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公主 第二章
「稱心姑娘、稱心姑娘!」正思忖著,門外突然有人喚道。
是董嬤嬤的聲音,稱心連忙停下手中活計,打開書齋的門,果然看到那威嚴的老嫗身影站在回廊處。
「董嬤嬤,」稱心上前施禮道,「有何吩咐?」
「听妳這幾天沒跟大伙兒一塊用晚膳,」董嬤嬤那雙精明的眸子依舊打量著她,「怎麼,不舒服嗎?」
「奴婢有用晚膳的,」稱心連忙解釋,「只是在書齋里忙得遲了,便叫同房的姊姊給我留一些飯菜,回去再吃。」
「這麼拚命做什麼?」董嬤嬤看來是一片好心,「自個兒的身體也是要緊的,萬一病了,可不好辦了。」
「奴婢一則是真心喜歡書齋里的寶貝,想盡力把它們打理好,二則……」稱心咬了咬唇,「也是希望少主能對奴婢留下個好印象。」
「咱們少主的脾氣古怪著呢,」董嬤嬤道,「上次服侍他的丫頭,忽然就被打發走了,也沒說什麼理由。」
「沒理由?」稱心一怔。
「對啊,他每次打發丫頭,都是隨心所欲,沒有理由。那些丫頭也是勤奮听話得很,挑不出什麼毛病。」
「嗄?」稱心大為不解,「那是為何呢……」
「所以啊,該吃飯就吃飯,別太拚命了,」董嬤嬤提醒她,「能不能留下來,全憑運氣,非努力能為。」
這話說得好掃興,她滿腔的斗志像被澆了一瓢冷水般,頓時熄滅大半。
「今天記得好好用晚膳。」董嬤嬤再度拋下這一句話後,轉身離去。
可是這樣一來,她就更不想吃飯了。
稱心灰心喪氣,坐到屋子的一隅,全身都是無力感。她一直以為自己憑著努力便可以留在靜和莊,但誰知能不能留下來居然跟努力沒關系,運氣啊,她運氣一向很差,這一次,老天爺估計也不會幫她……
「嗡。耶達兒,瑪黑,德抓巴瓦。黑,敦得堪,達塔嘎多,哈雅巴達。得堪匝友,呢若達。誒旺巴德,瑪哈,夏兒瑪納。所哈……」她忽然想起,娘親教她的緣起咒。
娘親從前盤玩木珠子的時候,就會念這個緣起咒。娘親說,念了緣起咒,木珠子听見了,就會釋出福德,保佑她們。
求老天爺怕是來不及了,但是求這滿屋子的寶貝,或許有用,畢竟她和它們也算相處了一些時日,她的細心照顧,它們應該能夠感受得到吧?
天色漸漸晚了,稱心給書齋四角點上蠟燭,用琉璃的風罩子遮住,讓屋里變得溫暖明亮起來。
唉,這樣的夜晚,本來寧靜美好,偏偏她前途未卜,想來有點憂心……
「倏—」
窗外忽然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像是風聲,又像是順風飛過的一只大紙鳶。
稱心有些好奇,不由推窗往外望去。
黑黝黝的樹影之上,彷佛有什麼一掠而過,又彷佛什麼也沒有,只是她的幻覺。今晚無星無月,似欲落雨,夜色格外陰沉。
稱心打了個寒噤,她不會是……不會是……遇到鬼了吧?
這個可怕的念頭剛在腦中閃過,身後便傳來「哈哈」兩聲大笑,嚇得她尖叫起來。
鬼在笑嗎?她怎麼這麼倒霉,偏偏遇上了一只尋她開心的鬼……
「喂!」驚魂未定之時,一只大掌猛地拍在她的肩膀上。
「啊!」稱心簡直想跳窗而逃,無奈她現在四肢乏力,就算給她一扇窗,她也逃不掉……
她索性閉上眼楮,捂住耳朵,蹲到牆角,听天由命。
「喂,妳這丫頭,在干什麼呢?」
那鬼似乎也蹲下來了,離她很近很近,近到她都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
呼吸?不對啊,鬼不會有氣息的呀……是誰!是誰在惡作劇?
