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妻入寒門 第二十八章
「因為我像爹,我和我爹長得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裴翊嘆息般的告訴她。「在麓州的邊關將士只要與我父親相熟,或是見過我父親幾面的,在見到我時都是一臉呆滯的表情,然後會不斷地搖頭說真像。」
他這才告訴她之前沒與母親老實說的話,「其實我當初會決定將錯就錯的入伍從軍,有一半的原因是听那些見過我父親的士兵不斷地議論說我與他們的將軍長得真的很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知道的人肯定會以為我們倆是父子,我這才會決定去邊關見見這個人。可是像我這樣一個無名小卒要見到大將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整整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有資格走到他面前讓他看見我。」
「公公他一眼就將你認出來了?」
「怎麼可能?如果我長得像母親的話,他或許能一眼認出,但是長得像他,沒有人不斷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的話,他根本就不會注意到。」
「那你們到底是怎麼相認的?」
「在戰場上,有回我軍中了敵軍的埋伏,我為他擋了一箭,他後來關注我的傷勢,知道我便是與他長得極像之人後,也沒有太在意,而是以打趣的方式隨口問了我家里的情況,在得知我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之後,又問了母親的姓名與我的生辰,才知道我竟然真是他的兒子,他在這世上竟然有一個兒子。」
「公公他不知道嗎?」
「完全不知道。」裴翊搖頭道。「母親,應該是在離開他之後才得知有我的存在,之後也沒與父親連絡將這件事告訴他,因此他根本從頭至尾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公公他一直都在等母親?」
「嗯。」裴翊點頭,「听說是找了幾年都沒找到之後,就回到當初與母親相識相戀的地方守著,期盼母親某天或許會想舊地重游。」
蘭郁華突然覺得有些心悶與悲傷。「夫君,你為什麼不把這件事告訴母親?不都說是誤會一場了嗎?為了一場誤會而讓娘和公公分離了二十余年,老天祂太殘忍了!」說著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想著婆婆離開王府後便完全月兌離了這個圈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否則怎會不知道項王爺身邊連一個女人都沒有的事,一想到這里便覺得心疼,真是造化弄人。
「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不是當事人,想說也說不清楚,加上娘又有心疾,我怕一個說不好沒能解開爹和娘之間的誤會,反倒讓娘的心疾復發,這才不敢提。」
「那怎麼辦?咱們不能明知道是誤會一場,還讓公公和娘分隔兩地啊。」蘭郁華著急道。
「你覺得爹等了娘二十幾年,在得知娘的下落之後,他還會乖乖地待在邊關嗎?」
「可是公公不是邊城守將嗎?」
「守將不是他的職責,他只是正好待在邊城,適逢其會的替皇上解勞,才會暫時擔任守將,戰事結束隨時都可以卸任。所以我算算時間,大概過不了幾天,你就能見到他了。」
「你的意思是公公會到這里來?」
裴翊露出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緩慢地答道︰「當然,娘在這里不是嗎?」
裴翊所說的話僅隔了兩天便獲得證實。
這一天是入冬難得的好天氣,雪停了,太陽難得從連日厚重的雲層後頭探出臉來,照得昨晚下在庭院里和樹梢上的白雪一閃一閃的。
裴母將乖孫小寶裹成一個粽子一樣,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張紅通通的臉頰出來見人,其它處都包得緊緊地,然後帶著小乖娃到庭院中堆雪人玩雪。
