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吟詩來作對 第十四章
第八章
夫何美女之嫻妖,紅顏曄而流光。卓特出而無匹,呈才好其莫當。
性通暢以聰惠,行密而妍詳。蔭高岑以翳日,臨綠水之清流。
秋風起于中林,離鳥鳴而相求。愁慘慘以增傷,悲予安能乎淹流?
——曹植《靜思賦》
關北侯府好美院雷老爺偷偷模模地在院門外听壁角,可听了大半天卻也听不出半點苗頭來。
听說那個不肖子又違背他的命令,同卓老酸才家的女兒不清不楚勾勾搭搭,甚至方才又把人給抱回了侯府,氣得他一腳踹翻了矮案,怒火沖沖就要來找這臭小子算帳。
可是人一到了好美院的院門邊,雷老爺終究是理智及時壓過了怒氣,決定還是先打探動靜再說。
其實是有點擔心萬一自己這麼大刺刺地闖進去,恰好撞見了什麼臉紅心跳滾來滾去的戲碼,那他是該拍手叫好還是棒打鴛鴦?
又想抱孫又不想跟卓老酸才扯上半毛關系的雷老爺這下真是被大大難住了。
「哼,」他蹲在院門邊恨得牙癢癢。「都是那個死不听話的狼崽子害的,他要是安心娶了老黃家的閨女兒,不就天下太平了嗎?」
相較于雷老爺在院門外進退兩難,咬牙切齒,好美院里頭卻是暖意融融,和煦得像春天降臨一樣——
卓三娘害羞地蜷坐在雷敢的大腿上,心虛又忐忑地揠著自己的小手。
她自在大街上被他生澀卻凶猛地一吻,吻得暈頭轉向險些厥過氣去,腦子便渾渾噩噩地被他抱回了關北侯府,就從剛剛被迫坐在他強壯溫暖的懷里到現在。
「我……」她舌忝了舌忝唇,干巴巴地想開口。
「粉團兒,能這樣抱著你真好。」雷敢一臉傻兮兮茫酥酥的傻笑,既像只吃飽饜足心滿意悅的老虎,又像個終于吃到自己貪戀已久的糖球兒的小兒,只差沒有樂得在地上翻跟頭打個滾兒了。「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她臉滾燙得好似熟透了的果子,結巴道︰「可、可是——」
「你不願嫁我?」他笑眼一斂。
「我……」她望著他發白的臉色,心里柔腸百轉,最後終是嘆了一口氣,苦笑道︰「若是我能做得了主,我,我又豈會不願?」
「你答應了?」他黑眸亮了起來,狂喜乍起。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的。」她凝視著他,卻沒有他那般歡快樂觀。「我終究是被退過親的人,家中又清貧,唯有一間小小書鋪以做營生,和你家門戶真的……相差太多了。」
想那趙硯之父,原只是一富商,後憑著捐官做了慶城主簿後,便一躍而成了眼高于頂的「官宦人家」,對于落沒書香之族的卓家就開始挑三揀四起來,待自家兒子又被郡守家的嬌嬌相中為婿,更是漏夜便遣人將庚帖婚書扔回了爹爹臉上,毫不客氣地退了這門親事。
小小一城郡守和主簿就已耀武揚威至此,何況雷敢貴為一國一等侯爺,縱是他性情直爽疏朗,不在乎這些,可同僚朝臣之間呢?若是等日後人人笑他竟然娶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平民女子為侯夫人,他到那時後悔……
她想到這兒,心已不自覺絞擰糾結起來。
若是那樣,那麼她寧可只和他無名無分地相好快活一場,過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好過將來反目成仇,所有曾經的甜蜜最後變成了丑惡不堪的苦澀。
「你說這是什麼話?」雷敢心一跳,有些氣急敗壞了起來。「我早說過,我雷敢這個侯爺也不過管的兵多了點,俸祿厚了點,看起來威風了點,旁的還不是跟尋常人一樣?你哪里又配不起我了?倒是我,西瓜大的字識不了一擔,你爹還嫌棄我是個莽夫呢,那我不是得尋條繩子一脖子吊死了?」