稱心大膽的半睜開雙眸,卻見雁皓軒一臉壞笑,與她四目相對。
「少主?」她吃驚地道。
「對啊,除了本少主,還有誰會擅入這書齋?」雁皓軒對她眨眨眼,「怎麼,妳以為見鬼了?」
「剛……剛才……」她被嚇得舌頭打結,「窗外好像……有個黑影……」
「妳看錯了吧?」雁皓軒嘻皮笑臉的,「或許是一只路過的大鳥?」
「是嗎?」稱心滿臉迷惑,「似乎……不太像啊。」
「那像什麼?」他指著她大笑,「原來妳這麼怕鬼啊!」
「不,奴婢……奴婢其實不怕鬼。」她連忙搖頭道。
「說謊,分明怕得要死!」雁皓軒一把將她拉起來,「都嚇得快要尿褲子了吧?」
哪有……她有這麼狼狽?
「奴婢真的不怕鬼,」稱心強辯著,「奴婢的娘親已經去世了,想來也變成鬼了。鬼既然跟奴婢娘親一樣,奴婢又怎麼會怕自己的娘親呢?」
「妳這丫頭還挺會狡辯的。」雁皓軒瞧著她,「對了,妳多大年紀了?一直忘了要問妳。」
「奴婢今年十八了。」她老實回答。
「十八了?」他蹙蹙眉頭,「妳居然這麼老了?」
「十八歲算老嗎?」稱心愣愣地問。
「對啊,十八歲的女子,不該早嫁人當娘了嗎?」雁皓軒一臉認真,「我還以為妳才十五呢,這麼怕鬼!」
「我不怕鬼!」她也沒覺得自己有多老,「那……少主你今年貴庚?」
「我二十五。」雁皓軒立即答。
「二十五……也早該娶親了吧?」她忍不住反將他一軍。
他比她大七歲,還笑話她老?
「好吧,我們彼此彼此,扯平了。」雁皓軒倒是大方,揮揮手不與她計較,「對了,妳剛才在念什麼經?」
「念經?」她一怔,這才想起來,「哦……那個啊,不是經,是緣起咒。」
原來,他這麼早就在屋外了?難道他真的沒發現窗外的異樣嗎?還是……窗外的異樣其實跟他有關?
稱心越發覺得,這靜和莊中藏著秘密。
「哦?緣起咒是什麼?」雁皓軒饒有興趣的樣子。
「是念給珠子們听的。」她指著桌上,「讓它們更有靈力。」
「妳從哪里學來這些古古怪怪的東西?」他不由得又笑了,「不過還挺有趣的,妳以後就多念念,讓我這些寶貝都成精!」
都成精?她有這麼大的本事就好了……
「對了,我姑姑最近在修佛,我想送她一串菩提子,妳明兒個隨我到街上逛逛唄。」
長祁王妃嗎?
「是,」稱心答道,「不知王爺和王妃何時回來?」
「早著呢,」雁皓軒一笑,「他們回來之前,這莊里由本少主當家。」
所以就算他隨隨便便打發她走,她也無可奈何?
不過他的脾氣其實滿好的啊,平時都笑嘻嘻的,跟下人說話也沒什麼架子,為何董嬤嬤總說他性情古怪?
「少主,」稱心打定主意,問道︰「听聞在奴婢入莊之前,有好些個伺候少主的丫鬟都被打發了……」
「哦,對啊。」雁皓軒直認不諱。
「奴婢能問問原因嗎?」她咬咬唇,「奴婢無家可歸,想一直在靜和莊待下去,多掙些工錢……」
「原因嘛—」他卻忽然換了嚴肅面孔,緘口不言,「總之,妳記住一點便是了。」
「什麼?」她瞪大眼楮看著他。
「不要多管閑事。」他清清淡淡的拋下這一句,卻讓人模不著頭腦。
什麼意思?何謂多管閑事?
