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一枝花 第九章 人嚇人嚇死人
衛昀康打開書冊,從里面拿出一幅畫,畫中有個女人的側影,正是葉霜。
葉霜並不知道,她不是皇太後挑選的,而是他挑中的。
皇太後說︰「從葉家女兒中選一個做世子妃吧,葉家女兒是出了名的家教好。」
他回答︰「用點手段就可以把名聲弄得好听,是不是真有這樣的本事,誰知道?」
當時,他不打算再讓無辜女子卷入王府里的這攤爛事。
但皇太後語重心長的又道︰「本宮允過你祖父,要好好照拂你,看著你成家立業,你別教我死後,無顏面對你祖父。」
這話,讓他從葉府女兒中挑上葉霜。
葉府適婚的女兒有三個,葉夫人不願意把親生女兒嫁進王府,因此讓畫匠把葉雲、葉霓給畫丑了,而葉霜的畫像卻是精致絕美,像天上下凡的仙子,那張畫比本人還美上幾分。
都是明眼人,誰看不出葉夫人的心思。
皇太後道︰「葉霜雖然掛在嫡母名下,卻是個庶女,她的親生娘很早就過世,不過她是葉府老夫人一手教導出來的,老夫人過世前,她頗有才名,但老夫人死後就……」
皇太後未竟的話語,衛昀康就算不問,也明白。
于是他選擇葉霜,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同樣沒有父母親照拂,只有祖輩的疼惜教養,他可以理解她受的苦。
手上的圖像,是他命人進葉府偷偷繪出來的,比較接近真實。
祖父、父親、左氏……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後偏疼他,過去左氏幾次遞牌子,想進宮探望皇太後,從未被允許過,過年賀歲,左氏領著他及三個親生兒女進宮,皇太後只對他熱絡,卻連看也不看另外三人一眼。
祖父過世後,皇太後曾經威脅左氏,要她善待他,否則他少一根手指,就會讓昀賢、昀良少一只胳臂,他挨一巴掌,就會讓那對兄弟缺一塊肉。
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左氏哭著要帶兒女回娘家,是父王左勸右哄才把人給留下,從那之後,左氏更加恨他入骨。
這世間,唯有皇太後真心疼惜自己。
父親看重前程甚于他這個嫡長子,父親與左家一拍即合,權勢當前,就算他受委屈,父王也不會替他伸張,小時候他經常自問,他與左氏在父王心里,誰重誰輕?
答案其實相當明顯,只不過年稚的自己,一直不願意承認事實。
至于他那兩個兄弟衛昀賢和衛昀良,他只比他們大上一、兩歲,小時候他在祖父院子里長大,沒有人敢欺到他頭上,兄弟見面,頂多諷刺幾句。但祖父過世後,他們開始暗地里使壞,不過那時他已經十五歲,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衛昀賢、衛昀良沒有父親的才能,卻有父親的野心,這些年,明里暗里做了不少欺良霸善的惡事,但他們有個善于沽名的母親,因此往往能在惹事之後,用最快的速度,把壞事消弭于無形。
他們以為自己做的惡事無人知曉,于是一次又一次變本加厲。
但他們不清楚的是,皇上手中有厚厚的一本錄冊,正耐心等待事發時,給予重重一擊。
小時候祖父帶他進宮,皇太後常模著他的頭,語重心長對他說︰「是個好孩子,可惜生不逢時,否則定能發揮才干。」
那時他听不懂,漸漸長大,方才理解皇太後的話。
皇上痛恨外戚,皇後的娘家是外戚、皇太後的娘家也是外戚,倘若整個族里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就算了,偏偏一個個有才有能,野心還大到令人擔憂。
皇上初登大寶時,需要利用衛家的力量,自然沒話說,如今皇上已經坐穩龍椅,哪還樂意有人在旁指手劃腳。
