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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長命又百睡 第十九章

鄧箴姊弟三人到鎮上和商隊會合之後,便即刻出發往南方而去,雖然大驢及不上馬兒的腿力好,可卻勝在行囊少、車身輕便,所以勉勉強強也能跟上隊伍而不致落後。

小豆丁們從興奮能坐大車的精力充沛吱吱喳喳,到車隊行了五十里路後,已經被顛得徹底癱躺在車里呈大字狀昏睡成一團。

戴著笠帽的鄧箴趁空掀開簾子看一眼,確定弟弟們都睡著了,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她真怕顛簸太過,甘兒和拾兒會暈嘔不適呢!

「萬里長征,這才是剛開始啊……」她低低嘆了一口氣。

等到日漸黃昏的時候,商隊終于及時趕到了落腳的野店,鄧箴一身腰酸背痛,執著韁繩的手都僵硬了,更是被震得一片麻,得花好大的力氣才勉強維持住不從驢車上摔下來。

「鄧小娘子,這野店不夠住,除了我們東家和管事的房間之外,其他人都得在車上過宿,不過熱水熱湯胡餅什麼的,是管夠的。」商隊的領頭兒彭叔好心地過來招呼了一聲。「你弟弟他們小,還挨得住吧?」

「謝謝彭叔。」她啞聲道,滿臉感激。「弟弟們也都好,我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彭叔笑著點點頭,又吩咐了幾句便自忙去了。

鄧箴掙扎著下了驢車,學著旁的車夫把大驢的韁繩套在野店外頭的粗木樁子上,看著四周聊笑忙碌著的商隊眾人,強忍下心中的惶然不安和忐忑,也趕緊找來清水和草料喂驢兒,而後進野店替鄧甘和鄧拾買了些熱熱的胡餅和一大碗野菜豬骨湯,喚醒弟弟們吃了,自己才隨便吃了幾口餅渾當充饑。

幸而野店房間雖不夠,可大隊人馬團團駐扎在店外,倒也看來頗安全。

夜晚的風在山野間刮得越發厲害,鄧箴緊緊裹著棉襖子,爬進了窄小的車廂內,拍撫著鄧甘和鄧拾,好不容易才將他們又哄睡了。

她輕輕模著弟弟們的額頭,心下甚是糾結猶豫……遠遠遷徙至他鄉,就真能得到她渴望的安定平靜嗎?

自爹娘過世後,就是她獨自兒扛起一家之主的責任,不只是養大弟妹,更該為他們的前程設想得更多,可是有時候她也很害怕,很惶惑。

鄧箴常常忘了,其實自己也不過是個年僅十六歲的女孩,沒有母家,沒有夫家,沒有人可為倚仗和靠山,更沒有人呵護……

不,曾經有個人,身形修長清單薄,卻永遠像是最可靠的大山一樣,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他都穩穩地為她扛著,護著。

「鄧葳,不準再想了!」

昏暗的車廂內,她緊緊抱著膝,臉龐伏在膝上,無聲的淚水漸漸濡濕了裙裾。

隔日清晨——

鄧箴面色蒼白卻平靜地出了車廂,眼底隱約有著疲憊無眠的暗青,動作卻還是輕巧麻利地打理好了大驢,又去裝了幾囊袋的清水,好備著隨時能出發。

「鄧小娘子看不出是頭一回出門哪。」彭叔一路巡視商隊過來,看到鄧箴連韁繩都握在手上了,不禁由衷贊道。

「多虧有彭叔教我。」她溫和真誠地一笑。

彭叔笑著正要說話,忽然听到滾雷般的龐大馬蹄聲由遠至近而來,心下一突。

莫不是馬賊來襲吧?

鄧箴猛然轉過頭去,胸口沒來由陣陣發緊,本想喚醒鄧甘和鄧拾躲進野店去,卻在看見最前頭如飛箭般飆射而來的熟悉高大身影時,一呆——燕大人?

二三十鐵騎恍若龐大烏雲洶洶而至,人人面上肅穆緊繃,目光觸及一臉愣怔的鄧箴時,皆不約而同露出如釋重負的喜悅來。

「終于追上您了!」燕奴虎眸含淚,嘶啞地道。

——您?

她神情愕然。「燕大人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燕奴沒有回答,而是一躍下馬,身後二三十騎同樣轟然膝跪了下來,嚇了鄧箴好大一跳,心驚地後退了一步。

「別,大人們I夬快請起。」她腦中倏然閃過了一個念頭,臉色瞬間慘白。

「是、是侯爺嗎?」

上次也是侯爺發病,燕大人這才前來相請,鄧箴心中有數……可、可為何今次燕大人神情卻是灰敗至此?

「請您速速隨屬下返京!」燕奴眼楮紅腫,對她磕了一個響頭。

她腦中嗡嗡然,前所未有的恐懼緊緊掐住了心髒,手腳冰冷顫抖地幾乎撐不住身子,滿心滿腦都是曾經親眼看過的,他清俊臉龐蒼白得透著沉沉死氣,奄奄一息的模樣……

「我跟你們回去!」她月兌口而出,毫無血色的小臉掠過一抹破釜沉舟的堅決。

「我弟弟們就勞煩燕大人照應了。」

「令妹已接進侯府,暹奴、聶奴,你們護著小少爺隨後跟上。」燕奴大喜,迫不及待地打了個響哨,隨即對鄧箴恭敬道︰「恕屬下無禮,請您和屬下同策一馬,疾速回府!」

鄧箴心亂如麻,哪里還顧得了其他,胡亂地點了頭,下一霎便覺身形一輕,剎那間已然穩穩地坐在燕奴身前的馬背上,和他保持著半臂的距離,但聞耳畔呼嘯一聲,身下神駒已撒蹄狂奔如怒龍卷雲而去!

