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賈 第二十五章
第十章
兩個月後徐揚官道
馬車一路向南,舒適空暢的馬車里坐著兩位貴婦,一位氣質優雅、美貌無雙,一位清秀沖和,很有富貴人家內眷的身態,而坐在車頭充當馬夫的男人,雖身著上好衣料縫制的錦袍,但面色黝黑,身骨粗壯,掩不住一身的草莽之氣。
這正是南下揚州的全佑福夫妻和閱琴。
車內兩個女人的表情有些奇怪,裴若衣是盡量裝作不在意,一會兒垂頭為夫君繡新的帕子,一會兒微微探出粉頸,打量窗外風景。
閱琴則始終觀察著她的臉色,一副有話要說又不敢說的模樣。她清清嗓子,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小姐,閱琴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麼樣了?這揚州府轉眼就要到了,你得拿定主意啊,我怕我家少……」她一頓,硬拗過來,「我怕許品少爺這會子就在一里地外的別館里等著接你了,我--」
裴若衣冷然打斷她的話,「閱琴,除了來揚州接回我家人的骨灰,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事值得我留下,你說的那件事,根本不可能。」
見小姐態度斷然,閱琴急了,又顧忌外面的全佑福,她只得坐到小姐身邊來,壓低聲量,「小姐,許品少爺從來沒對你變心過,當年是他爹見裴家被抄家後,苦勸他不听,他爹用藥迷昏他,才把他帶來揚州的,他絕對不是負心拋棄你,這點我可以作證!」
「這件事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知道又能怎樣?」裴若衣有些奇怪地看她,「我記得當時你也反對我與他來往,為什麼現在又這麼替他說話?」
閱琴一時無法答話,默默垂頭。
「小姐,奴婢始終記得你的大恩,若不是你給奴婢銀子遣奴婢離開裴府,奴婢早就餓死在街頭了。我一听說老爺少爺們被腰斬午門,就顧了人去收尸,沒想到那些官差恁地可惡,一具尸身就要銀一百兩。
就在奴婢走投無路的時候,許品少爺恰巧趕來,他也是念著小姐才來京城的,他花了錢上下疏通,才把尸身買下,但衙門不許把尸身帶走,我們只得就地火化,若不是愛小姐,許品少爺干嘛要跑到京城,代小姐收尸?」
「你們這樣做,我很感謝,我會把錢還他,並一輩子都感激他。」
「可是……他要的不單單是你的感激啊!」閱琴苦笑。「小姐,他為了你,不惜反抗他父親,硬是把正妻的位置留下,就算現在有了幾房妾,也是許老爺硬逼他娶下的,你還不明白他的心意嗎?他一听說你的消息,就打發我去接你,他說過,雖然你已嫁做他人婦,他不會在意,只要你……」
「住嘴!」裴若衣輕斥道,「我絕對不會背離我的夫君,他有恩于我,我發過誓,今生永不離開他。這種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算了,若被我夫君知道,別怪我不念曾經的主僕情分!」
「小姐……」閱琴暗急。
「閱琴你又是何苦呢?這樣撮合我,你心里不苦嗎?」
「小姐,你……」
「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已經嫁給許品了嗎?」裴若衣挑眉,看她的眼光有一絲憐憫。「既然愛他,就不要讓自己陷入這麼可憐的境地。我與他,就算有過緣分,現在也結束了。我絕不做對不起我夫君的事。這事到此為止,我不想讓大牛知道,他心會不舒坦。」
她態度堅決,揚起手中已然繡好大半的絹帕,滿意地微眯眼,嘴角含笑。帕子上威風霸氣的金色老虎很襯她的夫君呢!
閱琴見她滿臉幸福的表情,忍不住向車頭方向看了一眼。實在想不透,那種粗魯可怕的莽漢,是哪一點能配得上優秀出眾的小姐?!
就算他現在有了點錢吧,再有錢,能比得過累富三代、號稱江浙第一富豪的許家嗎?
他們不配,他們實在太不配了!
