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食大主廚 第四章
「……請被告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詞態度。」
他眉一挑,聳聳肩。「是,遵命。」
他驀然察覺,這般正經八百的她似乎也頗有另一番風趣,雖然她本來就不是什麼熱情奔放的人。
「那你呢?」周靜瀟的目光轉向了那名小女生,「被害人,你怎麼說?」
「呃……我、我……」女孩怯怯地抬起頭來,眼神一對上周靜瀟,便又立刻撇開,曝嚅道︰「我那天本來是要去倉庫清點調味料的存貨,然後、然後經過他旁邊的時候,他就突然伸手……模我的……胸部。」
女孩愈說頭愈低,到最後幾乎听不見她的聲音。
「你在制作筆錄的時候,表示他是故意的?」
「嗯……」
「怎麼說?」
「因為……」女孩咬了咬下唇,道︰「因為他在模了我之後,還一直對我笑,那讓我很不舒服……」
周靜瀟凝神傾听,同時眼角余光留意著被告席上的男人。他的表情從容坦然,沒有作賊心虛、沒有對犯行的內疚,就只是眉宇間有著一股淡淡的無奈。
「那你為什麼當時沒有提告?」
「我、我會怕……」
「怕什麼?」
「因為我怕他會跟老板說我不好、說我不對……我們老板很喜歡他,我怕他一說,我就會被開除……」
「也就是說你為了保住工作,隱忍了一個月?」
「嗯,我很需要這份工作的收入……」女孩自始至終都是低著頭,不願與檢座正眼對視。
「這段期間,被告曾經以書面、口頭或其它形式威脅你嗎?」
女孩沉默了好半晌,最後搖搖頭,又開口忙辯道︰「他雖然沒說,可是我知道他是那個意思。」
「何以見得?」
「呃……」女孩又開始支吾其詞了,「他、他每次一看到我,就好像在暗示我那件事,有時候還會故意支開其它的工作人員,想制造只有我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他是否有再犯的行為?」
女孩搖頭,「沒有,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機會……」
「第一次受到騷擾的時候,旁邊有沒有其它的目擊者?」
「沒有。」
「我查訪過你們共事的『沐蘭亭』,負責廚房業務的人員共有六個,連一個目擊者也沒有?」
「……沒有。」
問訊完畢,周靜瀟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她撫著下巴,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
她暗忖,這女孩在陳述的時候眼神飄來蕩去、彷徨閃燦的,想必是隱瞞了部分事實。
好一會兒,她抬眸,望向被告席上的範姜淳,道︰「被告,你認罪嗎?」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也從來沒有威脅過她,更沒有制造什麼獨處機會。所以,不認罪。」
「你們各持一方說法,與口供筆錄天差地遠,這叫我怎麼辦下去?」
下方一片沉默。
她輕吁了口氣,淡然道︰「罷了,兩位先回去吧,這案子我會仔細查明,擇日再做傳喚。」說完,她起身掉頭離開了偵查庭。
周六,她趁著假日閑暇,在當地找了家小有名氣的咖啡廳,點了一杯店長推薦的焦糖拿鐵。
她端起瓷杯在鼻下聞了聞,心思卻全在那件性騷擾案上。
自從昨天開了第一次的偵查庭之後,她的心里便產生一堆疑問——不管是針對案情,或是針對範姜淳。
基于九年的同窗情誼,她不認為他是那種會利用職權之便來騷擾女同事的人;其次,她想或許也根本沒有必要。
那家伙的異性緣向來極好,與其說他去騷擾別人,不如說他被騷擾的機率還比較高一些。
但是,這樣先入為主的觀念對被害人並不公平。
九年的同窗情誼又如何?這麼多年來,她辦的案子可多了,深知男人即使衣冠楚楚,骨子里仍然可以是一頭野獸;再說,久違了十多年,對方的內心有了什麼改變,她壓根兒沒頭緒。
她甚至連他為什麼休學都不清楚。
他說了「沒興趣」,可真的是沒興趣嗎?她又不能證明。
她不禁捫心自問,倘若今日的被告不是範姜淳的話,她會如此掛心嗎?肯定不會。
這類型的案件即使客觀證據不足,通常也會當庭和解,不管被告是不是無辜的,社會輿論通常是向著被害人;于是,在一種「沒人願意鬧上法院」的心理之下,這種職場性騷擾案多半都會以和解收場。
可她那天並沒有當庭協調。
事實上,她認為兩方的反應都不尋常。被害人不像被害人,被告不像被告,整個偵查過程活像是一場被演爛的戲劇。
思緒至此,她嘆了口氣,淺啜一口咖啡想著還是找個時間去餐廳問問其它的工作人員好了,自己在這兒空想也想不出什麼突破……
這時,一縷嬌小縴的身形風風火火踏入了店內,闖進她的視野、引起她的注意。
她認出了那是被害人,不過對方似乎沒有認出她。
女孩踩著焦急的步伐穿過她身旁,連看也沒看她一眼,直接在她後方的那一桌坐下。
「吼,煩欸!都是你害的啦,」第一句話就是責備,「昨天請假開庭,晚上老板就打電話叫我先不要去上班,你看你看啦,我早就跟你講過了,我們老板一定是挺他的啊!」
「干麼?你老板不相信你哦?」那是個男人的聲音。
「拜托,他是大廚耶!大廚跟外場服務生,你如果是老板的話你要挺誰?」
「那要看服務生長得正不正。」男人不正經地訕笑著。
「不要鬧,我是跟你說真的。」
「啊你不是說檢察官是女的,女檢察官不是應該比較給力嗎?」
「我覺得她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話……」
「為什麼?你沒像我教你的那樣,裝得很可憐、很委屈?」
教?周靜瀟皺眉,听見了關鍵詞。
「有啊,怎麼會沒有,可是她就是不相信我,我有什麼辦法?她還說她會再去查清楚……你看啦!都是你,沒事干麼叫我去告他,他本來就不是故意的,是要叫我告人家什麼?」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搞不好他就是要裝無辜吃你豆腐。唉唷,不用怕啦,如果他真的像你講的那樣,工作忙又賺得多,你看著好了,老板一定也不想讓他一直請假去開庭。」
「你覺得老板會幫他付那筆和解的錢?」
原來是受到「高人」指點,想趁機敲詐和解金啊……嘖嘖,這女孩子真是傻,她真以為法院是提款機嗎?