左氏、衛氏倘若懂得隱退還好,偏偏兩家掌事者裝傻,不但不退,還聯手掌控朝政,皇上是個性子隱忍的,他也不聲張,一步一步慢慢做,等到狀況成熟,等著水到渠成,等到一出手就能教對方窒息的絕妙時機,他才會動手。
衛昀康胸懷大志,卻是心頭明白,倘若自己不是外戚、不是德王府的世子,定能得到皇上賞識重用,可他的身分恰恰是皇上最大的疑慮,有志不得伸、有才不能展,所以皇太後認為委屈了他。
他委屈嗎?當然委屈!他身子里流有父王的血,他有才能、有本領、有腦袋,大好男兒誰不想留名青史?只是祖父殷殷囑咐,讓他退隱朝堂,若不是和三皇子的一番奇遇,若不是兩人多年來的秘密交情,或許他真的會遵照祖父的遺願,當個富貴閑人。
所以衛昀康現在做的,是努力把自己的身分從外戚變成兄弟,他看準朝堂局勢,全力扶植三皇子,幾年前,三皇子尚未浮出台面,他已經對他伸出友善的手。
人性都是這樣的,雪中送炭的少,錦上添花的多,可人們往往記住的,是廉價的炭火,而不是昂貴的名花。
葉霜離開十六天了,宮里局勢一天一變,風起雲涌。
皇後娘娘宣楊太醫進宮問清楚狀況。
左相爺的孫子被不明人士挑斷手筋,三名御史遭皇上斥喝,余尚書被查出貪墨罪證……
跡象一一浮現。
衛昀康認為,不會拖太久了,該是時候動手了。
他小心的把畫折好,收進懷里,雖然只是葉霜的畫像,但甜蜜蜜的感覺立刻涌現。
他低喃道︰「霜兒,再撐幾天,爺立刻策馬奔去……」
衛昀康走進夏氏的屋里。
夏氏一看見世子爺,欣喜若狂,連忙上前迎接,殷勤探問︰「爺用過飯了嗎?要不要讓下人準備……」
她有滿肚子話想說,不料他一開口,就點名夏氏身邊的大丫鬟,「你去請其他侍妾和通房過來。」
「是。」夏氏的大丫鬟不敢違逆,飛快轉身跑出屋子。
夏氏模不透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召集眾人,遲疑間,她替他沏了杯茶,放下茶盞,她鼓起勇氣問道︰「爺來婢妾這里,又召了姊姊妹妹們過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自然有事,待會兒你就知道。」衛昀康的標準微笑牢牢掛著,聲音是一貫的親切溫和,分明即將變天,他卻看不出與平時有任何的不同。
夏氏見他沒有絲毫不悅,松了一口氣,這時,離她屋子最近的呂氏已經進了門。
呂氏一看到衛昀康,立刻上前,撲跪在他腳邊,表情委屈到了極點,她雙手攀著他的雙膝,兩行心酸淚水順勢落下。「求爺給婢妾作主,這幾日婢妾想去看看玥兒,都讓芷修院的粗使婆子給攔下,世子妃答應過婢妾的,每隔兩日,婢妾可以去看玥兒一回,可是她們……她們狗眼看人低……」
被其他侍妾通房低看就算了,沒想到連粗使婆子都敢這樣對待她,好歹她是爺的枕邊人、是玥兒的親娘,今兒個,她非要讓爺替自己出頭。
夏氏見不得她那副裝可憐德性,出聲怒斥,「玥兒是你叫的嗎?」
被夏氏一嗓子教訓,呂氏乖乖縮回去。「夏姊姊教訓的是,妹妹說的是小少爺。」
這段日子,明處暗處的手段、綷子,她被整治得夠多回,規矩不想學也學下了。
她真真懊悔,當初怎就鬼迷了心竅,想擠身進王府,還以為自己有個兒子,就能在後院呼風喚雨。
衛昀康像看戲似的冷眼看著兩人一來一往,心里冷笑不止。
其他幾人陸續進了夏氏的屋子,封氏看看左右,再看一眼衛昀康,款款向前,與其他侍妾一起福了身,說道︰「不知爺召集婢妾,有何事交代?」
他依舊笑得滿面春風,看不見風雨欲來的危機。「沒事兒,只不過葉氏被送進家廟前,交給爺一份口供,上頭有你們的落款捺印,前幾日忙,也沒來得及找你們問問清楚,今日恰巧有空,我便過來問問,那份口供是真是假?」
他講葉氏,卻不提世子妃,他說被送進家廟,而不說離府,他的口氣听不出半點對葉霜的維護,重點是,他的口氣雲淡風輕,仿佛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他也不相信口供是真的?