未滿兩周歲的小人兒走路原就還不穩,上身上厚厚的穿著和軟綿的雪一樣的襖子,讓他在雪地里玩時,就像個不倒翁一,樣東倒西歪,倒下又爬起,爬起又倒下,樂此不疲的讓人看了好笑。
裴母的笑聲因而沒有停過,笑聲連連。
她愉悅的笑聲向四周飄散而去,傳到了踏雪而來的一群人耳里,其中被眾人護衛在中間,衣著貴氣卻不奢華,長相粗獷卻又帶著一股清貴之姿,眉宇間則透著一抹化不開的憂色的中年男子,聞聲後頓時渾身一震的停下腳步。
他一停下,護衛在他周遭的五名侍衛也跟著停住步伐,一行人就這樣停在山路小徑上,听著不斷從前方飄來的開心笑聲,偶爾夾雜了幾句諸如「小寶好棒」、「小寶好勇敢」、「小寶來女乃女乃這里」之類溫柔慈愛的話語。
一行人在雪地里站了許久,其中一名護衛終于忍不住輕聲喚道︰「王爺?」
衣著貴氣的中年男子正是項王爺裴成項,裴翊的親生父親。他聞聲後騫然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之後才對屬下點了點頭,一行人再度出發往前走。不過再往前十來步,上了一個小坡之後,位在路的盡頭的民房已出現在眾人眼前。
護院王大和林立一見山徑上出現一群陌生人,立刻從門內閃身而出立在院門邊,不過臉上倒是沒有什麼緊張的神情,因為兩天前少爺已事先告知過他們,這幾日可能會有客人上門,來人應該不少,而且因為是剛從戰場上回來的人,身上可能會有明顯地殺伐之氣,讓他們不需要擔心或緊張。
「是與少爺一起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嗎?」王大當時曾這樣問少爺,結果少爺卻給了一句令他與林立模不著頭緒的回答。
少爺說︰「你們看了就知道。」
他和林立想了半天仍沒想透,不懂少爺是要他們看什麼,又怎會看了就知道呢?
王大和林立兩人不約而同的對看了一眼,同時在對方臉上看見答案終于要揭曉的表情,有些好奇,有些期待。
來人一行共有六個人,他們愈走愈近,六個人的長相也愈來愈清楚,王大和林立突然看見被護衛在中間那個中年男子的長相時,兩個人同時愣了一下,隨即迅速對看了一眼之後又再度看向那張與他們家少爺可謂長得一模一樣的臉,接著喃喃自語般的說道︰「果然是看了就知道。」
一群人靠近的聲音終于引來在院子里玩雪的祖孫二人注意,裴母直起身來轉頭看去,先是看到一群人,然後才看到站在那群人之中目光筆直、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的那個男人,那個被她藏在心底最深處,不敢去踫觸,更不敢隨意去翻閱回憶的男人,頓時呆若木雞。
「女乃女乃。」小寶不知何時來到她腳邊,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她緩緩地低下頭,神情有些僵硬恍惚,想伸手去模模乖孫的頭,卻發現自己全身無力,連想抬個手都抬不起來。
一雙穿著男子皮質冬靴的雙腳突然來到她面前,停在她身前。她一動也不動的看著那雙靴子,恍惚的研究著鞋面上所繡的圖案。
「爹,您來了。」
聲音來自她後方,是兒子的聲音,所以他們父子倆已經見過面,已經相認了?
也是,兒子長得幾乎與他一模一樣,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不為過,只要見著面,沒有認不出對方的道理。只是他們是在何時見面,怎會遇見,兒子怎麼連提都沒與她提過?
「爹。」
是媳婦的聲音,恭敬而柔和,沒有一絲驚慌、驚訝或疑惑在里頭,平平靜靜的,似乎早有預料、早有準備的那種感覺。所以,媳婦也知道這個人會出現了?
兒子突然微彎來出現在低著頭的她面對,先是給了她一個充滿溫暖與安撫的微笑之後,接著便將她腳邊的乖孫抱了起來,然後便听見他說︰「爹,這是您的孫子,名叫裴熙,小名小寶。小寶,這是爺爺,叫爺爺。」
或許是因為爺爺與爹爹長得太像了,小寶這回甚至連猶豫都沒有,直接便乖乖地開口喚道︰「爺爺。」
「好,好,乖,乖。」
他的聲音即便是超過二十年的時間沒听到了,依然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容易從中分辦出他的喜怒哀樂,只是不管是激動、緊張或傷心、難過,抑或是恐懼、害怕,她記得他的聲音之中始終從未出現過哽咽與顫抖的情緒,因為他總是說男人流血不流淚。所以,剛剛應該是她听錯了吧?