「我是這麼猜的啦。」
「那……和解金要開多少?」
「你就開十五萬啊。」
「十五萬?!會不會太多了……」
「怎麼會?你下次就跟檢察官哭,說他和老板連手迫害你,所以你現在連工作都沒了,叫那個男人連你的損失一起賠償。」
「可是……」
「別可是了,你就是這種態度檢察官才會不信你的話。」
「你講得那麼簡單,你怎麼不自己去開庭?」
「可以啊,你叫你們大廚來模我,我馬上去告他。」
「你有病呀?」
「好啦,不講了,阿軍約我等一下去打撞球,你要不要去?」
「我去干麼?」
「去跟他女朋友抬杠啊。」
「哦,好啦。」
一對小情侶就這麼勾著手,結帳走了。
周靜瀟則心里有了底。
好吧,或許她暫時提不出對方意圖敲詐的證據,但她說不定可以從問話里讓那女孩說溜嘴……
「嗨,又見面了。」
突然一個身影擋去了她的視野。
她驟然回神,那是一個英俊的男人,擅自在她對面的空位上坐了下來,而且,不能說他是陌生臉孔。
這家伙居然還在島上?
看著她愕然的表情,男人笑出聲,道︰「你不記得我了?」
「我記性沒那麼差。」她板起臉孔,冷笑。
男人這回不再是身著正式西裝,而是一身休閑,彷佛像是來渡假。想想,她反問了句,「你不是本地人吧?」
男人兩手一攤,「很明顯不是嗎?」
「來出差還是來渡假?」
「都有。」他指了指她面前的瓷杯,「你點什麼?」
「焦糖拿鐵。」
「太甜了,我不喜歡。」男人擠眉。
「我又沒叫你喝。」嘖,這男人什麼毛病?當地球是繞著他轉啊?
「你單身嗎?」
周靜瀟先是被這直球給問愣,隨後暗笑在心。她想,太好「,這是一個嚇跑對方的好機會,于是她搖搖頭,「離婚了,現在自己扶養一個女兒。」
離過婚還帶著拖油瓶,絕對不是這種玩咖會想沾惹的對象。
果然,對方的眼里閃過一抹詫異。
她竊喜,正在暗忖自己成功驅退了一只惱人的蟲子時——
「意思是你現在沒有穩定的交往對象?」
她張著嘴,啞口無言。
「那就是沒有的意思?」
果然臉皮厚一點就可以天下無敵。他像是只機靈的狡兔,很懂得觀察情勢,這家伙肯定是個聰明人,不知道是做什麼行業的?
「你說你是來出差,是做什麼樣的工作?」她轉了話題。
听了,男人拿出皮夾,自其中抽出一張名片遞上,道︰「上次沒機會好好向你自我介紹,咱們重來一次吧。我姓卓。」
那是一張事務所的名片。
律師卓政岳
唉呀,居然是半個同業。她冷哼了聲,挑了挑細眉,「你的客戶在這里?」
「其實也不算是客戶,來幫老同學的忙。」
「哦?」她好奇了,「老同學有麻煩?」
「該怎麼說呢,他也真夠衰的,只是不小心踫了對方一下而已,就莫名被告了性騷擾。你說倒不倒霉?」
唔……等一下,這劇情好耳熟。周靜瀟突然覺得背上一股涼意滑過,他嘴里的「老同學」該不會就是——
這念頭才剛閃過,咖啡廳的大門被推開,那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她眼角一抽,該說法律圈真的很小嗎?
「你的當事人該不會姓範姜吧?」
卓政岳錯愕了下,「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他正朝著我們走過來。」她指了指他身後的方向。
「欸?」卓政岳回頭。
範姜淳走近,在桌邊站定。看著這一男一女,臉上盡是迷惘,或許他也同樣感到十分訝異吧。
「你們兩個認識?」範姜淳問了句。
卓政岳一時被問愣了。
「呃,前幾天才認識而已……」其實也算不上是認識,他反問︰「怎麼了嗎?你們也認識?」
「所以你不知道她是誰?」範姜淳皺眉。
卓政岳一臉莫名,笑道︰「她怎麼了嗎?我應該要知道她是誰嗎?別跟我說她是你女朋——」
「你想太多了。」周靜瀟驟然起立,打斷他那荒謬的猜測,而且一副就是準備走人的樣子,「我想,以我們目前的立場,我應該要回避一下。」
「什麼意思?」卓政岳愈來愈困惑了。
「問你的當事人吧。」說完,她轉身買單離開。
「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卓政岳把問題拋向了一旁的範姜淳。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啊……」範姜淳沉吟了幾秒,才道︰「她就是承辦我那件案子的檢察官。」
「她就是負責辦你的檢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