幾名侍妾面面相覷,都在忖度他的心思,偏偏他一副雷打不動的鎮定,教人看不出他是怎麼想的。
衛昀康輪流掃了眾人一眼,暗忖著她們會怎麼說,出賣葉霜還是出賣左氏?
他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他在等著她們的答案呢,好決定她們的去留。
眾美心里都在打鼓,咚咚咚咚,一聲響過一聲。
那日她們聚在一起談論世子妃與王妃對決,她們看不出葉氏有勝算,她唯一的優勢是爺的寵愛,但听說是爺主動要求讓葉氏進家廟的。
換言之,是爺對她膩味了嗎?
入府最久的封氏很清楚,過去幾年,王妃送多少女人進家廟,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回來,連王爺最寵愛的李姨娘也逃不過,大家都以為有王爺在,王妃會對李姨娘手下留情,可最後,她吊死在家廟里,至于是自己吊死還是被人吊上的,只有天知道。
所以世子妃回得來嗎?機會渺茫啊,如果她們當真听了葉氏的話和王妃鬧起來,下一個要進家廟的,就是她們了。
外人都說王妃貞德賢淑,但同處一個屋檐下,暗話不對明人講,她就是個惡毒骯髒的。
前幾任世子妃的死,誰沒有懷疑過王妃?假設葉氏死了,也就是世子爺又克死一個妻子,如此而已,不會掀起太大的風波。
最後她們的結論是,投靠葉氏是錯的,為了保命,即便是與虎謀皮,她們也只能站在王妃那邊。
大家心里都有了定論,卻沒人敢站出來,丟下第一顆石頭。
呂氏見大家都沒有動靜,她主動站出來,因為她用相思豆毒害世子爺的證據確鑿,如果爺信了供紙上面的話,她只有死路一條。
「是假的!世子妃用計誆騙我們,就像上次的滴血認親一樣,她騙了我們,還欺我不識字,迫我按下手印!」
有人開出第一炮,所有人全轉頭看向世子爺,只見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得益發春風得意。
所以世子爺是站在王妃那邊的?
沒錯,這些年王妃待世子爺好得緊,要錢給錢,爺在外頭闖了禍,王妃總是替他瞞著,大家都在猜測世子妃之死,唯獨爺沒有懷疑過王妃,雖是繼母,但爺挺孝順王妃的。
夏氏第二個站出來。
「是假的,世子妃恐嚇我們,如果不說出那篇謊話,就要把我們全送出府。」
听見夏氏的話,衛昀康笑得更燦爛了。
他果真沒猜錯,倒是葉霜傻得厲害,以為她那一手能夠鎮住所有人,他還記得那個晚上,她在他耳畔替這些女人求情——
都是可憐女人,經過這段之後,替她們找個好去處吧,倘若她們不願意離開,王府多得是空屋子,養她們一輩子,也不是什麼麻煩事。
她前頭還替人家著想,轉過身就被人坑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千古明言。
此刻,他下定決心,這群女人,一個都不能留!
衛昀康的笑帶給眾美錯誤訊息,緊接著,一個個跳出來撻伐葉霜。
連米氏那樣清冷孤傲的,也淡淡的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世子妃想與王妃斗法,卻累及我們幾個沒棹沒勢的女人,冤啊!」
冤?這種話她也說得出口,天道在哪里?真應該當著霜兒的面,讓她們再講一遍,讓她看看所謂的正義公理在哪里?
頓時,衛昀康的笑凝結成冰,連一個有良心的女人都沒有,葉霜把善良用在她們身上,太浪費了。
「你們都覺得冤?」
「是,冤吶,爺,奴婢們定是惹了世子妃不快,世子妃才會設計陷害我們。」海棠扭著腰肢走向他,眼看涂著鮮紅色蔻丹的爪子就要落在他身上。
霍地,他一拳捶向桌面,怒咆道︰「放肆!」
這聲怒斥,讓海棠的手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其他幾個女人則是被嚇得滿臉驚恐,眼珠子定在他身上,心里都感到困惑,爺不是膩了葉氏,不是站在王妃那邊嗎?怎麼會說變臉就變臉?她們做錯什麼了?