而車外的全佑福,早已把兩人的對話听了個一清二楚。他牽唇,微微苦笑。
妻子的話,讓他又是心痛、又是安慰。
這件事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知道又能怎樣?
我絕對不會背離我的夫君,他有恩于我,我發過誓,今生永不離開他。
她說得好不得已,她發誓不背離他,也只是因為他有恩于她……
全佑福斂下眸,陷入深思。
住在妻子前任情人華麗巍峨的宅邸是什麼感覺?
他女乃女乃的簡直難過透頂!
且這位情人腰纏萬貫、年輕俊朗,對他的妻子又是百般殷勒,萬般討好,完全不把他這個正牌丈夫放在眼里,他氣、他怒、他惱,他恨不得去把那個人踹到天邊去,更恨不得馬上扛了老婆飛奔回張家口。
可是他只敢想想,不敢在老婆面前放肆,尤其還有一個那麼溫文儒雅、英俊痴情的勁敵在旁邊虎視眈眈,他本來就輸人家一大截了,萬萬不能再使十蠻力,讓老婆生他的氣。
他全佑福何時曾像現在這般窩囊?簡直如困獸,只能在房中來來回回焦急地走動。
現下,他的妻子又被情敵小妾之一--閱琴找去洗腦了,他明明知道一切,卻要裝作不知道,他、他、他快瘋了!
「全爺,我家少爺有請。」小廝恭敬地進來傳話。
終于來了!全佑福握緊拳頭。「知道了,我這就去。」
他整整衣裳,隨著小廝穿過造廊,經過一處水榭,紲過一片竹林,來到一處幽靜的亭台,身著一襲白衣的翩翩公子許品,正設下酒宴,在亭中等他。
那樣悠閑的雅態,滿身的富貴氣,全佑福立即被一股強烈的自卑壓得喘不過氣來。就算他心里再難受,他也不得不承認,衣衣和這位許公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壓下心中翻騰的思緒,抱拳躬身。「許公子。」
「全爺來了,有請有請。」許品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優雅高貴。
明明他眉眼都是那麼溫煦和善,全佑福卻只覺咄咄逼人。
「全爺來了這幾日,小弟多有怠慢,在這里設下點水酒、小菜,算是我招待不周的賠罪。」許品先奉上一杯酒。
情敵遞過來的水酒,就算是有毒,他也要喝。全佑福一飲而盡。
「全爺好酒量!」許品言不由衷地稱贊他,暗地里卻想著,該怎麼把話挑明了講。
「我全佑福是個大老粗,許公子有什麼話,直說無妨。」全佑福也做不來兜圈子的事。
許品听他這麼說,眼楮一亮。
「全爺好爽快,小弟就直說了!」許品鄭重的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直直跪地,「求全爺成全我和若衣妹妹!」
平地一聲炸雷,炸得全佑福一顆心四分五裂,血流汩汩。
若衣……妹妹?他,他怎麼敢在他面前,這樣叫他心愛的妻?!怎麼敢……提出這麼過分的要求?!
「全爺我知道你對若衣妹妹有恩,可恩情不等同于愛情啊。我與妹妹青梅竹馬,本來已經私定終身了,若不是兩家出了巨變,現在她早已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娘了!」
「你!」全佑福眼楮乍紅,揪起許品的衣襟,一只鐵拳就要揮出去,他如受傷的野獸般低咆,「你怎麼敢這樣說?她是我全佑福的老婆,她要做娘,也是我全佑福孩子的娘!」
「她愛你嗎?」
許品一句話,讓全佑福霎時僵硬,他臉色蒼白地頹然倒回椅子上。
「我與她是彼此的初戀,我們幾乎從懂事起就喜歡上了彼此,我從小就知道,有一天,若衣妹妹會成為我的新娘,我相信若衣妹妹也是這麼想的。」
許品一臉美好緬懷的表情。
「我們情意相通,縱使她的家人反對,她也執意要嫁我。她跟著我絕對不會受苦,你呢?你能給她什麼?她那麼嬌貴,只適合生活在溫暖富裕的環境里,跟你待在那麼窮苦的張家口,她還要沒日沒夜地為你受苦、擔心,你不會覺得不舍嗎?」說著,臉上浮上一絲不滿。
全佑福完全被擊敗,許品知道,只要再一步,這個粗壯的莽漢就要投降了。
「這傻姑娘知道家人全死後,萬念俱灰,再加上欠你恩情,才會用這種方式報恩,若你真的愛她,就該放她走,讓她去她真正該去的地方。」
他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陷進掌肉里。
全佑福想反駁,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許品說的正是他最深的恐懼,他心頭最大的陰影。
他知道許品說的沒錯,他的確配不上衣衣,他如果真愛她應該要放了她,但那種撕心裂肺,像是要割去自己身體中最重要一部分的劇痛,他想自己永生都不會忘記!
