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賈 第七章
全佑福粗眉一皺,知道這關難過,他抱著雙拳,先向兄弟們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兄弟們這頓飯,我請。」
「哎喲,瞧不出我們領隊這麼大方,又是買女奴,又是上高級客棧,現在為了封我們的嘴,連酒飯都請上了。你哪來的銀子?莫非是對大伙兒藏了私?」
駝隊里有忠厚老實的,就有奸詐滑溜的,這挑釁的人叫大毛,在張家口是出了名的無賴潑皮,但因念他上有老母要養,全佑福才會挑他進駝隊。
「大毛,你怎麼這樣說話?」立刻有人反對。「一路上大牛照顧你多少,你自己也不害臊,大家都是哥兒們,認識那麼久,大牛什麼為人你不知道?」
「大牛,別理他。這家伙一張爛嘴,喝醉了酒就會胡說。大家也不想想,要不是大牛挑我們進駝隊,咱們哪來白花花的銀子賺?」和全佑福私交不錯的張大哥也跳出來力挺他。
「听你們放屁。他沒來時,你們怎麼說的?還不是說他傻得要命,花五十兩銀子買個丑婆娘,他一來,你們就改口,一群龜孫子,呸!」
大毛藉著幾分醉意,越發無禮,他抓著一壇酒,搖搖晃晃踱到全佑福身邊,張著臭嘴陰陽怪氣的又說︰「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回去呢,我呸,還銀子呢,就算老子有命回去,銀子也被他吞了大半。」
大伙見他挑釁得過分,有幾個離得近的,紛紛要上前拉人。
全佑福舉手阻止。
說也奇怪,全佑福人雖長得粗莽,但待人和藹,人又厚道老實,和誰都相處得很好,誰也沒見他發過脾氣,但他若真板起臉孔來,那股不怒自威的神情,還真有些怕人。
此時喝酒的都放下杯子,夾菜的都停下筷子,劃拳斗酒的也都停了下來,大伙兒屏住氣,看向他倆。
「大毛兄弟,我全佑福做事,向來一是一,二是二,該兄弟們的,我不會少一分,是大伙的,我絕不一人私吞。你剛才說的話,我當你是醉酒,不會放在心上。你我是兄弟,今日我能容你,他日你出去,用這種態度對外人說話,別人不見得能容你,希望你好自為之。」
「我呸,少跟我講這些廢話,你還不跟我一樣,都是草堆里爬出來的窮小子,你哪來的五十兩買女人?既然你在高級客棧給你那婆娘要了上等房,干嘛還要回這里來?憑什麼你做領隊的,就能獨自一個住在上房,我們就活該像豬仔似的擠大通鋪?」
說來說去,原來癥結在這里。
全佑福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對大毛也有深深的失望。這世間就是這麼不公平,你再如何掏心挖肺地對人,人家也不見得能相同待你。
「兄弟們放心,我原就沒打算住這里的上房,我們帶來的貨物那麼多,雖然已經找到商家托賣,可還是要小心為上。我已和商家打好招呼,我夜里就睡到他家倉庫前的柴房里守貨,退房的錢,分給兄弟們做貼補,快過中秋了,大家也好買點東西回去孝敬父母。」
如此合情合理的安排,大家都感動了,原以為這下大毛應是沒話好講了,沒想到他反而更咄咄逼人起來,他拎著酒壇,豪飲一口,不顧大家的警告,繼續大放厥詞。
「娘的,你騙誰啊,有女人你不上,去睡柴房,你當我是天字第一號傻瓜?」他晃了晃,傻笑起來,「也對,听說你那個婆娘又髒又爛,還得癆病,送我都不要睡……啊啊啊啊……殺……殺人……殺人了啊……放、放、放、放手……」
眾人大驚,猛眨眼楮。也沒見大牛有什麼動作,他不過是把手按在大毛肩上,大毛就像殺豬似的慘叫,是大毛裝的,還是大牛真下了死力?