封氏第一個跪下來,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跟著跪下,沒人敢抬頭與衛昀康對上視線。
「你們的意思是,世子妃公然說謊,唐太醫也說謊?他們聯手誆騙爺,事實上,你們沒有灌下絕育藥,還能為爺誕下子嗣?」他咄咄逼人,滿堂鴉雀無聲。「好!爺再命人找其他太醫進府,看看你們是否還能生育,如果世子妃說謊,我讓她此生都進不了王府大門,但要是你們說謊……五十大板、逐出家門!」
五十大板,那還有命在嗎?爺這是在替葉氏出氣呀!看來她們猜錯了,也站錯邊了,爺欲與世子妃聯手,對付王妃?那不是閻王打架,小鬼遭殃嗎?她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吶!
「怎麼不說話,只要你們敢點頭應下,我立刻命人找太醫進府。」
玫瑰腿軟,身子一個不穩,癱坐在地。
海棠嚶嚶哭泣,不斷求饒。
呂氏驚呆了,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
凌氏反應快,連忙求饒道︰「爺,是婢妾做錯了,要打要罰任憑爺作主,求爺千萬別把婢妾趕出王府啊!」
頓時,所有女人哭成一團。
衛昀康不答話,冷冷地看著這群女人演戲,直到有人憋不住了,頻頻偷眼瞧他,他才開口,「現在,有誰可以從頭到尾,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爺了嗎?」
他這樣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早就知道實情,張著網兒,等她們自投羅網呢。
可是明知道自投羅網,誰敢不說?于是一個一個,封氏說完、米氏說,米氏講完、夏氏接……她們把王妃曾經下過的暗手,講得一清二楚。
等到她們全招過之後,衛昀康又道︰「給你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你們一起到王爺面前,把這些事情全捅出來,唯有王爺覺得你們受害,心存彌補,你們才有機會活命,我給你們十二個時辰,十二個時辰之後,府里若是依舊風平浪靜,你們可以試著猜猜,自己的下場會如何。」撂下話,他不屑等她們反應,甩袖,大步離開。
有人敲響葉霜住的那間屋子的門。
主僕三人面面相覷,墨竹膽子大,上前開門,來人是明清。
門一打開,明清二話不說,搶進屋里,吹熄桌上的蠟燭。
墨竹感到莫名其妙,揚聲就要大喊,卻被明清搶在前頭,把她的嘴巴捂住,他恢復原本男兒的嗓音,低聲道︰「我是世子爺的人。」
墨竹這才發現他才不是尼姑,是個道地道地的男人,而自己正被一個男人緊抱在懷里,嘴巴還捏在人家的掌心中,她氣得拚命掙扎。
可她越是這樣,衛十一越不敢放開她。
「放開墨竹吧,她不會喊了。」葉霜低聲道。
她沒猜錯,明清果然是個男的,初見時她就覺得他手的皮膚和臉上不一樣,而且腳太大,手也不夠秀氣,虎口又有粗繭,分明是個練武之人。
衛十一遲疑了一下,才慢慢松開手,他松開一點,墨竹沒喊,再松開一點,墨竹還是沒喊,他這才敢把手全部放開。「事出緊急,還請姑娘見諒。」
就著月光,葉霜看見衛十一的細心,笑問︰「怎麼決定曝露身分了?先說說你是誰。」
「稟世子妃,屬下是衛十一,明慧給王妃傳了信,說世子妃雖然吞下毒飯菜,卻沒有毒發身亡,王妃便派了人要來刺殺世子妃,人現在已經在三十里之外,很快就會到達。」
「知道了,我們要逃到哪里?」
「明慧派人守住前後門,世子妃想無聲無息逃走是不可能的,眼下只有兩個選擇,一是世子妃先行藏匿,他們若是找不到人,自然會撤退,或是屬下等三十余人與他們正面對決,護著世子妃到附近莊子里。」
他實在不曉得世子爺在想什麼,這麼危急的狀況,當然是把世子妃等三人扛了,直接往外跑,剩下的人把刺客砍殺一通,直接放火燒掉家廟,多省事,為什麼還要他來請示世子妃下一步怎麼做?一個女流之輩,能有什麼好辦法?
