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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錯過的那年 楔子

雨滴滴答答的下著。

殯儀館內的禮堂正進行著告別式,參與的親朋好友們個個面容哀戚,每個人胸前別著黃色絲帶,默聲哀悼逝去的人。

在座有一名男人十分惹眼,他的五官深邃俊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襯托出他模特兒般的修長比例,最迷人的是他那雙宛如隨時含笑的電眼,親和中帶有魅力,只可惜,此時他的眸底蕩漾著一片深沉的哀傷,像是蒙了塵的星星。

出席告別式的他頭發梳得格外整齊利落,皮鞋表面也有擦過,但在路上被雨滴和泥濘的地面沾濕了。

從收傘進來找位子坐下後,他的雙眼就離不開掛在禮堂中間的照片,平靜的表面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胸口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他的手在西裝口袋內握緊了多年來始終帶在身上的婚戒,宛如那是他僅剩的依戀。

照片上有兩個人,一個女人和一個小男孩。女人有著一頭充滿女人味的短發,營造出既干練又知性的形象,雖然她的容貌明艷動人,是個美女,但她似乎不擅長笑,嘴角僅只是禮貌性的淺揚,給人幾分疏離的味道,而小男孩的照片則是笑容燦爛如驕陽,很討人喜愛,從五官看得出來長大後會是個迷倒許多女孩的帥哥。

在司儀的主持以及殯儀館人員的指導下,家祭和公祭依序結束,自由拈香儀式開始。

他起身,和別人並排在其他人後面等候拈香。

輪到他的時候,先是對靈堂鞠躬,才上前伸手拈起祭壇上盤子中的一小撮香粉提至眉心的高度,向照片行注目禮。

一對上照片里她恬靜溫和的雙眼,他的眼眸不禁感到刺痛酸澀。

一直以來,她都是用這樣的眼眸凝視著他,就像一個安靜守護著他的月亮,寧靜而溫柔。

簡依琳,他的青梅竹馬,也是他的前妻。

他們認識了這麼多年的歲月,她是最懂他,也最支持他的人。小時候,她會幫玩太瘋的他掩飾不小心闖的禍,長大後,她總是會靜靜地听他訴說煩惱。

她不是個多話的人,甚至有些太過正經,要求完美,讓人覺得她不好親近,但她其實觀察力強,容易發現別人的苦衷,心地也很軟,是個好女人。

在他進父親的飯店擔任總經理時,她毅然拒絕她母親的安排進外商公司,而是擔任他飯店內的大廳副理,掌控整個大廳的狀況及處理客訴,幫他解決不少問題,不只如此,她甚至透過一個巧妙的安排,讓不認同他經營理念的父親看見他努力的一面,想起年輕時的自己,轉而支持他。

他們因故分開過兩次,一次是她辭掉大廳副理的職位跑到英國大飯店工作,認為那里的工作經驗能作為他以後飯店經營的參考,一次則是他和相親對象分手,主動跑去英國和她談心,因喝醉不小心和她睡在一起而結婚,而後她回到他的飯店繼續幫忙,兩年後她主動提離婚……

因為太習慣她的存在,他始終沒搞清楚自己對她的感情是什麼,所以那時自認成熟的放她離開,之後聯絡不上她,遲鈍的他才醒悟自己是愛她的。

他多麼懊悔自己太晚發現對她的感情以至于失去她,當她五年後再次出現,已成為一間宴會設計公司的宴會設計師,朋友仰賴她辦過各種宴會也接過名門婚禮策劃的經驗,請托她擔任婚禮籌辦人,她因此下榻他的飯店洽談事宜,和她重逢的他明明心里狂喜,想挽回她,卻不夠積極。

他愚蠢的耿耿于懷她離婚後換手機號碼的理由,加上她有了孩子,雖然沒人知道父親是誰,但也證明她另有所愛的人,使得他沒能將真心話說出口。

世事無常,她在好友婚禮結束後的隔天帶著孩子離開飯店,搭客運上高速公路回家,卻遭遇連環車禍而母子雙亡……

在門口簽到時他就听到一旁的三姑六婆說了,孩子的父親連聯系的方式都找不到,說不定是被拋棄,才會獨自養小孩。

她居然愛上無情的男人……

若不是他傻得放手,說不定,她不會被那種男人欺騙感情……

要是他有把愛意說出口就好了,說不定他只要努力,就能夠代替那個可惡的男人。

然而……無論他有多後悔,都太晚了。

徐冠勛閉了閉眼,垂手將香粉放到器皿內,拈香的動作再行兩次後,在司儀的口令以及葬儀社人員的手勢下,向家屬相互鞠躬。

他有注意到,簡依琳的母親簡秀卿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對女兒的逝世也沒有哀戚的神色,那雙眼冷冷的,好似是逼不得已出席似的。