然而他不肯再多加解釋,由著她一頭霧水。
靜和莊,果然是有秘密的,她本來也沒有太多好奇心,但如果與她的計劃相違背,她就不得不去在意……
其實她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夠留下來。
馬車晃晃悠悠,朝著沛都最繁華的市集而去。
稱心忍不住掀開車簾子,往車外看了幾眼。說起來,她還是第一次到沛都來呢,瞧著什麼都覺得新鮮,這里的瓊樓玉宇、華衣美食,都與她的家鄉大不同,雖然家鄉也沒什麼不好,但跟沛都比起來,確實寒傖了不少。
雁皓軒與她同車而行,今天他換了一襲嶄新的淡綠色錦袍,襯得他雪白的肌膚越發通透亮澤,唇如櫻華,烏發逸雲,讓人看了直發怔。難得的是,就算如此絕美,卻不顯陰柔,全身不失爽朗剛強之勁,著實難得之極。
「妳老瞅著本少主干什麼?」雁皓軒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睨了睨她。
「呃……奴婢覺得少主你好美啊。」稱心一般想不到該說什麼謊話的時候,就干脆說實話。
「那還用說?」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本少主可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呢。我姑姑雖然也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但本少主長大後,肯定更出色一點兒。」
「呃……」她忍不住咳嗽兩聲,「少主,有時候還是謙虛一點的好……」
「本少主說的可都是實話,」他越發得意,「皇後娘娘妳知道吧?她從前暗戀過我姑父好一陣子,算起來也是我姑姑的情敵。但自從她見了本少主之後,卻喜歡得不得了,本少主每次入宮,她都給我一大堆好吃的。妳說說,若不是本少主生得好,皇後娘娘會這樣嗎?」
「想來,是皇後娘娘本性善良吧?」稱心小心翼翼地道。
「不是妳說本少主美嗎,怎麼就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呢?」他嘖嘖搖頭,「一會兒下馬車,讓妳見識見識本少主造成的轟動。」
「少主今天想買一串怎樣的菩提子啊?」稱心只得引開話題,以免他越說越不象話。
「菩提子嘛,不都一樣嗎?菩提樹的果實嘛!」雁皓軒終于回頭是岸地道。
「真正菩提樹的果實是做不成佛珠的。」稱心如實說著。
「哦?為何?」他一怔,忍不住問。
「因為它們其實長得跟無花果一樣,軟塌塌的,所以我們平素在市面上見到的菩提子,其實都不是菩提樹結的籽。」她好心的提醒。
「原來都是假的」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
「也不算是假的……」她琢磨著該如何解釋,「總之,就是各種各樣的樹籽,用來修行佛法也是極好的,反正就是一種象征而已。」
「各種各樣的樹籽?」他一臉迷惑,「都有哪些呢?」
「一般常見的有星月菩提、鳳眼菩提、金剛菩提、雪禪菩提、白玉菩提……」她分析著,「比如星月菩提,是黃藤的種子。」
「听得本少主頭都大了,」他不耐煩地道,「總之,一會兒妳就仔細挑一串好了,反正本少主也不在行。」
「是。」稱心頷首應著。
一會兒她倒要看看,雁皓軒下了馬車會不會造成轟動。
稱心本以為他是在吹牛的。可當馬車停穩,雁皓軒掀開車簾步下馬車的時候,盡管他已盡力用扇子遮住半張臉,街邊仍有好幾個女子一瞧見他,立刻呆若木雞,甚至其中一個看上去像溫柔嫻靜的小家碧玉,也是在那間亂了方寸。
雁皓軒以最快的速度鑽進他熟識的寶積軒,以免場面變得混亂,而稱心跟在他身後,見著眾閨女的反應,不禁感到驚訝,和他一起進入店里後,她才微微吁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