「你說藏匿?要藏在什麼地方?」
「早在得知世子妃要進家廟當天,屬下就領著人在這間屋子的床底下挖了一個大洞,世子妃可以藏在里面。」
墨竹一听,恍然大悟,難怪他非要她們住進這間屋子。
葉霜心想,衛昀康肯定把明慧的心態模得一清二楚,知道她折騰人的方法就這麼幾項,先用鬼魂嚇人,把人弄到神經兮兮的,再給一間鬼屋住,因此先讓人在這屋子挖洞,所以才會在夜里同她講了李姨娘的故事。
想到這兒,她不禁對他更加崇拜,他能夠模透所有人的心思,把所有狀況都抓在掌心,既然如此,過去幾年的軌褲乖張,是做給誰看的?單純為了隱瞞實力,不讓左氏知道他正在做生意,並且賺得缽滿盆溢?不會這麼簡單,他肯定還為著些別的,只是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算了,現在情況緊急,不是研究這種事的好時機。
「再問一句,左氏派來的殺手,務必要趕盡殺絕嗎?」
「是,必須要趕盡殺絕。」
「是不是因為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你們的存在?」
「稟世子妃,是的,至今,世人仍然不知道世子爺身邊有屬下等人。」
葉霜更加確定了,如果衛昀康的目的只是對付左氏,眼下已經要和她正面對決了,根本不必害怕隱衛現身江湖,所以他圖謀的東西更大。
「說實話,對于趕盡殺絕這件事,你們有幾分把握?不要夸口,有幾分實力,講幾分話。」她把丑話說在前頭。
「九成。」
「換言之,還有一成失敗的可能。」
「世子妃別擔心,剩下的那一成,就算追殺到天涯海角,我們都會想盡辦法將他們殲滅,定不會誤了世子爺的事兒。」
葉霜搖頭道︰「何必費那個功夫,省點力氣不好嗎?」
衛十一無法認同她的說法,殺人還能省力氣,天底下哪有這回事?女人就是女人,見識少。
「記不記得我來的第一天,在前院說過的那些鬼話?」
「記得,與李姨娘有關。」
「我已經在明慧心里埋下鬼影,我們就躲進洞里,你們今晚藉鬼行事,不要明刀明劍,所有能想出來的陰招、暗招通通使出來,我要那些殺手死得莫名其妙,到了閻王殿,還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走上黃泉路的,你們做得到嗎?」
這是什麼命令?他們一個個都是有真本事、真功夫的,讓他們假鬼假怪使陰招,根本是委屈人嘛,偏偏世子爺早就吩咐了,不管世子妃說什麼,都要照做,他只能勉為其難地應道︰「屬下遵命。」
「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葉霜神情嚴肅的道。
「請世子妃吩咐。」
「你們三十個人,連手指頭都不可以被殺手踫到,每個都要給我毫發無傷、全須全尾地站在世子爺面前。」
這話好感人……不,不是好感人,是好婦人之仁。衛十一抿緊雙唇,阻止淚水滑下。
隱衛的命是用來做什麼的?是用來給人宰的,用來替主子完成任務的,誰會管他們傷不傷?受傷是家常便飯,就算死了,輪回過後又是一條好漢,可是這婦人之仁的世子妃,竟下這麼一道命令,不知怎地,衛十一突然覺得心好像喝了酸梅湯。
「有困難嗎?為什麼不回答?別跟我說什麼英雄好漢不做暗事這種鬼話,殺人這件事,歷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如果被人殺死,還有什麼英雄可當?想當英雄、想成就事業前途,就把你們的命給好好守住!」
