人插手。」她目光一凝,直視著彌生,告誡道︰「你這丫頭嘴巴可閉緊點,要是說溜了嘴,唯你是問。」
彌生見主子這般嚴厲,不禁縮了縮脖子,吶吶地應道︰「是,熙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