他心里有些不快,但忍了下來。

從以前就是這樣,她母親是個過分刻薄的人,臉上從未出現過一絲溫度,對待女兒專制又有控制欲,從不尊重女兒的想法,只是他沒想到,連女兒過世她也如此無動于衷。

拈完香後他轉身離開會場,外頭依舊陰雨綿綿,淅瀝的清脆雨聲攪亂人心,他佇立在殯儀館門口,望著眼前的雨幕,心里一陣惆悵。

這時有一對和他一樣參加告別式出來的夫妻走到他身邊,男人面容冷峻,女人看起來單純平凡,太太一出禮堂就哭得不成人樣,一旁的男人凜然的眉間蹙起不悅的刻痕,粗魯地用衣袖擦她臉上的眼淚,「不準哭。」

「我偏要哭,都是我的錯,不然依琳怎麼可能會出事……嗚嗚……」

男人聞言慍怒,冷聲斥責她,「別胡說八道了!」

「我哪有胡說八道……」

「妳把這件事情當成自己的錯就是白痴。」

他沒有同理心的話語讓她更傷心了,紅著眼眶喊,「我要跟你離婚!」

「什麼」男人錯愕,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瞪著她。

「我沒法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不配得到幸福!」她不怕他的黑臉,邊痛哭邊伸手推他。

「妳……」男人瞇起厲眸,想更凶狠的罵她,叫她不要繼續發神經,但她充滿愧疚的小臉讓他心里竄過不舍,深吸一口氣後低聲說︰「別再說這種話,妳最好冷靜冷靜。」

將他們的爭吵听進耳里的徐冠勛向他們掃過一眼,認出他們就是簡依琳出事前在他的飯店辦婚禮的新人,先生是跨國集團的總裁,本身就是飯店的VIP客人,而新娘和簡依琳是在英國認識的室友,因為同鄉,兩人感情甚好,所以人生大事委托簡依琳當籌辦人籌劃,也托他們的福,這場盛大的婚禮替飯店增加了知名度。

「嚴總裁,嚴夫人,你們還好吧?」他基于關心出聲問候。

嚴聖諭這時才注意到他,客氣頷首,「徐總經理。」

但鄭喬茵一看到他,情緒更為激動,「都是你太笨了,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應該……」

徐冠勛微怔,面對她怨懟的眼神和打謎一樣的話語感到不解,「總裁夫人,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嚴聖諭立即沉聲喝止,「茵茵,別說了!」

鄭喬茵肩頭一縮,仍有些氣憤難耐,「可是……」

「現在這種時候,讓他知道會更好嗎?茵茵,妳要想清楚。」嚴聖諭表情凝重,加重語氣強調,「更何況,那是一場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錯,別無限上綱了!」

鄭喬茵輕咬下唇,低垂著頭沉默,顯然被說服了。

「有什麼我不知情的事嗎?」徐冠勛對他們一來一往、語焉不詳的對話感到狐疑。

嚴聖諭面無表情地搖搖頭,神色淡漠地道︰「徐總經理,對你,我們沒什麼話好說的。」

「是和依琳有關的事情嗎?」直覺告訴他可能與前妻有關,他心情激越的追問。

一旁的鄭喬茵囁嚅道︰「對不起……請當我什麼也沒說……」

他來回看著這對夫妻,不懂他們的態度,「……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嚴聖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別放在心上,這樣對你會比較好。」

「憑什麼由你決定我能不能知情。」他不悅地擰眉。

「就憑我有不告訴你的權利。」扔下這句話,嚴聖諭不再理會他,伸手攬著依然在啜泣的妻子,打開傘,冷漠地離開他面前。

他有股沖動想追上去,死纏爛打問到底,但是,嚴聖諭是怎樣的人,他多少是知道的,他是個很有原則的男人,不想講的事情就算拿錢求他他也不會松口。

他郁悶地伸手扒過自己的發,整齊的頭發瞬間散亂不已。

褲袋里的手機振動,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副理汪士杰,他壓下煩躁的心情接起來。

副理身為他不在時的全權代理人,會打來大概是有重大到非要報告不可的事情吧。

「有什麼事嗎?」他問。

彼端難得有些吞吐和不自在,「沒什麼……只是覺得告別式應該結束了,你還好吧?」

他怔忡,共事多年,汪士杰從來就不是會特地打電話問候他心情的人。

他曾說過男人間相互關心很惡心,不如一起喝一杯,除非是美女才有被他溫柔對待的榮幸。

除了工作上的專業外,私底下的汪士杰是個無良的男人,還很愛虧人,但就是這份直率讓他們成為朋友,偶爾會約出去一起玩樂,同樣是玩樂咖的兩人湊在一起,何處不逍遙。

汪士杰在飯店待的年資比他多三年,和一些老員工一樣,對他和他前妻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驀地眼眶酸澀,喉頭滾動,極力忍住淚意。