卓三娘被他的話鬧得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好,滿月復愁緒倒散了個七七八八,「唉,你……你究竟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不就是你怕我嫌棄你家窮嗎?」他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哼哧哼哧地道︰「粉團兒,你真真氣死我了,難道在你心里,我便是眼楮長在頭頂上的混帳人嗎?」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我只是——」她想解釋,可心里也亂得很。
尤其是自從趙硯的出現,爹爹的胡攪蠻纏,還有知曉了「她的阿敢」居然貴為一國公侯的事實之後,所有的事情就失控地亂成了麻絮。
她原先設想過的,只和他不問過去、不管明朝地好好歡喜牽手走一段,現在看來壓根兒行不通了。
爹爹惱他,趙硯陰魂不散,他居然還想娶她為妻……短短時日內就發生了這麼多措手不及的事,這叫只想開間小店賺賺小銀子過過小日子的卓三娘,整個人都快要不好了。
她支著隱隱作痛的腦門,小臉蒼白地苦成了一團。
「好好好,」他看她臉色不好,滿心的憤慨登時嚇跑光光了,低聲好氣地哄慰道︰「我不犯渾了,只要你別惱我,別不理我,往後我什麼都听你的——不過你嫁我這件事,你還是得听我的。」
她氣急地瞪了他一眼。
「我就堅持這一件事,其它旁的都給你做主,」他瑟縮了下,大嗓門有些委委屈屈,還是咕噥道,「這樣還不行嗎?」
卓三娘明明頭痛得要命,煩惱糾結得要命,可被他這樣一通胡里胡涂攪和後,卻怎麼覺得……
很想笑?
——唉,她定是要瘋了。
雷敢則是懷里抱著軟玉溫香小粉團兒,心滿意足的同時又不自覺想起了那個害他被未來岳父大人臭罵一頓的家伙,濃眉一豎,嘴邊不懷好意地露出了一抹獰笑。
瞧那傻鳥今天那德行是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哼,也不打听打听,他雷某人的寶貝兒放眼天下誰敢動?不就仗恃著他那個岳家……慶城郡守是吧?
「粉團兒,你別煩惱,萬事都有我在,往後誰都別想叫你不痛快。」他低頭看著她,柔聲地道。「你也別多想了,這幾天在我府里好好歇著,吃飽睡好,等岳父,咳,卓伯父冷靜些了,咱們再回去同他老人家好好商量婚事。」
「我現在頭疼,你別和我說話。」她腦子太亂,干脆趴在柔軟床褥里裝死了。
他噤若寒蟬,輕手輕腳地拉過錦被小心翼翼地蓋在她身上,看著她緊閉的長長睫毛下掩不住的疲憊淡青,止不住地滿心憐惜不舍。「你安心睡會兒,我不鬧你了,乖。」
她烏黑如扇的睫毛幾不可見一顫,像蝴蝶又像小手般在他心上酥酥一撓,撓得他胸膛又一波熱火沸騰竄燒了開來,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和渴望又復蠢蠢欲動,下月復處某個不好說的……咳,又興奮地膨脹彈跳了下……
哎哎哎,打住!打住!
他可不想粉團兒誤會自己是個滿腦子只有這樣那樣的禽獸,就是再想要,也得敲鑼打鼓大紅花轎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地將人迎娶進了門,才能理直氣壯開吃啊!
他家的小粉團,可是個端莊嫻淑正正經經的好嬌嬌呢!
雷老爺蹲點蹲到腿都麻了,總算等到那臭小子踏出好美院門口,二話不說就撲上去,想勒住他的頸項拖到旁邊好好打一頓再說!
