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夫在床 第十六章
孔妍在病房里待了很久,她沒有仔細去算過時間,不管如何,比起剛才在走廊上等待「手術中」的那盞燈熄滅要好太多。即使窒息苦悶的感覺沒有半點消退,即使流干淚水的眼眸干澀到疼痛,她依然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看著眼前躺在干淨蒼白的病床上,臉龐同樣蒼白得毫無半點血色的孟德。
至今為止她依然好迷茫,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唯一清楚的是在那麼危急的時候他做了常人不會做的事,寧願舍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好她。結果她受的都只是些普通擦傷,而他現在重傷躺在病床上昏迷著。總說她是傻瓜的人,他才是,到底有多傻呀。
伸手想要握住那一只沒有半點意識的大手,至少想給他一點點力量,讓他趕快睜眼醒來。發顫的指尖只來得及產生蜻蜓點水的輕輕一觸,就被身後傳來的怒吼嚇得收回手,「你這個掃把星!」
孔妍驀地站起來。轉身一看,只見在一名保鏢和一臉憂心忡忡的姚雨筠陪同下趕來的龍項禹正拄著拐杖站在那里,滿臉怒容地看著她。
「龍先生,我、我……」
「你閉嘴,都是因為你,孟德才會遇上這種事!」
她竟無言以對。
龍項禹或許是氣急攻心才會口不擇言,但她知道事實並非如此。當時她也親眼看見的,那輛面包車撞了他們兩次,兩次都是沖著她來的,原因不明,可對方的目標確確實實是她,孟德只是不幸被波及,才變成現在這個狀況。
「我真是看了都覺得你臉皮不是一般厚,你這個滿身帶衰的女人,竟然敢留在這里等到我出現。」龍項禹氣得鼻孔都快能噴出火來。
他是孟德唯一的親人,被通知他出車禍的時候,簡直連心跳都快停止了。女兒出車禍時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趕來的路上哪怕遇上一點點塞車他都煩躁得不得了。他不怕氣急攻心,這條老命要在路上報銷,只怕跟女兒那時一樣,來不及見到外孫,跟他說上話。
是的,女兒的那場車禍一直都是他的心結,這二十多年來的惡夢,他甚至恨著孟德的爸爸,假如沒有他,假如不是因為女兒嫁給了他,她就不用死。就算他們兩人雙雙過世,他也要把女兒的骨灰搶回來,葬在龍家專屬的墓地里,死也不要讓他們在一塊。
但是孟德是不同的,他太出色,太像當年的自己,如果是他,絕對有能力繼承自己的所有,最重要的是,他是自己最疼愛的女兒所生的,對孔妍的憎恨由此可知。
「我只是……想要等到他醒來。醫生說雖然外傷很嚴重,但是沒有危及到性命,他很快就會……」
「等他醒來然後再害他一次嗎,我外孫有幾條命能讓你玩,啊?」這種過分嚴肅的質問等同于單方面的譴責。他不喜歡孔妍,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種觀念已經十分根深蒂固了,更不要提她幾乎害死孟德的現在,他不可能給她半點好臉色。
「我不是,我只是、只是……」
「孔小姐。」驀地龍項禹以手中的拐杖重重擊打地面,發出沉悶又憤恨的響聲,「我能給你一千萬,希望你能離開我外孫。」
孔妍一瞬間瞠大了一雙干澀的眸子,淚意彷佛又要忍不住泛涌上來。她不能哭,現在不是該哭的場合,深吸口氣,她語氣鎮定地響應道︰「我、我不要你的錢,我是不會離開孟德的。」她答應過的,絕不離開他,她不會像那個女人一樣傷害他,而且她根本沒有離開他的理由。
「不離開,你的心機可真重啊,難不成你還成天幻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嗎。」
「什麼?」她听不太懂。
「像你這種出身寒酸的女人,要出身沒出身、要臉蛋沒臉蛋,現在還不要臉。你以為你真配得上孟德嗎?你以為孟德真的喜歡你嗎?告訴你,他只是被我逼急了才那麼抗拒,他對你不過是一時意亂情迷,只是突然來了興致才想要跟你玩玩。
我真受不了你這種女人,你看看雨筠,出身好,禮儀端正、容貌娟秀,像她這樣的人才叫配得上,至于你,請你先去撒泡尿自己照照再來發表高論。」他就是要罵得她無地自容,讓她自慚形穢。
龍項禹不允許寶貝外孫跟這樣平凡又對他毫無幫助的女人在一起,葬送掉一生,他該要有更好、更完美、更值得驕傲的人生,這個女人沒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看,她不是害他差點連性命都丟掉嗎,只有乖巧優秀的姚雨筠才配跟他在一起。
依他看,近來孟德過于叛逆的行為都是因為被眼前這個臭女人教壞了,否則怎麼可能會大逆不道地送兩瓶壯陽酒給他當生日禮物。這女人太可恨,沒有找人整死她已經算仁慈了,車禍的事他會找人去查,但是他要先把她從孟德身邊徹底屏除。
「你不能……」不能擅自為他決定他的人生,不能抹殺他自由的權利。她知道他不是那種人,他一直在看她,她也一直學著對他回以注視,他們之間誰都不可能是虛情假意。