從頭至尾看傻眼的彭叔目瞪口呆,渾不知懷中幾時落入一只沉甸甸的金錠子。

「打賞你護送貴人有功的!」暹奴撂下話後,隨後和聶奴小心謹慎地驅趕驢車,護送車內那兩個還呼呼大睡的小豆丁離去。

彭叔握著手掌里冰涼堅硬的金錠子,揉了揉眼楮……是做夢嗎?

鎮遠侯府中——滿面風塵僕僕的鄧箴踩著虛浮的腳步,恍恍惚惚,痴痴地望著那個靜靜躺在榻上,消枯槁如隨時會雕零的男人。

清潤如玉、膚麗溫柔的默青衣,此刻卻有說不出的憔悴蒼老,眉眼間依然是令人驚心動魄的俊美,可就像即將逝去的天邊晚霞,那最後一抹的淒艷……

幾次相見,都是在這樣的病榻前。

鄧箴想要謹記身分,只要遠遠地、像這樣能看著他就好,可是當她看著短短十數日便骨嶙峋的他,心痛得像是就要炸裂開來了。

她渾然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已來到了近前,在他榻邊坐了下來,輕顫的小手緩緩地描繪過他緊閉的眼,挺拔卻冰冷的鼻梁,以及泛著黑紫的薄唇,淚水無聲地墜在他毫無生息的面頰上。

「我來了。」她粗啞難听的嗓音低微如囈語,隱帶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

他一動也不動,仿佛連氣息也無。

「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回來?」她仿佛在和他說話,又仿佛在自言自語。

「明明知道自己配不起你,也沒有任何資格和理由能留在你身邊,甚至,不知道你是出自施舍還是……同情,我也從不敢奢望我們之間還能有別的什麼……我更害怕,若是來到你身邊,我便是死也不願再離開了。」

代叔和燕奴在寢堂門口守著,眼眶不禁泛起淚光,可代叔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震驚地望向燕奴——鄧小娘子不是啞子嗎?

燕奴苦笑,給了代叔一個說來話長的眼神。

主子性命垂危,現在沒有什麼比喚醒他更重要,若是主子能因為听見鄧小娘子的聲音,氣惱被他們瞞騙多時而怒極醒來,他便是為此被打上一百軍棍也只有歡天喜地的。

「可是若早知道你會病得這麼重,我寧可遭你厭棄也不會走。」她緊緊地握住他冷得像冰的大手,努力地搓揉著,嗓音哽咽而破碎。「你,你快些好起來好不好?」

默青衣毫無知覺,大手任憑她如何搓揉呵暖,始終寒冷僵硬。

「往後我天天幫你做好吃的……我會好好盡責當一個全天下最賣力的庖丁,不管你想吃什麼我都做給你吃,我會,安心做鎮遠侯府的奴婢……我、我不再胡思亂想了……」她心髒好痛好痛,面色也青白了起來,有種陌生卻又熟悉的劇痛在血液中沖撞奔流,痛得她每說一句話都要停下來喘息一回。

為什麼……會這樣?

鄧箴另一手捂住了心口,突如其來的緊縮令她幾乎低叫出聲……

默青衣單薄中衣底下的左胸膛處忽然突起,處于昏迷狀態的他忽地面露猙獰痛苦之色,全身激烈抽搐了起來。

「侯爺?」她大驚失色,顧不得自己絞疼得厲害的心痛,撲了過去。「你——你怎麼了?來人——快來人啊!」

默青衣得仿佛只剩一把骨頭,卻是力氣驚人,劇烈地在榻上抽動著,連燕奴和代叔沖上前想壓制住他的手腳也制不住,燕奴本想點穴令他昏睡平靜下來,可蠱蟲早已使得他全身經脈逆流大亂……

「主子!」

「侯爺!」

鄧箴眼見連燕奴和代叔都臉色大變束手無策,榻上的默青衣狂烈地抖動抽跳著,牙關緊咬得格格有聲,甚至駭人地溢出了鮮血來……她蒼白小臉淚水縱橫,陡地心一橫,不顧一切地緊緊撲抱住了他的頭,低下頭來以唇堵住了他的嘴巴!

——咬我,不要傷害你自己!

燕奴和代叔登時呆愣住了,傻傻地瞪著她。

她嘴唇緊緊貼靠在他冰涼的唇上,小手牢牢地捧著他的臉龐,落淚紛紛……蜿蜒落入了兩人貼合的唇齒之間。

他的血,她的淚……咸得發苦,卻又有一縷異樣的灼熱,甜美……酸澀。

漸漸地,面目激動猙獰可怕的默青衣竟出奇地緩緩放松,消的身軀自劇烈的顫動抽搐也慢慢平靜了下來,清俊面容上的痛苦逐漸消散,緊閉的眼角不知何時滑下了一滴淚……

「不痛不痛,阿箴在這兒。」她淚眼模糊,顫抖地將他的臉龐捧偎在心口,恍恍惚惚仿佛往昔在哄甘兒和拾兒入睡那般,沙啞柔聲撫慰道︰「別怕啊,阿箴陪著你,不痛了。」

默青衣因為慘白而更顯烏黑如墨的濃眉舒展了開來,玉容散發著一抹久違的,澄淨無憂、天真如稚子的安然憨睡態。

燕奴和代叔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不啻驚天動地的鄧小娘子……果然真是主子的藥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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