他沒有哭的資格,後悔這種東西,只能用一輩子背負它。

「沒事,我晚點才會進辦公室,你繼續幫我顧著。」他嗓音微啞。

汪士杰停頓了一下,才回答,「好,你放心,有我在,飯店的一切都妥妥的。」

「嗯,那就拜托了。」

收了線,他將手機放回褲袋,抬頭一看,此時天色已經昏黃,細雨飄著更增添了幾分蒙的美感。

他撐傘走進雨中,沒有前往停車場,而是在附近的街道漫無目的的亂晃,試圖驅散胸口幾乎要壓垮他的沉悶。

走著走著,有間招牌寫著二手書的書店吸引他的目光,古樸的外表有種神秘的氣息讓人想一探究竟。

他想也沒想地收傘走進書店的棚子下,將傘放在傘桶後,伸手推開木制拉門。

剛踏進去店內,書卷的氣息撲鼻而來,一排排的書架印入眼簾,擺滿琳瑯滿目的書。

腳邊竄過毛茸茸的觸感,低頭一看,一只花貓不將他當一回事地踩過他的皮鞋,再一眨眼,就溜進了書架間消失蹤影。

暖黃的燈光下,只見櫃台上還趴著一只黃色條紋的貓咪在打瞌睡,而櫃台後有一個頭發花白的瘦老頭坐著,戴著老花眼鏡低著頭在看書,沒有抬頭招呼他。

他上前問︰「可以隨意看看嗎?」

老頭子很冷淡,只是點了點頭。

徐冠勛不以為意,舉步逛起了店內,架上各種書都有,排放的方式很隨意。

他並沒有特別要找什麼書,只是隨性的看著,但,有本書吸引了他的目光。

紅色陳舊的外皮,書衣邊角有些剝落的痕跡,書背的書名寫著《來不及說愛妳》。

他將書拿下書架,書頁已泛黃,仔細一看,是一本小說。

這是一本第一人稱的小說,恰巧的是,主角和他的遭遇很像。

男主角和女主角一樣是青梅竹馬,總是將女主角的陪伴看作理所當然,玩樂有她陪,和女朋友分手時有她可以訴苦,自以為很了解她、關心她,其實從未真的懂她的感受。

男主角從不知道,她為什麼願意和他結婚,又為什麼提出離婚。

直到她因為意外過世,他才明白,自己是那麼的愛她,以至于離婚後,從未想要跟別人在一起。

但是,他再也沒有機會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是他人生的另一半圓,沒了她,他只能永遠抱著缺憾,直到死去的那刻。

翻閱完這本書,徐冠勛忍不住想要買下它。

不為什麼,就只因為那份有所共鳴的心情,讓他像找到和自己有同樣傷口的同伴一樣,傷感的心情有所慰藉。

拿著這本書,他走向櫃台,向櫃台後的老人問︰「請問這本書多少錢,我想買下它。」

老頭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滿是皺紋的枯瘦手指指了指櫃台上的一個箱子,上面寫著「善良投錢箱」。

「你自己估價值,投個你覺得等值的東西進去就可。」老人扯著粗啞的嗓子解釋。

東西?原來這是一間投錢或以物易物皆可的二手書店,至于覺得值多少就看客人的良心。

他左思右想,本來想拿皮夾里的千元大鈔放進去,但不經意間模到西裝口袋的婚戒。

他心口一陣酸澀,再繼續留著它也沒用了吧,她已經離世了……

掏出婚戒,上頭璀璨的鑽石代表的再也不是幸福,他把它投進箱子里,像是將他曾經希望復合的願望埋葬在這里。

帶著那本書,他向櫃台的老人微微頷首後,轉頭離開書店。

撐著傘,他漫步離開這條街,走向停車場。

他不知道,那間書店在他走遠後,像霧一樣消散在那條街,只剩下一條防火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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