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主的男人(上) 第十六章
第七章
昏了十八個時辰,夏舒陽醒來自然得解決三急大事,只是想找個完美隱密的如廁之地,著實費了她九牛二虎之力才辦成,為來為去還是那句話——怕一旦不小心被撞見,她被看光無所謂,可別人都不知道要多不好意思!
對付了三急,肚皮大打響鼓,有人送一托盤的熱湯熱食進帥帳,她瞧左右無人,帳中無帥,索性就把那一托盤吃食痛快解決,吃了底朝天。
反正干娘在牧場肯定磨刀霍霍,她伸頭是一刀,縮頭亦是一刀,總得提頭去見,還是吃飽喝足再滾回去。
她在大營圍場里尋到自個兒的大黑愛駒,白鬃黑馬被照料得挺好,她撫模馬頸一時間有些怔忡,想著是否該去找聶行儼告辭,辭別時又該說什麼……
「磨蹭什麼?」一道高大陰影擋去她上方的春陽天光。
她怔怔抬頭,見所思之人即在眼前,身上輕甲已卸,換成一襲利落勁裝,胯下大駒輕甩紅鬃,趵啼噴氣,像對她慢郎中模樣也頗不耐煩。
「上馬。」大將軍王爺拿她當小兵命令。
慘的是,她吶吶應了聲,竟緊緊張張踩著鞍蹬趕緊上馬,毫無異議。
他馬鞭虛空一甩,紅鬃駒立時放蹄。
用不著主子姑娘多催促,大黑馬頭一調,立刻追出軍中圍場。
方向是往天養牧場而去,這倒讓夏舒陽小小訝異。
縱馬飛蹄,五戟嶺飛泉關離天養牧場不到半個時辰便至,這一路夏舒陽想了又想,終于在進到牧場地界的玉帶河邊,她想明白啦。
見他令紅鬃駒緩下馳速,似打算瞧瞧牧地四下風光,她驅馬與他並行。
「儼帥百忙之中竟還親自送我回來,原來是放不下我了。」她樂呵呵笑。
八成已習慣了她自得其樂、自覺甚好的言行,聶行儼這次面龐既沒繃起更沒陰黑,僅淡淡斜睨她一眼。「確實放不下。」
听他答得坦然,她氣息不禁微頓。
聶行儼撇開臉,將目光遠放在藍天碧草間。
忽被長草上一只低空翻飛的丹鶯引住,他專注瞧著,道——
「待你返回天養牧場,你干娘那一關該怎麼過?是要被罰面壁思過、禁吃禁喝,抑或頭頂大缸挑水五百擔?」一頓。「沒來親眼瞧瞧,好生欣賞一番,實在放不下。」
那條石林暗道還不是讓他的兩千輕騎便宜了去,干娘責她,他倒歡快。
她見過過河拆橋的,沒見過像他這樣過河拆橋的!
「有你這樣的嗎——噗……呸呸呸——」待她回過神,紅鬃駒已離她好幾個馬身,揚起的草屑土塵令她吃了一嘴。
她策馬追趕,一望無際的原野始見成群的牛羊。
羊只分布得極廣,東一小群、西一小撮,好幾頭還跑到遠遠的坡稜上游蕩。
小牛原本隨大牛混在羊群中,見幾只鶯飛蝶舞,自然被引了去,發倔的小擰跳躍追逐,一追追進玉帶河里,水花大濺,又把鶯兒蝶兒趕得更離。
深深呼吸吐納,滿腔的清冽夾帶泥腥與草香,暫且放下軍務跑馬一趟,聶行儼只覺許久不曾這般心曠神怡。
不過,說他放下軍務似乎並不算是,此趟前來天養牧場,主要是為了戰馬供給之事。
舒大濤返回牧場前,不意間與他談起戰馬供給的改良法子,他這兩日想了想,決定走一回天養牧場實地瞧瞧。再者,舒大濤當日曾提,牧場近日收來不少匹良駒,並邀他得空前去一觀。
拜訪天養牧場這些是明面上的事,或許心里還有那麼一、兩個理由,是他選擇略過,絕口不提的……
或許真在意她會在她干娘手里吃苦頭。
或許真想看看大鷹將她送來安置的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也或許想知她如今的生活,活得是否盡如心意?
