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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富貴命 第八章 命運能否扭轉?

傅子杉帶凌馥雙離開霍家老宅,到外頭逛逛。

她忍不住問道︰「你和我家爺爺很熟嗎?」

這麼快就我家爺爺了?他不禁失笑。「對。」這丫頭無利不起早,謀了利,就不加掩飾地樂個不停。

「怎麼熟的?」

「小時候老是吃不飽,霍爺爺心善,常給我做好吃的。」傅子杉避重就輕的帶過。

草原上的兒女無法適應金絲籠,母妃在後宮里只活了短短八個年頭,靈魂便飛回她的大漠、她的草原。

沒有母妃的皇子可憐也可欺,是霍爺爺時不時給他弄吃的,給了他親人的溫暖,也是霍爺爺把他帶到父皇跟前,父皇才正眼看他,之後五哥疼他、七弟護他,他才有今天的能耐。

因此他把霍平帶在身邊,重用他、栽培他,所以凌馥雙之前說錯了,受人點滴,他一向涌泉以報,只是回報的方式必須由他來定奪。

凌馥雙只是八卦問問,卻沒料到會套出這樣的答案,想到他小時候吃不飽,她不免感到心酸,決定回去後多給他張羅些好吃的,但很快的她就發現不對勁。「御廚不必住在宮里嗎?」怎麼能常做好吃的給他吃?

傅子杉頓了一下才回道︰「一來,每個月有兩次休沐,二來,霍爺爺那個品級,可以經常進出宮;第三……」

「第三是什麼?」

「當今皇帝是霍爺爺的小老弟,兩個人親得很。」

霍爺爺和父皇建立關系的理由和他相差不多,可見得美食不只是美食,還可以代表更多的東西,像是關心、溫暖、善意。

凌馥雙心一驚,不會吧,這樣一來她豈不是和皇帝也攀上關系了,皇帝會不會腦袋不清楚,給她封個什麼公主,讓她當公主她是不介意啦,但如果叫她到番外和親,她不就虧大了。

「還是不對啊,我剛剛听爺爺喊你六爺,這又衍生出兩個問題,第一,你的身分不簡單吧,否則爺爺那樣的身分,怎麼會稱你一聲爺;第二,既然你被喚做六爺,就表示你上頭至少還有五個哥哥,能生下這麼多孩子,又怎麼會窮到吃不飽?」

傅子杉沒好氣的睨她一眼,她就不能笨一點嗎?這點兒小事也要抓出來分析個透徹。

「我上頭確實有五位哥哥,我是庶子,霍爺爺喊我六爺,是因為我救過霍平,他現在又跟在我身邊辦事,這才隨著霍平喚。至于吃不飽,程家窮嗎,怎就教出你這麼個鑽進錢眼子的女孩?」說完,他又橫她一眼,快步走開。

這輩子他還沒向誰解釋過什麼,怎麼這會兒倒要向個小丫頭解釋這麼多。

凌馥雙快步追上前,問道︰「爺帶我上街做什麼?」

「不想到處逛逛?」傅子杉好笑的睨著她,像她們「這種人」,不是都會很想知道這個時代的模樣嗎?

「想。」她老實回道。

「好好跟著就是了,那麼多嘴。」他抬頭挺胸,邁開大步往前走。

凌馥雙連忙跟在他身後,卻嘀咕個不停,他也不想想,他腿長,她腿短,他走一步,她得奔上兩、三步,在這種不公道的狀況下,她光是跟著他就夠費勁兒了,哪能看什麼街景?

看吧,沒多久功夫,她就正式跟丟了。

非常好,遇到這麼瞎的導游,也算是她人生中的特別經歷了。

幸好出門時娘給了她幾兩銀子,有錢就有膽,既然跟丟了,干脆自己逛。

凌馥雙走到一旁賣首飾的攤位,東西頗粗糙,卻有些野趣,有些木頭梳子上頭雕了花兒、葡萄,做工還算可以。

不過她更感興趣的是賣菜的攤子,這里的蔬菜品種不多,還有些人賣些見都沒見過的野菜,如果能夠找到更多的品種,好好規劃那幾十畝田,再聯合幾個獵戶養豬戶,開一家生鮮超市,應該不壞。

