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主的男人(上) 第二十章
今日皇上退朝,召北定王進紫寰殿一敘,一同進宮的夏舒陽在殿外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才由內侍領進。
踏進紫寰殿,利用極短一瞬與聶行儼交換目光,他朝她微乎其微頷首,雙目眯了眯,似要定她的心,也像在警告她別耍無賴、別鬧騰。
她忍住笑,開始扮起低眉順耳的忠厚老實相,跪下,雙臂大開大合地朝閑適倚枕而坐的錦仁帝行磕頭大禮。
皇帝命她抬頭,她恭敬不如從命,一揚睫就咧嘴笑。
皇帝暗暗打量她,她則瞠亮陣子,光明正大看個清楚明白。
皇帝老兒當真老老的,聖顏能見病氣,不太精神,但微笑的樣子頗文質彬彬,彎彎長目帶桃花似……好吧,算得上是個好看的老人。
立在她身側的聶行儼突然輕咳,警告意味明顯,她才一臉訕訕收斂目光。
他那聲輕咳配合得真好,讓她頓時成鄉巴佬。
她想,他其實知曉她的用意。
牧場兒女草原上來去,豪爽與魯直需得取個中庸,須讓皇帝喜歡又不要太喜歡,龍心甚悅到對天養牧場的勢力安了心最是恰當,所以她這個領兩千輕騎穿過石林暗道的「天養牧場代表」可以是魯莽的、大喇喇的、英姿颯爽的,就是不能太機敏靈動。
她在紫寰殿待了兩刻鐘,退出殿外時,手里捧著陛下親賞的一盒珍珠。
裝在雕花梨木盒里的珍珠顆顆圓潤晶瑩,正好拿回去給干娘和小賢妹子玩玩,她兀自琢磨,與聶行儼步往宮外。
他走在她斜前方,今日的他卸去甲衣鐵冑換上正規朝服,自然流露出清貴氣息,頭發難得梳得妥妥貼貼,戴上彰顯身分的珠冠,整張俊龐更顯稜角分明,英朗眉目盡展風華,而此時,沉穩有力的步伐令翻飛的袍擺起了凜冽之聲……這樣的人物,像與她離得更遠了。
她低頭望著與他之間僅隔一步的短短距離,模糊想著,模糊勾唇。
他倏地急停腳步,她毫無疑問地埋頭撞上。
「噢!」倒退三步才勉強卸去反彈勁道,她揉額,無辜瞪著臉又泛寒的他。
聶行儼瞪回去。
但如果冀望眼前這姑娘知道他因何著惱,怕要等到天荒地老。
「不是要你低調行事、答話簡明?你還聊開了?末了還邀陛下出游北境,去天養牧場騎馬?」冷著聲噴火。
「……唔,就拿了人家一大盒珍珠,又沒東西回禮,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心性一起忍不住就出口相邀啦。」
「陛下哪天真造訪天養牧場,你待如何?」
「那有什麼大不了,我烤一頭全羊請他就是。我既開口邀請,便是真心誠意,若一頭羊不夠吃,那就烤個兩頭、三頭,年年大羊生小羊,咱們家反正羊多,烤幾頭都成。」
听她說得理直氣壯,聶行儼直想伸指戳她撞疼了的額頭。
五戟嶺是北境第一道防線,皇上若真往天養牧場去,無疑是將自己置于險地,倘是陀離王廷得知此事,龍瑤公主不會輕易放過此等機會,屆時將出什麼亂子,誰都不好說。
若在以往,聶行儼不覺錦仁帝會將一個姑娘家的邀請記掛心上,但今日面聖,皇上與他談起北境之事竟令他覺得情勢隱隱月兌出掌控——
「據說是個挺神氣的女子,屢屢在你面前造次,大剌刺霸佔你的帥帳,你這個大將軍王爺卻也拿她一個小姑娘家沒轍……召她進京,就想瞧瞧。」
皇上安插在北境軍中的耳目是哪些人,他心知肚明。
然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他從未想過防範,只是回報到京的內容牽扯到夏舒陽,實令他不快。
「確實是個漂亮朗健的娃兒,聶卿要是看上,收了也無妨。」
他不想讓重點持續落在夏舒陽身上,遂轉了話題,談沒幾句,皇上卻道——
「聶卿所奏之事,朕已然知曉,此事不必再議,待朕決斷。」
他所奏報之事是關于一支秘密進帝京的陀離人馬。
當時負責北境關防的將士們察覺有異,又覺事有蹊蹺,因此並未當場攔阻,當報到他這邊來時,他便派了幾名好手一路追蹤。
本以為能藉此引出其他藏于天朝各處的陀離細作,來個一網打盡,豈知後來這一行人竟由朝中官員接待了去,作風盡管低調,卻也不懼旁人察訪。
而他今日提出,得到的卻是這般旨意,仿佛有什麼事正偷偷進展,不欲他知。這一方,夏舒陽到底是瞧出他蠢蠢欲動的長指想干麼,反正她額頭早撞疼了,反正他是厭惡她到底了,那來啊來啊,要戳就來!