「爺爺哭,爺爺,不哭,不哭。」
小寶的聲音令她頓時渾身一僵,猛然抬起頭來。抬頭的瞬間她還在想,這個向來流血不流淚的男人是絕對不可能會哭的,更何況是在這麼多晚輩與外人面前。
可是當她抬頭看見一張臉上布滿歲月風霜,鬢發已霜白,淚流滿面的臉時,過往的一切嗔痴怨恨似乎在都在那一瞬間隨風而逝,留下的只有滿心的思念與柔情,還有濃濃的歉意。
他們都老了,不再年輕了啊,曾經他們倆是那麼地相愛,那麼地依賴彼此,結果卻因她的獨佔欲與任性而毀了一切,使兩人分離了二十多年,使他這個寧願流血也不流淚的男人淚流滿面的出現在她面前,她真的覺得好對不起他。
「對不起。」她伸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為他拭去臉上的淚水,自己卻反倒淚流滿面。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用力的伸手將她緊緊地擁進懷中,緊得就像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里面一樣,但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或是不適,只有一種終于回家的心安感受。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听見兒子柔聲道︰「爹,娘,外頭下雪了,咱們先進屋吧。」
她猛然回過神來,急忙從孩子他爹的懷中掙月兌開來,感覺自己整張都好像要燒起來了一樣。唉,怎會忘了兒子和媳婦還在一旁呢?而且還有其它外人也在,這下子真是丟臉丟大了。
算了,不管了,還是先進屋吧。
「來,乖孫,女乃女乃抱,咱們回屋里去。」她轉身伸手將乖孫從兒子手上抱過來掩飾自己的尷尬,然後率先頭也不回的往屋里走去,迅速逃離現場。
「爹,您先進屋里去陪娘吧,兒子先安排一下陪您上山來的那些人,一會兒就進去。」裴翊對父親說,隨即又轉頭對妻子說︰「郁華,你也留下來幫我。」
裴成項當然知道這是兒子為他制造的機會,立刻毫不猶豫的點頭,大步尾隨妻子走進屋里去。
「有告訴丫鬟了嗎?」目送父親的身影消失後,裴翊轉頭問妻子。
「嗯,讓她們送上茶果點心之後就全部退下,不許留在屋里。」蘭郁華點頭道。「不過我擔心小寶在會打擾到爹娘說話。」
「不會,小寶的存在只會讓氣氛更融洽,讓娘和爹更有話題可說,還能免除尷尬。」裴翊的看法正好與妻子相反。
蘭郁華想了下自己乖巧聰明又討人喜歡的兒子,然後點了點頭,同意了夫君的看法。
「夫君,你說娘會答應隨爹回城里的王府居住嗎?」她開口問道。
「這是遲早的事,總不可能要爹搬到山上來和咱們住吧?只怕這小院子容不下項王爺這尊大佛。」裴翊說,一頓後又疑惑的問她,「你怎麼會這麼問呢?」這麼簡單的道理她不可能不知道才對。
「雖然只在這里住了兩年多,但已經習慣這里的寧靜與四周的美景,想到要離開就有點舍不得。」
蘭郁華轉頭看向四周,雖然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卻隨青皮古松,懸崖峭壁,高低起伏錯落有致,待風起一吹拂,那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色只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而這還只是四季中最清冷的冬季景色,還有春夏秋三季美景呢。
「有什麼好舍不得的,以後這里會成為項王府的別院,你想來隨時都可以來。」裴翊說。
「這是真的嗎?」蘭郁華倏然驚喜的轉頭望向他問道。
裴翊牽起她的手,柔聲對她說道︰「不管你想要什麼,只需要告訴我,我來幫你達成心願。」
蘭郁華突覺眼眶發熱,鼻頭發酸,她怔怔地看著他,沙啞的問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滿臉柔情的凝望著她,緩聲說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對你好,對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