可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雷老爺才一蹶,已經被雷敢反手架住了。
「阿爹今兒好興致,蹲這兒玩躲貓貓呢?」他笑咪咪地問,一雙鐵臂卻牢牢地箍住自家阿爹的肩臂,以防被老爹一個懶驢打滾鷂子翻身月兌逃。
「你這不孝子,盡跟老子唱反調。」雷老爺那張帥臉氣得漲紅了,咆哮道︰「真是養大兒子忘了爹,當年老子就不該把一身好武藝統統都傳授給你——你到底要不要把卓老酸才家的女兒送回去?」
「阿爹,咱們父子倆有話好好說嘛。來來來,聖上前日賞了我兩壇子西域美酒,不然咱們爺倆今兒一人一壇干了它吧?」他好脾氣地勾著自家爹爹就往好美院外拖……
——還不就是怕老爹的爆脾氣大嗓子嚇著他心愛的小粉團嗎?
「好你個——」雷老爺正死命抵抗,被拖拖拉拉間,忽然瞄見了院門內佇立的清秀嬌女敕女子,原本拉大嗓子要破口大罵的粗話霎時全卡在了喉頭。
雷敢順著自家阿爹的目光回頭……
卓三娘有些手足無措,粉女敕的臉龐掠過了尷尬紅暈,卻是溫雅款款有禮地做了個恭敬的福禮。
「這位是雷伯伯吧?」她吐聲清脆溫和地喚道,「晚輩卓家三娘,在此跟雷伯伯請安了。」
雷老爺頓時結結巴巴起來,「啊,嗯,那個,快起請快請起。」
「你怎麼起了?」雷敢一見了她,心都飛了,哪里還顧得跟老爹動手動腳,早樂顛顛地湊到卓三娘跟前去了,噓寒問暖地道︰「怎麼了怎麼了?不是說了要好好歇一覺的嗎?是不是我阿爹方才太大聲,吵著你了?」
——這個孽子!
「哼!」雷老爺吹胡子瞪眼楮地怒掃了他一眼,在對上人家粉女敕女敕小娘子害羞又歉然的笑臉時,本想硬氣端起來的架子又搖搖欲墜了。
喲,他娘的見鬼了,那個卓老酸才怎麼生得出這麼軟女敕女敕乖巧巧好性兒的女女圭女圭?還真真糟蹋了。
「不是的。」卓三娘有點緊張,心虛地又對雷老爺行了個禮。「小女方才想起,前次和今番過府叨擾,竟都沒能向府上的尊長請安問好,實在有失禮節,所以——」
上次被他撞暈了抱回侯府,來匆匆去匆匆的,沒有跟他家長輩打聲招呼問個安還勉強說得過,可今天她是光明正大跟著他走進關北侯府的,再不主動向主人家請安,那就太過不知禮數了。
所以她一思及此,哪里還躺得住?當然是急急忙忙下榻跟出來了。
「咳,」雷老爺模著胡須,昂著下巴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樣,「那個,若依老夫看來,卓小娘子……」
「爹!」雷敢陰惻惻警告地哼了聲。
雷老爺身子一震,哀怨地恨恨瞪了兒子一眼——這媳婦兒還沒娶進門,老子就想踢過牆了?況且老子說什麼了?老子什麼都還沒說啊!
「雷伯伯有話請直言無妨。」她心底隱約感覺到這位雷家伯伯,好似也不大待見自己。
……就跟自家爹爹見著了阿敢一樣。
卓三娘這些年見多識廣,又帶著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爹爹一路北遷,還獨立打點上下攏絡街坊開了書鋪,不敢說一雙慧眼閱人無數,可心思細膩目光敏銳這點倒已是歷練出來了。
她內心暗暗嘆了一口氣。
所以叫她怎麼敢放縱自己,相信她與阿敢能有未來?
「既是我兒子的‘民間友人’,這幾日便安心在我府中住下做客吧。」雷老爺眉頭微挑,皮笑肉不笑地道。「畢竟行走江湖,誰沒個不方便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