「是,屬下遵命。」衛十一終于吞下哽咽,大聲回答,這次他沒有勉為其難,只是酸梅湯的味道還在心頭發酵。
葉霜微笑,想通了就好,就怕他們一個個死腦袋,跑去學晉文公那個蠢材。
要不是這時代沒有霰彈槍,一顆子彈就能解決的事,她才不會拿刀、拿劍去跟人家近身角力。
她最討厭看歐美電影里的英雄,每次到最重要的關頭,都會吃飽沒事干,丟掉武器,來一場肉搏戰,打得鮮血直流,還要搞特效化妝,沒有別的理由,只有一個原因,對神秘的武術充滿崇拜罷了。
「墨竹,把東西收一收,當地鼠去。」葉霜命令道。
「稟世子妃,恐怕沒時間了。」衛十一老實回答,明槍實刀好處理,如果要裝鬼怪,得花點時間布置。
「好,把我的企劃書收了,其他的都別帶。」
主子發話,墨竹、墨蘭飛快奔到桌邊,把主子這幾天關在屋里裝病寫的東西收在懷里。
衛十一挪開床,打開隔板,讓主僕三人藏進去,再把床給挪回原位。
這時候的葉霜不知道,她做出的這個決定讓衛昀康有多滿意,滿意她把他的話擺在第一——非到萬不得已,不讓隱衛們曝光。
明慧把房門打開一條縫隙,將殺手放進來。
左氏派了將近五十個人過來,不過是殺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沒道理派這麼多人的,但她多存了個心眼,突然想到,衛昀康敢讓葉氏到家廟,說不定事先在那里布置了什麼,否則葉氏怎麼可能吃那麼多餐加料飯還沒死透,那些藥量毒死一百個人都夠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葉氏是衛昀康的第五任世子妃,殺她,必須一擊就中,否則留下一條尾巴,將後患無窮。
最近京城里謠言紛飛,把前幾任世子妃之死傳得沸沸揚揚,這時候她怎麼也不敢冒險,就算此舉是殺雞買了把屠龍刀,也得去做。
于是浩浩蕩蕩五十人大軍,把家廟圍得水泄不通。
陰風陣陣,黑貓的叫聲從遠處傳來,讓人從心底打了個寒顫。
四十個人守在門外,每隔幾步就有人守著,大伙兒戰戰兢兢,四下張望,仔細注意每個動靜,頭頭說了,連一只蒼蠅都不能讓它飛出去。
突然有人發現一名白衣女子從遠處走來,都這個時辰了,有哪戶人家的女子會單獨在外面行走?
倏地,那名女子飛快近前,速度快到匪夷所思,才轉眼功夫,就從林子里飄到農田邊,再下一刻,已經抵達家廟前方。
數名男子在彼此眼底看見驚異,狀況確實不對勁,三五人一起上前盤問,然而他們尚未開口,只見那女子撩開頭發……頓時驚叫聲四起!
那女子沒、沒有眼楮鼻子嘴巴,臉上光滑得像顆雞蛋!
伴隨著她的出現,空氣中出現一陣香氣,瞬地,靠近她的幾個人中招,昏倒在地。
他們的尖叫聲引來同伴注意,大伙兒快步奔近,但什麼古怪都沒有,反倒是自家兄弟倒了一地,無論怎麼推、怎麼踢,都叫不醒他們。
「怎麼回事?」一名男子壓低嗓門問。
可話才問出口,就听見後方有人大喊——
「有鬼!」
一眾人立刻飛奔到宅子後方,可是……人呢?怎麼都不見了?
恐懼在眼底成形,大家都在心里想著,不是人,一定不是人,如果是人就會有廝殺聲,不可能轉眼消失無蹤。
霍地,有人動起來,所有人二話不說,追著那人一起跑,他們跑回剛剛有人昏倒的地方,詭異的是,他們全都不見了?!
所有人這下子楞了也慌了,難道真的有惡鬼能殺人于無形,瞬間讓人化成煙塵?