逛著逛著,凌馥雙看到一間布莊,頓時雙眼發亮,娘的生辰快到了,沒錢買金銀頭飾,如果有價錢公道的布,買幾匹回去送給娘,娘肯定開心。

她加快腳步往前跑,卻沒想到不小心擦撞到一位貴家小姐,她必須強調,真的只是輕輕擦撞到,怎曉得對方就一副站不穩、快要跌倒的樣子,不過既然是她不對在先,她當然要開口道歉,她才剛抬起頭來,就迎來一個大耳刮子。

凌馥雙感覺臉頰熱辣辣的痛著,錯愕的張大雙眼盯著對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莫名其妙挨打。

打人的是個丫鬟,長得普普通通,卻有著刻薄的高顴骨,她正指著凌馥雙的鼻子痛罵,「你是沒長眼楮還是沒長腦袋,居然敢撞我家姑娘,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下賤貨色,想偷我家姑娘的東西嗎?也是,我家姑娘身上隨便一個物件,就能讓你吃上一輩子!」

這人的想象力會不會太豐富了,也許她應該去當個編劇之類的,凌馥雙月復誹完後,視線很自然的往她嘴里的小姐望去,隨即忍不住微微抽了一口氣,她該怎麼形容這位小姐呢,一個字,美;兩個字,很美;二、四、五個字,世界美、美到爆表、宇宙無敵美。

好啦,總而言之就是她的錯,她打算說聲抱歉,走進布莊時,只見美貌姑娘身邊的丫鬟不曉得跟她說了什麼,美貌姑娘輕啟櫻桃小口,飄出一句——

「給我打。」

方才打人的丫鬟又沖上前,揚手又是一巴掌,啪的一聲,繼左臉之後,凌馥雙的右頰也一陣熱辣辣的。

這下子她不打算再忍了,她抬起手,沒打人,但緊緊抓住刻薄丫鬟的手,翻過她的掌心,大喊道︰「打得挺用力的,各位鄉親,你們都是人證,這只手和我臉上的手印子是物證。人證物證皆在,姑娘無故打人,咱們上一趟衙門論論理吧!」

打人丫鬟想抽回手,凌馥雙卻更用力抓住。

「衙門豈是你這種下賤的人可以進去的!」打人丫鬟怒道。

「原來在你眼中衙門只有上等人才能進去,我還以為衙門是為天下老百姓申冤的地方呢,原來是我弄錯啦。

「哦,我了解了,江洋大盜、殺人罪犯都是和皇帝、皇後、高官大臣一樣的上等人,那他們是什麼關系呢,親戚、朋友,還是同黨勾結?哇,這可不得了,姑娘還是跟我走一趟衙門吧,我得問問青天大老爺,什麼時候皇帝和江洋大盜是親戚。」要胡攀亂咬,她也不是不會,要當狗血編劇?哼,八點檔她看得肯定比這丫鬟多。

「我幾時這樣說過,你不要胡亂栽贓!」打人丫鬟慌了。

「哪有,話明明就是從你嘴巴說出來的呀。」

才沒多久已經有不少人圍觀,這會兒,百姓分成兩派,有看見漂亮小姐、被美色(勾引的,也有不忿一個小小婢女都如此趾高氣揚。

「人家想進衙門就奉陪啊,還怕本小姐保不住你?」

凌馥雙看著美貌姑娘走上前來,和自己面對面,且對方的氣勢張揚,似乎真是什麼高貴人家的小姐,可是不知怎地,凌馥雙對她有一種不明所以的熟悉感,她們……認識嗎?

蘇紅櫻冷眼瞪著凌馥雙,方才若不是梓兒提醒,她還不曉得這人就是凌馥雙,她確實不美,至少遠遠不及自己,她的衣著比她家下人都不如,沒有首飾增光、沒有身分挺著,她憑什麼入得了六爺的眼?

