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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主的男人(上) 第二十四章

她咽下口中漫開的血味,一腳才要踏出。

廳內,偷偷來訪的緋雲公主勉強止住淚,啞聲接續著道——

「……其實幾日前在干和門外的宮牆下,本宮是想跟王爺談談的,但當時時機不好,所以今日才……總之,那一小批人馬便是陀離王廷遣來的暗使,中樞大臣們手握父皇密旨,私下安排人前去接待,前兩日父皇已召見過陀離使者,對方說,之前北境飛泉關一戰,全屬國中東迦部揣摩上意、自作主張,並非龍瑤攝政公主的本意。又說……說龍瑤公主為修兩國之好,令雙方邊境百姓得以安生,此次遣密使入帝京,為的就是想代陀離國大王求娶天朝公主,所以特來請意,求天朝聖君首肯。」

聶行儼淡擰劍眉,面上並無訝然之色。

這些天他幾番明察暗探,京中幾路的消息來源亦報來實情——

陀離遣使密訪,一為撇清此次興兵突襲飛泉關之責,二便如緋雲公主今日所言,是為兩國聯姻而來。

龍瑤公主居攝政之位多年,國中無王,如今突然冒出一位大王,一開始實令人模不清頭緒,但深入再探,真相驚人,亦不得不服對方隱忍深藏的功夫。

未料這位陀離大王竟是……

緋雲公主又道︰「父皇不令王爺提前知聞,是覺王爺定然不容陀離密使所請,王爺年少便在軍中經略,權掌北境,陀離為天朝邊境大患,與敵結好,君子不為,所以……所以本宮……我……」

帝王之意,聶行儼並非不知,他未對此事多置一詞,僅淡淡問——

「公主殿下瞞眾人耳目溜出宮牆,密訪北定王府,是為何事?」

他淡定神態令她微微怔忡,片刻才蹭出聲音。「……王爺可知,養在內廷的皇家女兒們有幾人?」

見他眉間疑惑,亦知這等事他從未關心,藺緋雲遂自問自答——

「我行十,前頭幾位姊姊除七姊姊幾年前請得旨意,在宮中帶發修行外,全都招了駙馬,賜公主府第搬出宮外了,如今內廷里的公主尚有六位,但十一妹妹今年才十三足歲,其他幾個自然年歲更小……太子哥哥那日說我是病急亂投醫,下場怕是更慘,我、我不是的,我想求王爺援手……若然父皇允陀離使者之請,令天朝公主出嫁,那、那嫁給那個死而復生的達赤王烏克鄯為妻之人定然是我,畢竟公主們只我一個在適婚之齡……」

見公主兩眼又汪汪,聶行儼頭皮有些發麻,豈料廊下一道黑影倏動,他飛快一步向前,以身擋住藺緋雲。

「誰?!」口中低喝甫出,已看清那人。

夏舒陽忘記自己要干什麼。

她從柱後踏出,先杵著不動,神情恍惚不知想什麼,復又往前踏出一步。

她背對天光,前半身陷于陰暗,眸底卻有點點碎光,似驚似怔,似淚似疑。口中腥甜味甚濃,是自個兒咬破的傷口又滲血,她吞咽著,直勾勾看他。

一個在門外廊下,一個在門內廳堂上,僅隔著幾步之遙,一雙淬滿碎散光點的眼楮將他看得瞬也不瞬、眨亦未眨。

「達赤王烏……烏克鄯……陀離十三王子……死而復生?他死了……明明殺死了……死而復生?」氣息仿佛接續不上,吐出口的每字皆費力。

見聶行儼面色森凝,抿唇繃顎,她便也知道答案了。

她搖搖頭,突然低笑兩聲。「儼帥已然查得消息,看樣子早就知情了……卻不打算告訴我嗎?」

「此事晚些再說,我並非有意相瞞,而是……麗揚!」揚聲厲喚也難留人,何況這姑娘從未懼過他的氣勢。

待他飛奔跨出廊外,也僅來得及瞥見她輕身飛騰、翻牆離去的背影罷了。該死!

該死該死該死!