當年以為的死別,蠢得任傷情盤桓心間、久久未棄的,從來只有他。
夏札娜與他所談的一席話,說心志不被影響是假,但,畢竟心有不甘。
他亦想問,如今這般活著,對她而言,是否值得活了?
風聲鼓過耳際,吹揚鬢發,隱約听到叮當作響的串鈴聲,似在遠處。
此時地面忽起震動,雜沓聲響漸漸傳至,幾頭大牛和小羊像也頗習慣,只慢吞吞往兩旁挪動,邊挪還不忘邊低頭啃草。
身後突然有鐵哨吹響!
哨音與他之前領教過的一樣,又是長短音交迭變換。
他的紅鬃駒盡管訓練有素,一听那穿腦般的哨聲,蹄下猶滯了滯。
「夏舒陽!」他惱火,有力地控著韁繩,雙腿夾緊健壯馬月復。
紅鬃大馬仍奔馳中,趁他分神之際,一人已躍來跨坐在他馬背上,從後頭緊緊抱住他的腰,琳瑯般的笑音盡是得意,不是那混帳姑娘是誰!
聶行儼連質問一聲都來不及,不遠處的坡稜陡然出現一群野馬,約莫二十來匹,其勢洶洶從坡上奔騰而下,地面震得更明顯。
主子雖躍到紅鬃駒背上,大黑仍緊追在側,發出清厲嘶鳴。
那群駿獸來得好快,為首的那頭亦發出長鳴,似為呼應。
「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儼帥踏進天養牧場地界,想自由來去、暢意縱橫,還得問問咱們家牛羊馬肯不肯!」
女子溫息親昵吐在耳邊,柔軟身子幾乎完全密合地緊貼他的背部,聶行儼頰面一熱,內心火大。
但此時絕非發火時機,因那二十多匹野馬撲騰涌來似滾滾巨浪,紅鬃駒再如何強悍剛毅,亦難不隨之躍動。
既混在野馬群中,此刻最好隨波逐流。
「撤手,跟我來吧!」身後的姑娘哈哈大笑。
一只大耳已被她的氣息染紅,聶行儼一听她大笑,便知事不會最混,只會更混,像似……似當年他倆遭陀離兵追捕,她趁他忙著控馬避開飛箭和絆馬索時鬧起,硬搶他掌中韁繩,最後迫使坐騎奮力一搏,送他們倆到另一座峰頭。
果不其然,環緊他健腰的一雙手開始不安分。
跟頭栽過一次已夠慘烈,這回想再如當年那樣動他手中馬韁,不能夠!
豈料——她的目標竟不是韁繩,而是……是……
他胯間突然遭襲!
一只小手滑過他月復部,直探至臍下三寸之處。
雖還隔著衣褲布料,但她這突如其來的虛抓對他而言不啻是驚天霹靂,瞬間鬧得他心神大震。
又栽跟頭,防不勝防。
緊握韁繩的手不禁一松,身後姑娘抱緊他腰身乘機以巧勁一拽,他沒再費事抵拒,順其力道翻身飛落。
啪——落地一響,身上陡沉。
他躺平,依舊做了她的肉墊子。
但這一次身下似乎柔軟許多,沖擊也不大,半點不疼,不若七年前那個地底洞,摔得他眼冒金星,周身筋骨快散架。
紅鬃駒和大黑停也未停,野馬群呼嘯而去,恣意馳騁,兩匹大馬跟人家一大群較上勁兒似,奔騰得無比歡快,鬃飛須揚,頭都不回。
伏在他身上的人微撐起上身,那張笑得極可惡的俏顏侵入他眼界。
她小手擱在他胸上,輕拍兩下,狀若安慰道——
「唉呀,都說馬沒胃袋,是直腸子,吃什麼拉什麼,得不停地吃、不停地拉,更不好將馬關起來。儼帥那匹紅鬃大馬平時怕是被管過頭了,今兒個且任它吃吃喝喝去吧,放心啊,咱家大黑會帶好它的,有那麼一群野馬朋友相邀吃喝,依我瞧,不一路吃到天邊去是不會回轉。」
適才群馬奔騰之勢,夾在其間只能順勢卸勁,若使強勒韁,兩側與後頭的馬匹可能沖撞上來,屆時險象環生,更難控下——馳騁沙場、與馬為伍多年,這常識他自然懂得。
他亦打算信馬由韁、任紅鬃駒隨野馬群馳騁一陣,但她問也不問便將他掀落馬下,用那般……無賴又混帳的手法!