明明凌馥雙樣樣不及自己,可那雙眼楮透出的慧詰聰穎,那面容上的自信篤定,硬是壓著她讓她矮了一截。她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非常不悅,對凌馥雙更為憎惡。

好啊,果然是惡主才養得出惡狗。凌馥雙冷笑道︰「姑娘是想告訴我,衙門朝南八字開,有理無銀莫進來?」

「原來你也懂這道理,那還去衙門做啥,是嫌兩巴掌不夠,想再挨個二十大板嗎?」蘇紅櫻一臉輕蔑,等著她低頭。

凌馥雙當然不可能示軟,她義正辭嚴的回道︰「縣官尚未斷案,姑娘就認定我會被打二十大板,是姑娘飽讀詩書、熟識律法,還是姑娘從不把大轅律法放在眼底,什麼事您說了算?」

「本來就是我家姑娘說了算,我家老爺可是大轅朝鼎鼎大名的蘇將軍。」

丫鬟這一開口,圍觀百姓紛紛驚呼,還有人向凌馥雙好意低聲提醒,讓她退一步,和氣避禍。

「看來這位蘇將軍果然厲害,大轅朝的律法在蘇家人眼里,比家法還不如。」凌馥雙冷笑兩聲,她就是憋不住氣,若連蘇家的奴婢都是這種態度,那大轅朝離滅國還遠嗎?

此時一名三十歲上下的大叔走出人群,來到凌馥雙身邊。「蘇姑娘,這位姑娘年紀尚小,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大量,原諒她吧。」語畢,他向蘇紅櫻拱手屈身。

凌馥雙側過臉,想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敢在這種時候替她出頭,一看清來人,她不禁愣住了,原本扣著打人丫鬟的手也不自覺松開了。

程季儒,原主的三叔父?!他是個不慕榮利的讀書人,滿月復經綸,且謙虛自牧、品高德重,在儒林中有極高的聲望,只可惜他身在對權勢汲汲營營的程家,他不願意與哥哥們同流合污,因此拒絕入仕,可即便如此,程家滿門抄斬,他也只能從容赴死,承擔不該屬于自己的錯。

凌馥雙緊盯著三叔父的側臉,她本以為再不會與程家有關系,沒想到世界就是這麼小,而且他並不清楚自己是誰,卻仍這般仗義,突然間,他就死前的表情像跑馬燈似的不斷在她腦海里旋轉。

程季儒是個好人,更是程家上下唯一對原主好的人。

過去幾年,只有他會在逢年過節時,讓人送來紅封和節禮,只有他把原主母女倆當成親人。

她記得原主進入程家、受盡委屈時,躲藏在小山洞里,只有他找得到;他知道原主喜歡吃甜食,總是買來糖果糕餅給她;在程伯儒擇定原主的親事時,他握緊原主的手,歉疚的道︰對不住,三叔父無法為你做得更多……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夏宜秋非良配?

「原諒不難,只要她跪下來磕三個響頭,向本姑娘認錯,此事便算揭過。」蘇紅櫻冷笑,她就是想撕去凌馥雙臉上那看了就礙眼的自信。

聞言,凌馥雙陡然回神,一股火氣猛地往上竄,正要回話,突然听到一道熟悉醇厚的男嗓從人牆後方傳來——

「你在做什麼,為什麼沒跟上?!」

百姓們紛紛回頭,就見一個高大俊朗的爺站在那兒,板著一張臭臉。

凌馥雙來不及回話,就听蘇紅櫻搶快一步——

「六爺怎麼在這里?」

听到這聲音,傅子杉眉心一緊,他方才壓根沒看見蘇紅櫻也在場,彷佛他的視線會主動鎖在凌馥雙身上,他壓抑內心的煩躁,原本板起的臉龐透出兩分笑意,朝她們走近,隨即將凌馥雙拉到身後護著。「我的丫鬟惹事了?」

蘇紅櫻忍不住再瞄一眼凌馥雙,她確實不美麗,可為什麼向來討厭女人、從不讓女人近身的六爺,會這般對待她?想到這里,蘇紅櫻柳眉緊蹙,危機感升起。

「她是六爺的丫鬟?看起來挺伶俐的,要不,六爺把她送給我,如何?」蘇紅櫻故意這麼問,想要測試凌馥雙對他的重要性。

「不行。」傅子杉馬上回道,連敷衍都懶。

「為什麼不行?六爺看上這個小丫頭了?那可有意思了,日後是要讓她當侍妾還是通房?可不管是哪一種,這丫頭的脾氣不好,得好好教,否則定會給六爺招惹麻煩,要不先讓紅櫻把人帶回去,讓嬤嬤們好生教導。」

他可不是吃素的,怎麼可能把屬于他的人給讓出去,他冷冷的回道︰「不勞蘇姑娘,若無其它事,我們先行一步。」

見他拉起凌馥雙的手離開,蘇紅櫻的心一番強震,他是連衣角被女人踫著,就會把衣服給丟掉的人啊,如今居然對個小丫頭這般親密?!她感到氣憤不堪,幾乎咬碎銀牙,她緊閉雙眼,告訴自己,就隨著心意爭取一次,一次就好。

