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御史的心機 第五章
「那又如何?」涂千雪看似淡然地反問,似乎半點都不把趙富貴的威脅放在眼里,「既是撤銷女戶,那我上衙門辦的不是女戶就行。」
趙富貴听她這麼一說,先是一愣,隨即而來的是一陣哈哈大笑聲。
「妳以為妳這名聲還有誰敢要?黃家那兩個老的搬走了,涂家人也搬走了,妳兩邊戶籍都不落,又無人肯娶,這就是明晃晃的女戶。妳若是不得罪我,我還能當作沒看見,讓妳繼續在村子里待著,隨便將妳記在任何人的戶籍下也就無事了,偏偏妳不听話……那就別怪我上衙門舉報妳了。」
涂千雪還想要說什麼,突然一只手搭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後拉,她驚訝地回頭,就見到自家那個袁書呆板著一張足以唬人的臉站到她面前,代替她對上趙富貴。
「大金律例戶政載定,一女之戶,才稱之為女戶,若有孩子就可通融,或是二嫁、招贅都可修改戶籍,無須重新立戶。所以這位趙里正剛剛所說的似乎有點言過其實了。」
趙富貴皺著眉看了看,確定這男人是從屋子里走出來的,看兩人一前一後站著,忍不住冷笑,「我還道妳哪里來的底氣,沒想到身後站了一個野男人。只是一個守望門寡的小寡婦,屋里竟藏了一個男人……這說出去玷污的可是我們趙家村的名聲!」
「仁者見仁,yin者見yin。涂姑娘收留我這個受傷的可憐之人,我們也不曾逾矩,就不知道趙里正是從哪里看出來我們有齷齪之舉的?難不成趙里正親眼見過?若是沒有,這般污蔑我倆清譽,就是上了衙門我也能當著縣令的面,同趙里正好好分辯一二的。」
趙富貴听不懂前面那一串文謅謅的話是什麼,不過後面那一段話倒是听明白了,這個不知道哪里來的野男人居然還想著讓自己跟他一起上衙門,去分辯分辯到底是誰污蔑了誰?
他氣極反笑,「好好好!好個賊男人,倒是生得一張利嘴。上衙門我也不怕,一個從小寡婦家里走出來的男人,能夠是什麼好貨?這般裝腔作勢,誰知道是不是逃犯?」
袁熹明淡淡一笑,冷酷的臉上有著無法抵擋的自信感,清冷的嗓音就這麼如潺潺流水般泄出,「根據大金律例,擁有舉人身分可見官不拜,而我剛好就擁有舉人身分,所以若要上衙門,到時候會是什麼情況,可就不好說了。
「其次,你身為一村之里正,職責只在勞役收稅並調和村里糾紛,什麼時候可以拿著邸報作威作福,逼壓民女了?若是要上衙門,這一條我倒是要好好地問問當地縣令。
「再來,你身為里正,若要先講究涂姑娘的女戶撤銷之罪,那我倒想問問你,你手上的邸報已經是去年的東西了,政令既出,縣令也有查察之責,怎麼拖到如今才要追究女戶無法置產之罪?那是不是該先查你一個貪污瀆職?趙里正,你說就憑這幾點,上了衙門後,是誰裝腔作勢,到時候自然可見分明!」
他口齒清晰,條條舉例,雖然涂千雪幾乎沒听懂,但光听他用大金律例當發語詞,就覺得這段話層級太高,是她這種凡人根本無法觸模的高度,只能露出滿臉敬佩和嘆服。至于趙富貴听懂了沒有,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趙富貴帶來的人肯定跟她一樣,有听沒有懂。
涂千雪臉上沒有波動,但心里倒是有點安慰,還好還好,被鄙視智商的人不是只有我一個。
趙富貴雖然也不是很懂,但憑借他在鎮上周旋于三教九流多年的經驗得知,能夠隨口把大金律例當開頭的人,都不是他這種人可以踫的,更別說這人一眼就看出他手上的邸報是什麼來路。
邸報是在官員之中流通的刊物,他手上這份也是意外得來,要不然他一個小村子的里正,哪里能夠知道這種東西?
他趙富貴能夠從趙家村走出去,把一間小酒鋪做得有聲有色,靠得可不是那幾兩酒,而是他看人的功夫。他看得出誰是能夠踩在腳底下的,誰是不能夠得罪的,而眼前這個男人,很明顯就是不能得罪的那一種人。
這些念頭快速的在趙富貴的心里轉了一圈後,他也很快地調整了臉色,在剛才惡狠狠的神情加上了一點的卑微,看起來就變成了有些可笑的表情。
「既然你都把大金律例拿出來說了,自然就該知道涂姑娘這女戶是不合法的,所以就算村子不收她的屋子,她自己也得想辦法。」趙富貴這次倒是絕口不提藥酒方子的事,只擦著邊球的威脅,看起來就像是位關心村民的好里正。
他也不提那戶口該怎麼辦,反正他把事情給點明了,這事情就得提到面上來,讓涂千雪就是想耍賴也賴不得。
趙富貴心里的小算盤打得是劈啪響,鎮上或城里的戶籍,可比趙家村這種小村子還查得更仔細,涂千雪就是想走也沒門,如果要留在村子里,那就得過他的手,他沒拿到藥酒方子,這戶口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再說了,這男人看起來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想來也不會在這里多加停留,等他一走,這小寡婦還不是他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這個想必涂姑娘自有打算。」袁熹明淡然道,擺明不想和他多費口舌。
趙富貴臉皮厚,被這麼冷冷打發也不惱,只說了下回再來,拋了個眼色給身後幾個小子,讓他們跟著往回走。
涂千雪就站在袁熹明的身後,看著原本不可避免的一場爭執,沒想到他三言兩語就化解了,眼里不由染上喜意。
袁熹明一回過頭,就看見滿面笑顏的涂千雪,忽然之間,他覺得眼前的女子像是春雪化成的春花,細小嬌女敕卻惹人憐愛,在他心湖蕩起一圈圈的漣漪,隨著漣漪蕩開,他也忍不住對她綻出一抹勾人的微笑。
那抹微笑讓涂千雪不由得一怔,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她竟不曾發現,眼前這個男人,居然這麼像記憶里的那個人……一個她一直不願去想,卻深深刻在心里的人。
「劭希……」她忍不住低喃記憶里的那個名字,卻在最後一個字差點逸出嘴角的時候猛然回神,臉色大變,急急的退了一大步。
「怎麼了?」袁熹明不是不知道剛剛那種氣氛是什麼,他只是不想打斷,她卻臉色突然一白,往後退了一大步,就像是想急著跟他拉開距離一樣。
「沒……沒什麼!剛剛只是不小心迷了眼……」她知道這理由有些拙劣,但她卻顧不得了,也不敢抬頭,急急地往屋里走,「兩個孩子還在浴房里頭,我去瞧瞧,你幫著栓門。」說完,她轉身離開,那背影用一句落荒而逃來形容也不為過。
袁熹明就這樣看著她離開,心里忽然有種無法控制的感覺,似乎有野獸想要月兌閘而出一般。
他猛然伸手壓住自己的胸口,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壓下那讓人惶恐又害怕的情緒。
會嚇到她的,他的腦子里突然閃過這一個念頭。只是為什麼?為什麼會嚇到?還有他這股無法控制的情緒又是為何而來?
這時,袁熹明才發現,自己失去的記憶里似乎還隱藏著什麼重要的秘密—一個足以毀壞所有平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