欲追不能追,他廳里還有一個偷溜出宮的公主哭得淚漣漣。

從北定王府的馬廄騎走自個兒的白鬃黑馬,夏舒陽一路趕往風雲客棧。

之前一塊兒喝酒談聊時,老掌櫃就曾提及那一小隊進京的人馬,說對方私下談話曾用陀離土語,來頭最好再查個清楚。

她當時沒怎麼放在心上,卻不知是為求親而來的陀離國使臣。

為達赤王……求親……

胸臆間盡是荒謬笑氣,撲騰迭宕,像沒仔細壓抑便要整團爆開。

她得穩住,必須穩住。

腦子得清清明明,不能笑不能亂,方知下一步該如何。

然一趕至風雲客棧,老掌櫃見到她竟搶先道︰「大陽姑娘來得正好、來得正好啊!有人急著見你,快隨老朽來!」

一閃進客棧後院的隱密廂房,室中血腥氣甚濃,榻上之人顯然傷得不輕。

「津津!」夏舒陽一瞧清臥榻上的傷患是何人後,未想已大步奔近。

梁津津一張臉慘白無血色,朝她虛弱勾笑。

老掌櫃道︰「梁姑娘遭陀離隱衛一路追殺,昨夜費了番勁兒才終于避進咱們風雲客棧。梁姑娘受了多處刀傷,失血甚多,所幸底子好、根基厚,東家替姑娘診過脈亦開了藥,說是將養些時日便可痊愈。」

彼此皆為江湖知交,夏舒陽仍謝過再謝,老掌櫃忙揮揮手又道——

「梁姑娘在陀離國查到不少事兒,有件事她定要當面說與你知。咱這兒隱密安全,你倆盡可好好說話,不怕隔牆有耳。」

老掌櫃一離開,梁津津立刻抓住她的手,略吃力出聲——

「達赤王烏克鄯未死。」

「我知道。」她低語,感覺嘴角一直想往上翹,她再次按捺,而心緒太多太雜,她試圖縷清,腦子動得慢些,話也說得慢了。「……剛剛才知的。我只是……沒想明白,沒明白他怎麼……沒死?」

梁津津道︰「陀離王廷內有座冰寒地宮,當年達赤王遭你行刺後被送回國中,龍瑤公主听從玄素大國師之言,將達赤王的肉身保存在地宮中,卻對外宣稱王已不治賓天,甚至大舉操辦葬禮……陀離大國師玄素,據聞有起死回生的能耐,但一直未得證實,而這一次他究竟對達赤王動過什麼手腳,亦無人知曉,只知烏克鄯在地宮躺了七個年頭,如今當真復生……大陽……大陽!」

「嗯?」她回過神,低應一聲。

「你無事嗎?」

眼前的知交傷成這模樣,說話出氣多、入氣少,卻還為她憂心忡忡。

津津知她過往的一些事,定然擔心她得知達赤王未死,對她會有何般沖擊,所以才硬是趕往帝京尋她,想當面告訴她、給她力量……

傻津津,真傻。

她……她是夏舒陽啊!

既已是夏舒陽了,就不會再為過往欲了卻未了的事牽腸掛肚、喪失心魂。

她會好的。

把自個兒往好的地方想,會好好的,會、會好……會的……

方寸波瀾頓起,似要打她臉、戳破她的自以為是,那狂潮,波急過一波,涌得她登時腦中發脹,頭暈欲嘔。

待不住了。

她安撫地將梁津津的雙肩壓回榻上,輕拍了拍,真真忍到耳鼓陣陣。

不等津津再問,她起身往外沖,在客棧後院疾步走動一大圈……沒辦法,那股氣泄不去、化不開,堵得至極難受,她遂飛騰翻牆,繞到風雲客棧前頭解掉門外拴馬石上的韁繩,策著大黑往城外跑。

她听見老掌櫃從店內沖出來喊人,但她沒辦法應聲,沒辦法。

大黑帶她一路疾馳,心茫亂,眼前亦是,到底要奔向何方,她半點不知,到底已奔馳了多久,她更未覺察。

她以為會好的,結果是她高看自己,她其實蠢到不行,卻還自以為絕頂聰敏。胯下愛駒似也感受到她心思紛亂、意志左突右沖,大黑焦躁不安,為她跑得吃力,在長長一陣的瘋亂疾馳後,四蹄微地踉蹌,伴隨緊銳刺耳的嘶鳴聲,控不好韁繩的她忽被甩落馬下。

本能的自救本事令她抱頭順勢翻滾。

底下是層層長草與厚軟泥壤,她落地之後滾動好幾圈才止住,身軀驟疼,就只是摔疼,除花了些時候慢慢定楮,將肉身的痛楚忍過去外,一切安好。

她躺著不動,成大字形躺在草叢中,天如此蔚藍,似要將她吸進。

她看著看著,看得無法眨眸,瞳心湛湛放光。

突然之間,她素齒一露,咧嘴笑開——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到底自己都干出些什麼?