倏地,她睜開眼,搶身來到傅子杉跟前,說道︰「六爺,紅櫻有要事相告。」

「蘇姑娘請說。」

「請六爺屏退下人。」

「假如蘇姑娘的話無法對外人道,還請姑娘別說。」傅子杉說得疏離,暗示她,對她而言,他也是外人,讓她別再心存他想。

他這是在折辱她的驕傲嗎?蘇紅櫻的眼底透出淡淡的憂傷,她輕啟朱唇,柔聲道︰「如果六爺有心,紅櫻願意舍棄那至尊至貴的位置。」

「蘇姑娘說笑了,蘇姑娘打一出生就注定一世尊榮,豈能輕言舍棄?」

蘇紅櫻沒料到天底下居然有男人會拒絕她,他的回答無疑在她的自尊心上又狠狠劃了一刀,且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樣,有輕鄙、有不屑,還有更多的無心。

她用力閉上眼楮,扣緊牙關,再睜眼時,眼底透出一抹堅毅狠絕。

他不要她沒有關系,但他也別想要別的女人,尤其是凌馥雙,想都別想!

蘇紅櫻憤然離去,打人丫鬟在經過凌馥雙身邊時,還故意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凌馥雙不滿的想推回去,卻被傅子杉阻止,她本要罵他做什麼,卻因他的一個眼神止住了話,並順著他的眸光看向前方。

只見打人丫鬟在走了十幾步後,突然間膝蓋一軟,整個人跪了下去,面向泥地,重重地摔了個狗吃屎,而且是扎扎實實的狗吃屎,因為她跌倒的地方剛好有一坨狗屎。

傅子杉微微一笑道︰「報復,不一定要鑼對鑼、鼓對鼓,又不是辦廟會。」

凌馥雙用力點頭,笑得飛揚。「是的,爺,奴婢記住了。」

圍觀的眾人嘲笑打人丫鬟一頓後,見沒啥好戲可看了,紛紛散去,程季儒也轉身打算離開。

凌馥雙知道為了與程家保持距離,她不應該喊他的,可是他臨死前的那一幕一直在她腦海中播放,她一個咬牙,握緊雙拳,快步朝他跑去,直到站在他跟前,她才道︰「三叔父,你記得我嗎?」

「你是……」程季儒滿頭霧水。

「凌馥雙。」

听到她自報姓名,他難掩驚詫。是她?二房的長女,為了這個頭餃,大哥派人想把她給接進府里,誰知幾個月前,二哥的外宅起了一場大火,把人和宅子都給燒光了。

只是二嫂的那點手段哪能瞞得過大哥,幾個奴才抓來一陣毒打拷問,真相就出爐了。原來是二嫂提早一步把凌湘母女給發賣了,以斷絕凌湘母女倆進程府的可能。

大哥震怒,因為大哥見過凌馥雙,知道凌湘將她教養得很好,若是接回府里,定能替程家聯上一門好姻親。

他得知此事後,向父親進言,希望能想辦法把凌湘母女給買回來,就算凌馥雙曾經為奴,壞卻名聲,再不能為程家聯姻,至少要給她們母女一個清白自由身,這是程家該為她們做的。

但為了程家的名聲,長輩最終還是選擇沉默與包庇,誰讓二嫂的娘家是程家倚重的姻親。

二嫂夠狠,但他更怨父親、大哥和二哥。

凌湘是二哥從江南帶回來的妻子,為了前程,十幾年來他棄妻女不顧;而父親和大哥明知道若非凌湘,程家怎能安然度過當年的那場危機,卻不曉得感恩。

程家不義,他愧疚于心,無奈人微言輕,無法替她們母女爭取更多,這讓他每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被深深的罪惡感折磨。