心里才這麼想著,一張大網突地兜頭蓋下,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們听見的最後一道聲音,是貓的凌厲慘叫。
自從第一句「有鬼」傳出來後,明慧已經嚇得兩腿發軟,黃水自兩腿處緩緩流下來。
莫非是李姨娘來索命?還是張姨娘、陳姨娘?不關她的事,要她們死的是王妃,她只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冤有頭、債有主,她們有冤恨也別找她。
哆嗦著,她緊緊拉著身邊的兩個小尼姑,低聲說︰「我、我們先出去,找個地方躲著,明兒個再回來。」
她拉著兩人,正準備逃跑,卻發現自己拽住的兩個人,被自己的力量一牽引,沒站起身,卻撲身向前,面朝下趴在地上。
「你們怎麼……」
話未盡,只覺得後背一陣冰冷,緊接刺痛的感覺漫上,血腥味傳進鼻間,明慧緩緩轉過頭,發現持劍刺穿自己身體的,竟是自己放進來的黑衣人。
她不懂,他們不是來殺葉氏的嗎,刀口怎麼會朝向她?是殺錯人了嗎?她是王妃的人啊,這些年,手中多條人命,都是替王妃掐的,為什麼……
她還沒想明白為什麼,就見黑衣人手臂一縮,把長劍從她身上拔出來,然而下一瞬,另一把長劍刺穿了黑衣人的身子。
須臾,她閉上眼楮,嘴角隱隱透出微笑,這世間果真有因果報應啊!
黑衣人連回頭看究竟是誰殺了自己的機會都沒有,身子一軟,緩緩倒在明慧身上。
兩個高壯男人提刀走進葉霜房間,兩個在門外守著。
拿刀進屋的男人就著月色,靠近床榻,床上有一坨隆起,他們互視一眼,舉刀往棉被斬落,但是刀落,立刻發覺不對,其中一人猛地掀開被子。
「人呢?」當中一人問,另一人搖頭。
沒道理,一路行來,都沒看見葉氏,她能躲到哪里去?何況那些老尼姑親口證實她一直沒出屋子。
「要不要……」
話沒說完,黑衣人突然捂住自己的脖子,滿面驚恐,卻是什麼話都再也說不出口了,只見鮮血從指縫間流下來,下一瞬,他的頭像被什麼利器削斷了似的,頭顱掉落地面,轉了幾圈。
這景象太詭異,沒有刀、沒有劍,沒有看見任何武器,他的頭怎麼會……
陰森的聲音在另一人耳邊出現——
「你——在——找——我——嗎——」
雞皮疙瘩浮起,心髒一陣緊縮,他猛然回頭,看見一個七孔流血的女鬼在對著他笑,她的嘴巴裂到耳際,一笑,血幾乎噴到他臉上,由于驚恐過度,他握在手中的刀子跌落至地面,隨即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衛十一從帳簾後面出現,看一眼手中沾滿鮮血的細鐵線,那是剛剛的割頭利器,驚嚇效果讓人很滿意。
衛八看一眼昏死在地上的男人,鄙視道︰「昏了?這麼沒膽子,也敢出來跟人家混?」
說著,踹他一腳,那一腳直點向對方的死穴,只見他吐出最後一口氣,沒了。
「還剩下幾個?」衛十一問。
衛八比出兩根手指頭,問︰「那……要不要再玩一次?」
衛十一這下子徹底同意世子妃的話,這種殺人的方式他們可是第一次使,其他的不論,省時省力是確定的。
「好。」衛十一再度躲回帳簾後面。
衛八也跟著飛身上屋梁,兩人一就位,衛八便大喊一聲︰「有鬼!」
屋外兩人聞聲,互看一眼,鼓起勇氣踢開門,走了進去。
走在前頭的那個,腳踩到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差點兒摔跤。「什麼鬼啊!」他定楮一看,發現自己踩的是同伴的首級,嚇得魂飛魄散,想叫,張著嘴卻再也喊不出聲音。
這時走在後頭的那個失聲大叫,他眼睜睜地看著伙伴的頭莫名其妙被割下,轉眼,又是一顆頭顱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滾來滾去,這驚悚的一幕讓他連喘口氣都不能,捧住自己胸口,最後一個竟是活生生被嚇死。
天未明,衛府家廟起了一場大火,將里頭的人燒得一干二淨……
福來客棧里,沖進一個商人模樣的青衫男子,一進屋,就揚起大嗓門,對著朋友們說道︰「出事啦,衛府出大事了啦!」
「衛府?你說的是德王府嗎?」