她突然抬頭挺胸,直直朝他邁近。
「你……干什麼?」聶行儼沒退半步,僅上身有些僵硬地往後挪。
「戳啊!」抱著一盒珍珠,另一手把自個兒光潔額頭拍得啪啪山響。
「別舉棋不定,也用不著躊躇,不痛快就戳,您那是什麼身分,還煩勞您隱忍,那不是要折小的的壽嗎?想戳快戳!」
聶行儼垂目瞪著幾已蹭進懷中的她,又氣又……心跳促急。
今日奉旨覲見的她仍梳著高高發束,兩條從大把發束中編出的細麻花辮子仍系著漂亮羽翅,身上穿的卻是一襲素雅裙裝,而非平時穿慣了的短打勁服。
生氣勃勃的臉蛋甚至上了淡淡妝彩,雙眉翠、玉頰粉、珠唇朱……他知是娘親大人讓府中善妝點的侍女為她而作,連衣物都是娘親幫她備上,他一開始沒多思量,但今日乍然一見,左胸評怦重跳,一時間竟有些挪不開眼。
出彩的淡妝如畫龍點楮,讓她原就偏艷麗的五官整個突顯出來,此時近距離對視,她又一副飛揚跳月兌的模樣,更迫得他氣息發緊、面龐作燙。
被她如此這般「引誘」,他當真指尖發癢,癢到止不住輕顫,抬起就直直戳……不!他不戳她,他要狠狠彈一記爆栗才解氣!
咚!
夠脆夠響!
下一瞬卻見那顆小腦袋瓜被自己的彈指彈得往後倒,連帶整個人都要後仰,他本能地一展長臂,將她攏回臂彎里。
「你——」真狠!夏舒陽搗著額頭,她當然沒想哭,無奈痛到眸珠浸淚。
她瞪人,嘴微癟,鼻翼歙張,紅紅的臉蛋讓他耳根的熱度直往頰面擴開。
「不行,太痛了!」不討些甜頭回來太吃虧!裝著珍珠的木盒抱在臂彎,她單手環住他腰際,人隨即靠去,頰面緊貼他左胸。
咚咚、評評——怦枰怦、咚咚咚——心音如此清晰、這般好听啊……
這突如其來出招,震蕩瞬間撲進胸內,聶行儼先是怔住,忽地記起兩人現下尚在宮內,四周不知有多少雙窺探的眼楮,遂按住她兩肩推開。
「你能不能消停些?」語氣听得出已忍到字字磨牙。
「我想啊,可惜心不由我,遇上你就更沒法子。」一臉的無辜與坦蕩。
她瘋勁再起,女流氓的德行又要施展開來似。
他能對付她各種面貌,唯獨她這種不管不顧要豁出去「敗壞」誰的姿態,最令他忌憚。
冷哼了聲,他轉身就走,選擇眼不見為淨。
「嘿,別這樣,你弄得人家好疼,人家也僅是乘機多蹭你幾下回本,儼帥大人有大量,大將軍王爺肚里能撐船,有話好說嘛……噢!痛!」又撞上。
夏舒陽這回邊說邊走,不只又磕中額頭,還咬了舌頭,當真痛啊!
舊的那波淚光猶未褪去,新的淚水涌上,痛得她真有兩串淚順頰滑下。
搗額的手改而搗嘴,嘶嘶吸氣,她揚睫去看,看到底是何玩意兒攔道,讓男人又拿寬闊硬實的後背招呼她。
……咦?!
四名宮人所抬的肩輿上,一名紅衫華貴的女子被貼身侍女攙扶下來,女子青發覆額,容姿秀麗,年歲不過雙十。
蓮足落地站妥後,侍女躬身退到一旁,女子于是盈盈而立,抬眸瞧向她……
不!是她夏舒陽會錯意,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人家看的可不是她,而是堵在她面前的男人——聶行儼。
適才他們倆已過干和門,再往外不遠便是護城大渠,此時在這外圍宮牆內,他被一名不太應該出現在此的貴女遇上……是巧遇呢?抑或人家有心?
她左胸評評重跳兩下,見那紅衫女子眸光生潤,似欲語還休,嬌顏染緋,真含羞帶怯……男人看了沒有不心軟的吧?
欸,連她都發軟到直想嘆息了……
老王妃為兒子的終身大事煩惱,與哪個世家名門結兩姓之好皆不妥,她當時暗暗就想,北定王感情路上盡管獨善其身不招惹誰,但……他聶行儼到底生得高大英俊,既擁保境護國之功,亦具經世治國之才,此等真男兒比天鵝肉更引人垂涎,京中貴女們難道能矜持得住,不對他動心示意?
瞧她這顆都什麼腦袋,想什麼來什麼。
欸欸,千萬別是好的不來、壞的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