「三叔父,可以借一步談談嗎?」

程季儒看看凌馥雙,再看看她身後的男人,問道︰「雙兒想與三叔父說什麼?」

凌馥雙向傅子杉投去一眼,見他點點頭,她才又低聲說︰「三叔父,請隨我來。」

三人進入一間酒樓的雅房,小二上過酒菜之後,程季儒便迫不及待的問︰「雙兒,你娘還好嗎?」

他對凌湘還有印象,她溫婉柔順,初到程家時,她年方十四,頓失父母的她,茫然無助,本以為程家會是她的支柱,沒想到程家對她做的,簡直禽獸不如。

「多謝三叔父記掛,雙兒與娘過得很好。」

「你們現居何處?主子是何人?三叔父想辦法幫你們贖身。」

「不必了,雙兒今兒個喊住三叔父,只是想問三叔父一句話。」

「你問。」

「身為儒林清流,不知三叔父對程家的作為有何想法?」凌馥雙的視線緊鎖著他,不允許他逃避。

叔佷對望半晌,程季儒羞愧的低下頭。「是程家對不起你們母女。」

「三叔父想想,倘若雙兒將此事宣揚出去,三叔父還能有如今的好名聲嗎?程家的仕途會不會受到影響?」她故意恐嚇。

程季儒苦笑,站起身走到窗邊,雙手負在背後,低聲道︰「任風雪狂妄,覆蓋大地,終有春暖花開日、新泥育花時,事實真相早晚會大白于天下,名聲不過虛妄一場。」

他的回答讓凌馥雙松了一口氣,她果然沒看錯人,他是程家唯一的清流,如果他低聲下氣哀求自己放過程家,她便會直接走人,不再多說。

「三叔父既然有這樣的想法,為何不早早月兌離程家?」

「上有父兄,下有子女,談何容易?我不願入仕,將一身才學賣與帝王家,已是不忠,怎還能不孝、不悌、不仁、不愛?」程季儒面帶哀傷無奈的坐回桌前,他這輩子注定只能當個廢人。

「說得好听,三叔父不過是舍不下程家的富貴,寧可讓程家斷嗣絕後,也不肯自立罷了。」凌馥雙這話說得尖銳,一雙晶亮的眼眸定定的望著他。

她那似笑非笑的模樣讓程季儒心頭一震。「雙兒……」

「三叔父的苦惱雙兒略知一二。大伯父攀權附勢,妄想從龍之功,日後位極人臣,卻忘記效忠帝君、為百姓造福,方是身為臣官的本分。祖父重視大伯父,願意放手隨他一搏,父親眼下尚未松口,但三叔父心底明白,早晚父親也會應承大伯父。

「倘若大伯父跟隨之人,日後坐上九五之位便罷,倘若失敗,程家面臨的將是抄家滅族之禍,既然三叔父無法勸阻大伯父,無法為程家做得更多,就該與祖父闢室密談,無論結局如何,至少為程家留下一脈骨血。」

凌馥雙急著在最短的時間內說服程季儒,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番言論根本不像一個十三歲女娃兒會說出口的,但傅子杉並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嘴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雙兒,你怎知你大伯父想要……」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伯父想讓雙兒回程府,難道沒有所圖?大伯父這般積極結黨,目的又是什麼?連我這個小丫頭都猜得出來,何況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大伯父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只當自己是唯一聰明之人,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呢。」

「不,雙兒說得不對,聖上非常倚重大哥……」

「三叔父,你可听過一個詞兒?捧殺!今日被捧得越高,他日必定摔得越重。眼下皇上捧了許多家,人人都當龍心已有所屬,殊不知皇上是在等著那個最出頭的,一棒砸下。」

目光一閃,傅子杉微眯起眼,父皇所言所行竟被這個小丫頭三言兩語道盡,她的聰慧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雙兒,你實話同三叔父講,你是不是听到了什麼消息,要不然你為什麼這麼篤定程家必敗?」程季儒一把抓住凌馥雙,急著要她說清楚。

「三叔父說笑了,依雙兒的身分,哪能听到什麼消息,程家是否必敗,我不敢把話說死,但我深信,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難道程家對不起的人只有我娘嗎?三叔父想必看得比我更清楚。」

她目光中的篤定讓程季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才吶吶的問道︰「你恨程家?」

「是。」她雖然不是程馥雙本人,但她想要為原主和娘出口氣,而且她深信,程家最終的結局並不冤枉。

「你希望程家得到報應?」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會做出陷害程家的事,但也不會被欺負還隱忍著,程家願意歸還欠我母親的,我會欣然接受,若是不願意,程家就得有面對結果的覺悟,真相早晚會大白,三叔父難道相信,這天下有不要錢的餐飯?「代價」兩字永遠存在,是人,都躲不開因果。