這姑娘即便沒了矜持,究竟還有沒有一丁點羞恥心?!他驀地扣住輕拍他胸口的小手,長目怒瞪,多想在那張笑顏上瞪出兩個洞。
「你——」磨牙噴火。
「你別動!」夏舒陽一臉緊張,眸子無辜眨了眨。「儼帥,听我一言,咱們乖些,別動,千萬別沖動啊。」
見她眸光往他躺平的身下溜了圈,他雙目陡眯,已覺出古怪。
他們跌進一個不太小的淺坑里,背下綿綿軟軟,微帶濕氣。
他適才太過急怒,此刻方嗅到一股不算陌生的氣味,而這股氣味像是……是……甫明白過來,他面龐陡繃,戾氣大盛的峻目又想往她臉上瞪穿兩個窟窿。夏舒陽用沒被扣住的手再次拍拍他胸膛,笑咪咪道——
「儼帥不是想知干娘該怎麼罰我嗎?欸,什麼面壁禁食、頂缸挑水的,咱家干娘不罰那些,即便要罰,也是挑大糞,羊糞牛糞馬糞駱駝糞,能派上用場的糞全得滿草原去拾去撿,一袋袋挑回家。」略頓,白牙閃亮——
「當然,這時節拾回來的大糞還得再晾曬幾日,春季時候嘛,羊糞蛋子還行,干得快,但牛大糞就濕潤了些,可不像冬天時候隨便就凍得干巴巴又硬邦邦。所以你別動,一動肯定遭殃,要蹭得滿頭滿身的。」
……牛大糞!
鑽進鼻中的就是這個氣味!
北境放牧的牛只多食草物,拉出的大糞並不腐臭,而是有淡淡草腥味。這氣味于他而言並不陌生,畢竟也在北境軍中多年,牛羊馬拉的糞多少都嗅過。
但如此刻四仰八叉平躺在晾曬的牛糞上,還是頭一遭。
已非「怒火沖天」簡單四字可形容,他當真張口無言了,腸刮肚、絞盡腦汁都找不到話對付她。
「掀你下馬那是萬不得已,總不好讓你傷著,野馬群恰經過這曬牛糞的小坑,拿來墊墊果然不錯……哇啊!」
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聶行儼一把將她拽下,翻身壓制。
即便要遭殃,沒道理她能干干淨淨全身而退,拿他墊底。
夏舒陽驚叫了聲,動作亦快,兩腿立即圈住他的腰,雙臂緊摟他硬頸,拚命靠上,免得後腦勺和背部全貼上牛糞。
雖說春季的牛糞濕潤了些,但既能從草原上一塊塊拾回,其實也晾得夠干,只是不像冬日時候凍得像石頭般能砸傷人。
此時兩人滾在一攤干牛糞上,蹭得滿頭滿身是沒的,不過發間、衣上要沾點干牛糞屑屑兒也是避無可避啊避無可避。
聶行儼冷笑,抓著纏在頸上的細胳臂試圖拔開,以其人之道還治彼身——
「別動。听我一言,乖乖躺下別動,你……干什麼?唔唔……」結果都拉開她的臂膀了,豈料她兩手分別揪住他雙耳,唇跟著堵上來。
這是她的地方。頭上頂的天、身下躺的地全由天養牧場照應,想要她夏舒陽安分,她豈能令他安生?
別的不提,光是四周圍觀的大畜小畜們,她這小主人不拿出點氣魄跟漢子斗到底,以後如何服眾,是吧?
所以,呵呵,既然退不開,總得揩些油水滋潤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