「當然,要不京城里還有哪家衛府?」
「衛府出什麼事,爺倒是快說呀!」上茶的小二哥插了一嘴。
「事兒大了、多了,德王府恐怕要亂起來啦!」
「快點說,到底怎麼回事?」青衫男子的朋友催促道。
「你們知道那個德王世子吧?」
「本是少年狀元,聰明能耐還長得一副好皮囊,誰知竟是性情乖張、不思上進,自從老德王死後,成日成夜流連花街柳巷、酒館賭坊,京城里誰不知道他?」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德王世子成親多年,府中的侍妾通房一大堆,卻生不出半個兒子,到最後竟是養在外頭的女人生兒子?」
「不知道,難道那兒子是外室和姘夫生的?哈!德王世子頭上,可是綠油油一片。」
他說完,滿客棧的顧客哄堂大笑不已。
「胡說,一個賣唱女敢玩世子爺?何況要找一個比德王世子更俊俏有錢的,也不容易了,啃過雞腿,誰還會去咬雞肋?」
「這倒是,所以是德王府的風水不好?」
「不是,原因出在德王妃身上啊……嘖嘖嘖,天下最毒婦人心,比蠍尾針、毒蛇牙都要毒上幾分。」
「德王妃?不會吧,那是個賢名在外的,誰不曉得她把兒子女兒都教養成人中龍鳳,還把後院治理得井然有序,怎麼可能?」
「就是這樣才可怕啊,面上觀音,心底羅剎,被害了,世子爺還拿她當恩人看待,這才是壞人的最高境界!」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說清楚,別這樣沒頭沒腦的,教人怎麼听?」
「不就是新嫁進門的世子妃嘛,在王府被刁難了,沒銀子可使,只好典當嫁妝,可這一典當就出了事,王爺認為世子妃這做法讓王府丟了面子,就把她送進家廟,要她念經誦佛,好好反省。
「可世子妃要出門,誰來服侍爺?自然是姨娘通房嘍,世子妃心寬,讓太醫進府替她們號脈,想開幾帖補身子的好藥,希望回府能听見好消息,沒想到這一把,竟把出幾個女人全被下了絕育藥。這可是殘害子嗣的大事兒,東查西查,最後竟查到王妃頭上,世子爺知道後,一個惱火兒,離家出走。
「你們想想,王妃斷他子嗣為啥,不就是想要那個爵位嗎?所以他干脆啥都不要,扭頭就走,很有骨氣地對著王府大門道︰「我要的,我靠自己雙手去掙,無需祖蔭庇護。」
「那幾個被下藥的女人不甘心,鬧到王爺跟前,這下子可好,王爺本以為王妃是個賢慧的,沒想到竟是背著他做出這種骯髒事,還人證物證全,心急,竟一口氣提不上來,癱了。」
「天吶,這麼厲害?」
「怎不厲害,每天睡在枕邊的人吶,心狠成這副德性,誰曉得哪天,那一口毒牙會不會往自己身上招呼。」
「王爺病了,世子爺總該回府吧。」
「說到這個,唉……德王世子不容易吶,衛府家廟居然遭了大火,燒個精光,世子妃還在里頭呢,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你說,王妃不樂意世子生下孩子,會不會根本不是世子爺克妻,之前那些世子妃的死……」
「可不是嗎,誰不這麼猜著?何況那些侍妾通房的事剛鬧出來不久,家廟就被燒得精光,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定是有人在後頭使黑手。」
「就說這後母心啊……」
「如果克妻是假的,那世子爺真有這麼壞嗎?會不會是王妃故意散播謠言,壞他名聲?」
「有可能,滿京城什麼不多,紈褲子弟最多,怎麼人人都在論道德王世子,不就是逛逛窯子嘛,有這麼十惡不赦嗎?」
「也是,王爺都沒發現嗎?」
「就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
本來是兩個人的對談,後來變成一屋子的論談,小二看著大伙兒討論得越來越熱烈,悄悄走進後頭帳房,對著里頭的衛三點點頭,衛三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給了他二十兩銀子後,立即前往下一個飯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