「多年來,三叔父默默對母親及雙兒做的,雙兒銘記在心,有恩報恩、有仇還仇,今日相見,幾句建言,但願三叔父听得進去。」

「二哥是你的親生父親,于你有生育之恩……」程季儒不願見他們父女倆走到這樣的地步。

「雙兒反問三叔父一句,父親可曾經一天待我如女?」

這話噎得程季儒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滿懷歉意的望著她。

「三叔父,拿我的話同祖父商量商量吧。」

程家祖父雖心慕權勢,卻不至于被尚未到手的大餅給砸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她的這番話,對祖父多少會起一點作用吧。

離開茶館後,凌馥雙沒了逛街的好心情,傅子杉本想領她去霍府,但她卻說想回舊家看看。

看見被火燒成一片焦黑的老宅,她不禁面露苦笑。「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你是猜出來的,還是親眼看見的?」他話中有話,他真正想問的是,這樣的結果是她在「前世」所見,還是自己推理分析出來的。

凌馥雙沒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直覺回道︰「當然是猜出來的,這是去莊子之後我第一次上京。」

他微哂,話鋒一轉道︰「柳氏想以火燒宅子來隱瞞她把你們母女賣掉的事實,但程家大爺並不傻,很快的就找到蛛絲馬跡,審了柳氏身邊的人。」

「程家上下都知道我們母女被賣?」

「對,但是只有程季儒想盡辦法打听你們母女的消息。」

「三叔父是個可造之材,他仁德寬厚、知識淵博,可惜他的政治立場與大伯父和祖父不一樣,因此在程家被壓抑,一怒之下,他放棄仕途,可惜他死守著愚孝,不知與長輩相抗,否則朝廷會需要他這種人的。」

「你這麼看好他?」

「當然,三叔父不走仕途,是朝廷的損失。」

傅子杉微微一笑,默默地把她的話記住了。

當晚,他們寄住霍家,得到霍家上下的熱烈歡迎,凌馥雙以為是自己太可愛、太聰明、太得人緣,殊不知,人家要緊的是傅子杉,堂堂皇子入住民宅,豈能不熱烈歡迎?

隔天,霍菱領著凌馥雙去了一趟福滿樓,賣掉兩道菜的菜譜,換得一百二十兩銀子,這筆收入,讓她終于認得銀票的長相。

這一天,也是她第一次听見說書人講述神捕傅子杉鏟除江洋大盜的故事,她對這個故事很熟悉,因為原主是傅子杉的鐵粉,來來回回細讀過無數次。

想到這里,她突然有個不好的念頭,會發生的事,是不是終究還是會發生?傅子杉慢慢打出名號,成為神捕,那她呢?會不會到最後,又繞回原點,依舊躲不過嫁入夏家的命運?

同一天,她驕傲地把銀票晾在傅子杉面前,想買回自己的賣身契。

娘那邊可以另說,她也可以請求傅子杉讓他們一家六口繼續住在莊子,但賣身契這種東西還是拽在自己懷里最為安全可靠。

可她怎麼都沒想到,他斜著眼,一句話就把她給打發了——

「洛陽紙貴,賣身契漲價了,二百兩。」

夭壽,有這種漲法的嗎?她追在他身後大罵,「你放高利貸啊!你記不記得我是你的恩人啊,恩將仇報會被雷公打!」

傅子杉完全不理會她的大呼小叫,只是買了一樣又一樣的東西,往她這個貼身奴婢的懷里塞,她兩手提滿了東西,連缺乏紳士風度都罵出口了,他依舊我行我素。

可是稍晚當她回到莊子時,這才發現,這些東西全是他買來送給她的。

且凌馥雙也完全不知道,沒隔幾天,茶葉蛋、三色蛋和封肉這三道菜就出現在皇帝的餐桌上。

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霍菱有好吃的,能繞過這個坐在高椅子上的小老弟嗎?

皇帝一面吃,一面听著五皇子轉述凌馥雙對程季儒說的話,對這個丫頭更加感興趣了,其實打從她畫出避震器開始,他就想見見這個丫頭,只不過六皇子死活攔著,深怕丫頭太精,猜出他的真實身分。

皇帝道︰「老五,程季儒如果從程家分割出來,你就先用著吧。」

「是,父皇。」

「我倒想看看,程季儒有沒有那個丫頭講的那麼能耐。」

「父皇就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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