只有這最後一晚的痴纏啊,他吻遍她滑膩白皙的嬌軀,讓她在他懷里,因為欲|望而翻滾,讓她的身體,因為他而綜放出美麗火花,讓她記得他的痴、他的情濃、他的深戀。
因為愛她,他選擇退讓,放她走,去愛真正配得上她的人。
可是他的痛、他的苦又有誰來撫平?
放不開呀,怎麼能輕易放開這雙柔軟的小手,他已經下定決心要牽上一輩子的手,他以為自己可以陪著她,直到滿臉皺紋、滿頭華發,沒想到,會在半途就遭遇分離。
這以後,沒人會為他縫衣納鞋、沒人會向他噓寒問暖、沒人會在冰冷的夜晚靠在他胸口說著體己話、沒人會為他羞紅雙頰、沒人會為他流淚也沒人為他歡笑,累了、痛了,只能自己咬緊牙根忍耐;成功了,也不會有人跟他分享喜悅。
就連失敗,都不會有個嬌人兒,用著溫柔甜蜜的嗓音對他說--
「我會陪著你,我不怕吃苦。」
在她柔軟的懷里,他流下淚來,腰部又重又絕望的挺進,仿佛是臨別舍不得離去的眷戀,滿心滿眼都是情傷。
她緊緊圈住他的頸項,小嘴咬著他堅硬的肩頭,努力包容他的全部。
可是他是那麼火熱、那麼霸道。
「啊……大牛……不要……太深了,不、不要這麼快……啊……」
她閉緊雙眸,在陣陣眩暈與絢爛的爆發中,流下甜蜜的淚。
他粗吼一聲釋放後,頹倒在她柔軟的懷中。
她喘息著,完全承受他沉重的重量,小手撥撥他汗濕的鬢角,感覺到他強烈的心跳,自然也敏銳地察覺出他的不安和絕望。
她早上從閱琴那里回來後,他就是這樣了,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總是在她不注意時,拿一雙悲傷別離似的眼楮看她。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她忍不住揣測,想問出口,唇才剛張開,小嘴就被他的大嘴含吮住,始終未離開的堅挺欲|望重新復蘇。
啊!他竟然還來?!
接下來的時間,裴若衣什麼都想不起來,也沒空問問題,這男人像是要把一輩子的愛都做完似的,死命纏著她歡愛。
她既迷糊又疲累,但心中某個意識越來越肯定。
在半夢半醒間,她感覺到他離去,他離去前,在她耳邊說的話,讓她好生氣!所以她不動聲色,繼續裝睡。
直到門扉被輕輕關上,房里只剩下她一人時,她才緩緩睜開雙眸。
她猜得果然沒錯,他什麼都知道了,可是他卻選擇……遺、棄、她?!
他剛剛說什麼來著?
該死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該死的我配不上你,你應該回去屬于你的地方!
全、佑、福,你有本事,你厲害,竟敢這樣隨隨便便拋棄我?!
哼,他不仁,她不義,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全佑福那個笨蛋,有時候就像一條小狗,犯了錯,當下就要給他一頓狠狠的懲罪,否則他那顆笨腦袋,永遠也記不住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