真下了死力的話,大毛這肩膀就別想要了,大牛那身力氣……
唉,大家齊齊搖頭,都回想起張家口那塊壓在活泉口十五年之久的石石,大牛只用單手便抓起了,連大氣都不喘一下,解決了張家口多年的缺水問題,城守老爺感激得痛哭流涕,差點沒給他下跪磕頭。
「我不許你對裴姑娘不敬!買她的銀子和她住的客棧,是我多年的積蓄。我全佑福從來不打誑語、對姑娘不敬,就是對我全佑福不敬,大毛兄弟,現下你明白了吧?」
「啊啊啊……痛啊……殺人了啊……放手啊,全大爺,你饒了我,我、我、我是龜孫子……」大毛痛得酒也醒了,腿一軟,他跌跪在地,酒壇子也掉到地上,酒水嘩啦啦流了滿地。
沒人打算救他,就算真有人想救,也被大牛那一身蠻力嚇得斷了念。
「大毛,你現下明白了吧?」全佑福面不改色地再次逼問,大手仍搭在大毛的肩上,那股認真勁兒在外人看來,還以為他多想得到大毛的諒解似的。
「明、明、明、明白了……全爺,您老饒了我一條小命,我再也不敢了。」
「喔,你說就說吧,干嘛還跟我下跪,快起來快起來。」
全佑福作勢要扶起他,搭在大毛肩膀的手順勢滑下,拉住他的手腕一提,只听「喀嚓」一聲,眾人的身子都跟一顫。
忠厚大好人,從沒見跟兄弟們紅過臉的紅實大牛,這次真的發火了,代價就是某人的一只手臂。
好美的一覺,裴若衣嬌懶的伸伸腰,卻覺得身上微微的痛。
怕是瘦得見骨,稍微有點摩擦踫撞,就會不舒服。
她緩緩睜開眼眸,就見著一個粗壯男人背對著她,坐在外廳的紅木桌前,察覺她睡醒的響動,他立刻轉過身。
斜刺入室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一半陰暗,一半明亮。
意識仍有些模糊的裴若衣一時還想不起昨天發生的事,突然見到有個陌生男人出現房中,那隱在陰霾中的半邊臉孔仿佛異樣猙獰。
不假思索,她張開檀口就要大叫。
「小姐別叫,我是全佑福,昨天救你出奴隸市場的全佑福。」
全佑福?
她眨眨眼楮,記憶一點一點回流。
抄家、沒籍為奴、發配邊關、被賣。
還有……被訪個男人買下。
「是你。」她輕嘆,放松下來,又抬頭看看窗外的陽光。「我睡很久了嗎?」
「是,一天一夜了,你餓嗎?我這就去叫小二送飯上來,還是想吃肉粥?」
他已來到她床前,像個巨人似的矗立在她面前,大臉被場光照得發亮,黑潤的眼楮里有著明顯的欣喜。
她醒了,他這麼開心嗎?
「還是哪里不舒服?」
見她不答話,以為她哪里不舒服,他馬上緊張起來,不敢隨便踫她,又不能確定她是否安好,讓他急得手足無措。
他抓耳撓腮的樣子,她見著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別著急,我一切都好,只是剛睡醒,頭還有點昏昏的。」
見她笑,他也跟著傻笑,她笑起來真好看。
傻瓜!她在心里啐道,也不知怎麼的,心口異樣的暖。
「我餓了,不要喝肉粥,想喝點清淡的湯。」
「喔,我這就去吩咐廚子。」他指了指床頭矮幾上疊得整齊的衣物,大臉紅了紅,「那……那是給你準備的衣服。」說完,健步如飛地走了出去。
這人在害羞呢。
裴若衣強撐起身子,取過衣物翻了翻看。一共是兩套衣裳,從肚兜、里衣、中衣、外裳到繡鞋,一樣不缺。
模著肚兜,她臉也紅了,想著一個大男人在衣鋪里買肚兜的樣子……怪不得他臉紅。
仔細瞧瞧,這些衣服可不比她以前穿的質料差,就是手工差了些,她一邊穿衣,一邊打量這房間。
白粉牆一塵不染,外廳與內室間有一道圓拱門,牆上鏤刻著精致繁復的花紋,房內擺設著昂貴的紅木家具,雲錦繡屏上用金線繪著富貴牡丹圖,一面等身長的銅鏡擦得雪亮,床前紅木踏板前,鋪著厚厚的波斯長毛白毯,她身上蓋的薄被是蠶絲的,被罩是絲緞制的,就連床單,都是奢侈的絲綢。
他很有錢嗎?這間房看起來很貴的樣子,可是他穿的又不像,一身褐色粗布長袍上有幾塊補丁,她甚至注意到他沾滿灰塵的長鞋,在小趾的地方有個快被磨穿的洞。
她疑或不解,又不知該不該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