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可容妾 第十一章
第五章
混帳!刑觀影在心里咒著。
他不曾對任何人罵過這樣重的話,就連當年與當今聖上翻臉時,心底也不曾罵過這兩個字,偏偏,這兩個字今日已經不知道在他心里跑出來多少回了。
每出來一回,他的臉色便更加難看一些,氣又生得更多一些,而後硬生生將他平時掛在唇畔那抹太過淡然的微笑凍結成冰。
此時的刑觀影並非平時的刑觀影,卻是貨真價實的刑觀影,連刑觀影自己也不曾見過的刑觀影。
他一直以為自己「無動于心」的本事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也一直認為十年前爆發的那場脾氣會是今生唯一的「杰作」。
哪知十年後的今日他會氣得睡不著覺,更糟的是那積累得快要爆開的怒火還等不著發火的對象。
混帳!一甩衣袖,收回瞪視著客房門扉的目光,折回太師椅重新落坐的他,氣得渾身熱氣蒸騰,連只著單薄衣衫的他竟也熱得出汗了。
「日後不需要煩惱納不納妾。」一句花靜初說過的話從刑觀影冰冷的唇中吐出。
該死的花靜初,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只因為她是胭脂樓的主人,樓里的姑娘皆是她的好姐妹,所以她的夫君也是好姐妹的夫君,而她的好姐妹也是她夫君的……
該死的!
她到底把他刑觀影當成什麼人了?
之徒?
風流成性?
妻妾成群?
日後他若真娶她,難道只是因為不需要煩惱納不納妾?
「爺,要了我,您不會後悔的。」
腦海中突然躍出的這句話讓他閃著異輝的風目爆出了火苗。
好一個花靜初,該不會當初對他說那些話時就已經是「這個」意思了?
她到底是高估了他的能耐,抑或是小看了他的定性?
就算她真有那樣的度量,也得先問問他允不允呢!最氣人的是,他排斥的竟不是「娶她」的念頭,而是氣惱她毫不在意地想將他與眾姐妹「分享」。
他,難道就這麼不值得她費心獨佔?不值得她傾盡心神去擁有?
既然如此,又何必闖入他的生活,將他的心緒攪得一團亂,惹得他進退不得。
「混帳!」忍不住的咒罵終于說出了口,听得正端著熱水進房的青山狠狠嚇了一跳。
「爺……罵我?」青山的心跳快上加快。
「不是。」頭一偏,他又看了房門依舊緊閉的客房一眼。
咽了口口水,青山仍舊不安心。「爺在生氣?」
「我不能生氣?」他暗自吸口氣壓抑在胸臆間亂竄的火焰。
「不不。」青山的頭搖得如同波浪鼓一般。「青山以為爺沒有脾氣。」
「沒有脾氣?」刑觀影琢磨著字里行間之意。「只要是人都會有脾氣。」
「可青山九歲跟爺至今已過了六個年頭,這六年來青山不曾見爺發過脾氣,甚至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更別說罵人了。」他面色有異地看著刑觀影。
「爺,真有睥氣?」
「你說呢?」
「倘若有一日,我能讓爺為我氣得跳腳,不知道有多快活呢!」
怎麼會?青山雙眼發直了。花主前些日子方對他說過的話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冒出腦海?
想想,當時他回了花主什麼……
「賭輸了。」青山唉嘆口氣,有氣無力的。
「賭輸?」刑觀影挑了下眉,拿他來賭嗎?「賭什麼?跟誰賭?」
「花主說爺不是沒有脾氣,而是沒有心。」青山一臉絕望。「青山不服氣,堅持賭爺沒有脾氣。」結果……結果,他這個跟了爺六年的人竟然輸給一個認識爺六個月的人……
「花主罵我喪盡天良?」沒有心指的可是這種意思?
「不是。」青山沮喪地走進屋將熱水盆放好。「爺,請先梳洗,天氣冷,水冷得快。」
挑了下眉,輕「嗯」了聲,刑觀影沒再多問。藏不住話的青山,想說時便會開口。
忙著抒巾帕的青山看著他家爺那怎麼看都好看的臉龐時,一個念頭突然閃過,想著……或許他還沒有輸呢,只要證明爺「有心」,花主便不算贏了。
但……怎麼證明?