「別說我沒給你機會。」龍項禹打了個眼色,從保鏢手上接過支票,親自走到孔妍面前,將支票狠狠用在她臉上,冷言道︰「你也有家人,你應該能明白我的心情。你該不會希望看到你的父母、你的哥哥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樣子吧,你該知道龍翔在台灣的影響力有多大,對你們,只要我動動手指頭,就好比掐死一只蟲子。拿去,別再出現在孟德面前。」
支票打在淚痕斑駁的臉頰,接著飄落到地上。那一點都不疼,真的,可孔妍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被抽干,蒼白得連一張白紙都不如。那樣的話等同于要她在他和家人之間作出選擇,她不可能舍棄她的家人,她太膚淺也太不夠成熟,總拿他們無權抹殺孟德的選擇權掛在嘴上,她又何曾有權干涉任何人。
她不想舍棄他,不想讓他認為她是那種人,然後她就可以不顧一切,要求家人跟她站在同一陣線同仇敵愾,贊同為了她的感情可以不必顧及他們的死活嗎,不可能。若她那麼做,那已經跨越了自私的界線,等同于沒血沒淚、冷酷無情,連一顆該溫熱跳動的心都沒有。
他說得沒錯,不是自貶,是她從來就配不上孟德,孟德有多優秀她一直都是知道的,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同一個世界里的人,能擁有孟德這麼些日子,她該懂得感恩。
「沒有我,他會更幸福嗎?」她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面對這種場合,她的嗓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在發著顫。她只是在尋求一個答案,因為那張支票上的數個零看著好刺眼,真的宛如尖刺般狠狠戳刺著內心,不見血絕不善罷罷休。
她沒有忘記那天晚上提及前女友時他的眼眸有多冷漠,沒有忘記薄唇上揚的弧度嘲弄得近似在哭,他討厭見錢眼開的女人,他無法忍受那種人勢利和斤斤計較的眼光,跟對方執手一生。他所渴望的生活更自我也更輕松,他想要的就是拉著他愛也愛著他的人走在那段平整的道路上平坦走過,沒有風波,那也是他最渴望的幸福呀。
只要撿起那張支票,她在他眼中也會變得跟那個女人一樣毫無兩樣。他會忘了她,會忘了她吧?但在那之前,應該是先怒斥她拜金的恨。
「你這不是在廢話嗎,他是什麼身分你會不知道,像你這種女人,除了是累贅、是企圖對龍家的家產分一杯羹的吸血蟲子,還能是什麼。我給他的,他現在不要,不代表以後不想要,等哪天他想通了,他絕對會一腳踩死你這種惡心的蟲子。」
是啊,他現在不要,不代表以後不想要,她沒有反駁龍項禹的話。她該相信他,她該這麼做,可她無法在家人和他之間作出取舍,她現在能做的就只有再三確認他能得到多少,那些里面有沒有真正能讓他幸福的。
「你會待他好的是嗎,這輩子心里只裝著他一個人,是嗎?」她驀地抬頭,被淚花佔據的眼瞳望向站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姚雨筠,即使有淚水掉落,即使慘白的小臉再次被肆虐得無限狼狽,也始終沒有移開視線。
她的質問令姚雨筠有過片刻不明深意的愣怔,但很快她就恢復過來,重重點頭說道︰「是的,我喜歡孟大哥,從很小開始就只喜歡他一個。」
姚雨筠的回答讓她稍稍感到心安,二十多年的感情不可能抵不過短短的幾個月,她比不上的、她配不上的,她一直都知道,而姚雨筠可以。他只是一直想著要從別人為他鋪展好的美好未來的道路上逃月兌,他只是在抗拒,只要姚雨筠鍥而不舍,終有一天他會願意敞開心扉接受。
臉上最後綻放的那抹笑是美麗的,只有姚雨筠能看見,然後孔妍在她訝異的目光注視下俯身撿起那張支票,再抬頭,只除了腫得像核桃的雙眼,淚痕早已被擦拭干淨。
吸了口氣,作好遭到鄙夷眼神的準備,孔妍轉向龍項禹,緩緩開口說道︰「一千萬不夠,請再加一千萬,給我兩千萬,我就離開他。」作戲要作全套,孟德怎麼可能會認為她是為了一千萬而離開他。
「你以為你有跟我談條件的權利嗎。」果然龍項禹瞪著她,略微混濁的眼瞳里全是鄙視,已經對她不屑到極點。
「你的魔掌並不能伸到國外。」她提醒他,眼里有不亞于他的執著,「你的外孫或許對我真的只是一時迷戀,可你知道的,至少現在他愛我愛得要死,只須我的一句話,他一定會願意為我拋下一切,不要你這個外公。」她刻意加重外公兩個字。
「你好,好、好。」龍項禹再次對保鏢使眼色,這回親自簽下一張一千萬的支票給她,「拿著你的兩千萬馬上給我滾,如果被我知道你再跟孟德有接觸,我能在你全家溜到國外去之前就給你們應有的教訓。」
他們不會再見了,不會。邁開步伐,孔妍嘗試一步一步踏實地走出病房,可她不知在其它人眼里她的背影就像一縷飄蕩的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