都幾年過去,她以為早拋下往事,裝成另一個人開心過活,以為這輩子有前有後,前塵已了,所以可以單純過著下半個人生,卻是直至此時此刻的此際此分,方知她夏舒陽……不,應該是她,鷹族的麗揚三公主,一直還在那段血腥當中浮沉,從未抽離。

「哇哈哈哈哈哈——」笑到肚痛。

怎會這般好笑?她到底在干什麼?

世上還有較她更白痴、更可悲的人嗎?

罪魁禍首一直活著,即便當年真死,如今也死而復生,她哪里算是報了仇?

大仇尚在,沒資格退怯,若退,即便鷹族的亡魂們饒她,她亦不會放過自己。夏舒陽從來都是假的、幻化的,她活得可真開心,當真開心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陣中浮淚,淚又從兩邊眼角滑落,一直笑不停、淚不停。

她雙眸從頭到尾直直仰望藍天,眨也未眨,淚亦未止。

城郊外的風在長草間飛掠,荒靜中帶蒼茫,許久過後,白鬃黑馬慢騰騰蹭過來,似帶歉意般用鼻頭摩挲她的頰。

她回了神,微微露笑,探長一臂挽住白鬃,眨眼間翻身上馬。

「走吧,該了結的事,帶我去了結吧。」

踢動馬月復,雙腿夾緊,駿駒帶著伏低身軀的她奔向不可知的遠方。

單騎一人,在天與地之間,化作漠漠一抹……

緋雲公主的來意,聶行儼後來是明白了。

陀離欲求與天朝聯姻,適齡的公主非藺緋雲莫屬,她來見他,是想他先開口求皇上賜婚,成為她的駙馬。

此事確實愛莫能助。

他一張臉只得冷峻到底,畢竟安撫嬌弱女子實非他所能,比上場殺敵更累,最後也僅能先安排人手將哭得梨花帶雨、小臉通紅的緋雲公主秘密護送回宮。

待他欲親自尋夏舒陽行蹤,即時遣出的追蹤好手返回,稟報了夏舒陽的去向。風雲客棧的東家與他是舊識,算得上交情,也算得上是他北定王府在帝京的一雙耳目,總之是越阡渡陌,互為主客,江湖與朝堂雖各有各的場子,卻能消息互通,有時他相助對方,有時對方幫襯他,前幾日夏舒陽溜來客棧吃酒,與人家相談甚歡一事,他是知曉的。

應說,這些天她往哪里去,都鑽什麼地方蹓,他其實都知,盡管那一日被她氣到不歡而散,氣到簡直想眼不見為淨,還是很難不對她留心。

快馬趕到風雲客棧,年輕東家不在,老掌櫃急匆匆趕出來相迎。

老掌櫃知他為尋某個混帳姑娘而來,遂附耳向他迅速說了一陣。

他听得臉色微變,未多停留便策馬出城。

身邊跟隨的手下擅長追蹤之術,他自身亦有幾分能耐,出城後不久就尋到白鬃黑馬所去的方向。

一個時辰後——

「王爺,咱們追到此處,這兒似有墜馬痕跡,壓得長草塌陷,軟泥輕濺。」手下專注觀察,沉吟道︰「看來那匹白鬃黑馬在這周圍晃了好半晌,嗯……大陽姑娘應停了片刻才又啟程。」

同樣下馬追蹤查探的聶行儼面無表情頷首。

老掌櫃說她縱馬奔出,喚也喚不住,如喪心神。

她墜馬,翻滾,再翻滾,而後滾入長草叢中……

她躺臥不動了,是否受了傷?

看那重新再起的馬蹄印,方向改而朝北,一路馳去,她根本沒想過回城內找他,她是隨他歸家的客人,要走,連聲辭別也無。

內心糾結,恨到不行,恨她令他這樣心懸難安。

「追上她,確認她是否返回天養牧場。」他沉靜下令。

手下餃命而去,一人一騎迅速消失在他眼界里。

帝京里尚有事待理,他一時間走不開,若她最終是回牧場去,繼續過她夏舒陽的日子,那便也算了,倘是……倘是沒有回去……

握住長草的指慢慢攥緊,胸中隨之一沉,令他氣息微滯。

若沒回去的話,她將去哪里?

上部完,請看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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