怎麼證明啊「爺。」青山想到了。「爺可知曉顧大人笑起來時面頰有兩個酒窩?」
「這種事誰會注意。」
這種事……看就知道了,根本就不需要注意啊……
「那爺可知道青山左邊的眉毛旁有一道疤?」
放下巾帕,刑觀影側了下臉。「你受傷了?」
張了張口,青山最後還是選擇吞下滿口的委曲。「爺,青山這道疤已經跟著我十三年了,爺從沒發現嗎?」
「這樣啊。」
這樣啊?听著刑觀影的回答,青山徹底認輸了。
爺——果真沒有心啊。
「看來,全讓花主說中了。」青山說得不大甘心。「有些人不大會認路,有些人不大會認人,青山一直以為爺是後者。」
「哦?」刑觀影扯了下唇,他確實不會認人,往往都需要旁人提醒,甚至等著對方自己報上姓名。
「可花主說爺天資聰穎、過目不忘,不該如此。」青山偷瞄了刑觀影一眼。
「我听著。」
「會如此全是因為爺只將對方映上了眼卻沒看人心,過目即忘,下回再見,仍像陌生人一般認不出對方來。」青山越說便越覺得花主說得有理。「就算是每日相處或時常踫面之人,爺也只將對方記個七八分而已;認是能認出了,但若要細談五官特色,那是不能的。」
這麼了解他?刑觀影听得有些意外,就連他自己都不曾如此探索過原由。
「花主說的‘沒有心’是無心于人,不想與不相干之人牽扯上關系,不想與外人有所交集。」
斂眸,刑觀影沉默得有些古怪。「花主可有說我為何如此?」
「有。」青山不當一回事地揮揮手。「不過,花主說是她自己想錯了,要我別當真。」
「花主說了什麼?」
形觀影略顯沉緩的語調讓青山的心撞了一下。「爺真要听?」
「快說。」他將巾帕遞還給青山。
「花主說……」青山頓了下,這話說出來真的好嗎?
「嗯?」
「爺……並不想活。」說就說吧,這可是花主說的,不是他青山說的。
「哦?」刑觀影怔了下,眼底閃過無法捉模的心緒。
「花主想錯了,對吧?」青山自顧自地說著︰「爺明明活得好好的,怎麼會不想活呢。」
是吧?
不過,爺怎麼不說話呢?
「爺……」
「青山。」
「是。」青山應了聲,背脊不自覺地發毛。「你可希望我活?」
青山的口張得好大。
爺怎麼這麼問話的?難不成……難不成真不想活?!不成!不成!想想,快想想花主還對他說過什麼……對了!「爺!」青山語氣帶著激動。「爺可知花主臉上有一顆黑痣?」
揚眸,刑觀影看著青山脹紅的臉,突然有些明白花靜初為何總愛逗他了。
他……真的很單純,心事完全藏不住啊。
「花主左眼角下有一顆如朱砂般的紅痣,不是黑痣。」那痣不大,卻鮮紅如血,狀如水滴,仿佛滴血成淚的淚痣。
聞言,青山突然笑了起來,開心地咧嘴大笑那種。「有救了!有救了!」爺有救了!他有救了!花主不愧是仙姑啊,不但能收鬼,還料事如神呢。
「爺能活了!能活了!」
敢情他是死了?瞧青山說的什麼話!「爺記住花主的長相了!」青山喜極而泣。「記不住青山的,卻記住了花主的。」
刑觀影听著,心,顫了下。
「花主說,爺若記住了一個人的長相,便是讓那人上了心了。」
刑觀影的心顫得更厲害了。「那又如何?」
「會如何我不知曉,但花主說過這樣的話︰‘我想纏上爺,想盡辦法待在爺身邊,心想倘若我纏得夠久,纏得爺煩了、氣了、厭了、膩了,讓爺反過頭來想甩掉我、擺月兌我、刁難我時,我想屆時爺的心里再怎麼不願見我,也已經有我了。有一個如此讓爺心煩的我活在世上,爺怎能輕易放過我讓我好過?為了要討回公道,讓我也不好過,爺總得好好活著才能看見,不活,豈不便宜了我?’」
好半晌,刑觀影仍無法開口,既詫異著花靜初真懂他,也驚訝著她對他竟有這樣的心思。
這樣……可好?
而他……真讓她上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