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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富貴命 第十一章 但求一生簡單自由

巡視過山藥田後,皇帝召來了張叔,仔細詢問山藥的栽種方法。

凌馥雙則是到了廚房,把所有能用的食材全拿出來,使盡渾身解數,做出一桌子滿漢全席,不,是國際料理,有泰式的金錢蝦餅、檸檬魚,日式蒸蛋和壽司,印度飛餅、中式快炒、韓式人蔘雞……

她這是在感激皇帝替她省下二百兩的贖身銀,也是為了感念與傅子杉這段不長的緣分,更是為了紀念在這個莊子里生活的點點滴滴。

這餐飯,皇帝吃得心滿意足,他問凌馥雙,「丫頭,肯不肯和大叔回去,給大叔當廚子?」

凌稷雙想都不想就回道︰「不肯。」

皇帝難掩吃驚,她已經知曉他的身分,竟還舍得這份尊榮?「為什麼不肯?給大叔做菜是份不錯的差事兒,不但能賺得缽滿盆溢,還可以得到好名聲,不信,問問你爺爺去。」

霍菱笑道︰「這倒是真話。」

不過,天底下有幾個御廚能混到他這個地位?這可不光是因為他的手藝比別人高上一等,還因為他機緣好、際遇好。

當年他手藝好又勤奮,早早被大廚看中,收做徒弟,在御膳房里混得風生水起。可當時還只是皇子的皇帝,在宮中混得沒他好,時常被欺負,他就是看不慣宮里人逢高踩低的嘴臉,因此經常偷偷做些好吃的送去給皇帝,兩人這才結下如兄弟的好交情。

皇帝登基時,還問他要不要弄個小官當當,但他可不是那種順著竿子往上爬的人,就是自家三弟考上科舉,當個小小縣官,他也沒為弟弟走過後門。

也是這樣的真性情,他與皇帝的友誼才能維持至今。

天下人對皇帝戰戰兢兢、巴結逢迎,誰不是想在他身上謀好處?但皇帝心底明白得很,人家待他恭敬誡慎,可不是因為他這個人,而是他背後的位置,只有霍菱,始終拿他當朋友看待。

光看在霍菱的面子上,他就會替凌馥雙謀個好未來,卻沒想到她居然拒絕了,她不是向來聰穎,怎麼現在卻胡涂了?

「大叔,我不奢求賺得缽滿盆溢,也不在乎名聲,大叔的家……富貴人家的碗不好捧,我知道自己有幾兩重,還是當個良善百姓就好。」

「如果你不在乎名聲,干麼拚了命的掙銀子?」

「大叔要听實話,還是修飾過的好听話?」

「先說說好听話,再講實話。」

「好听話是,聰明才智越大者,當盡其能力而服千萬人之務,造千萬人之福;聰明才力略小者,當盡其能力以服十百人之務,造十百人之福。我不過是善用自己的能力,為百姓提供服務。」

這麼虛偽的話虧她講得出來,皇帝都快听不下去了。「實話呢?」

「實話是,我得攢銀子替自己贖身。當奴婢,命運和未來都操縱在別人手上,就算再努力都月兌離不了控制,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既然如此,你替大叔辦了那些凶徒,又是為著什麼?」給了好處她不曉得要好好接住,卻口口聲聲說向往自由,她難道不曉得,有權有錢才能不受控制嗎?

「那是我喜歡做的事,讓真相大白于天下,讓陰謀家失利,讓壞人得懲,天下的不公不道太多,我只能盡自己的力,替天下多爭取一分公平。」

「一個丫頭,怎麼就喜歡做這種事?女孩兒不是應該喜歡繡花、彈琴、作詩嗎?」

沉吟須臾,最後凌馥雙決定鼓起勇氣……拍馬屁!「大叔,我相信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每個人生下來都有自己的使命。就像爺爺,他肩負著把美味流傳于世的使命;就像爺……」她望了傅子杉一眼,續道︰「爺肩負伸張正義公理的使命;就像大叔,就該為天地立心、為萬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幾句話說得鏗鏘有力,把所有人都震住了,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們都無法相信這樣的大道理是從一個小姑娘家的口里說出來的。

「為天地立心、為萬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丫頭,你會不會太看重大叔了?」皇帝嘴上說得謙遜,臉上卻是洋洋得意。

「大叔不該問我,應該去問問天下百姓,他們對道德、對先賢先聖是否尊崇?去問問在田里,背朝天、面向土的百姓,滿不滿意現在的生活?去問問那些儒林學子,自己的志氣能否伸展?而如今,四海升平、邊境無戰,這樣的太平盛世不需要問任何人,事實,就擺在眼前。」最後一句,擲地有聲,梳得皇帝那一身龍鱗片片服貼。

去!她句句義正辭嚴,說到底,不就是在拍皇帝馬屁,傅子杉扯了扯嘴角,低下頭,不搭腔。

他非常生氣,雖說早就知道月兌離奴籍是她一心一意的目標,但他早晚也會替她辦成這件事情啊,她何必越過自己,去向父皇爭取?更讓他發怒的是,她就要離開他了,數月不見,她的翅膀硬了,說過的話不算數了。

咬緊牙根,在眾人的笑聲中,只有他繃著臉,像誰欠了他似的。

皇帝擺駕回宮,所有人也跟一道兒,但傅子杉留下來了,改讓霍平一路保護父皇和霍爺爺回京。

臨行前,寧熙青巴巴地湊到凌馥雙跟前,眉開眼笑道︰「好丫頭,跟我回去吧,我會親自向長輩央求娶你做姨娘,如何?」

凌馥雙皮笑肉不笑,她有說過自己喜歡黑無常嗎?

「怎麼不說話?別看不起姨娘,我的姨娘可不同一般。」

「七爺,再不同一般,也就是個分享的命,我這個人啊,旁的事兒不堅持,就是喜歡吃獨食。」她笑得虛偽,一句句冷言冷語刮著他的臉。

她別的不敢說,但傲氣、傲骨,可不輸給蘇武。

寧熙青額頭畫黑線,天底下哪個男人不三妻四妾啊,再漂亮的女人也會變得不新鮮,要他天天對著同一張臉,等于要他的命唄。

「還不走?」

冷冷的嗓音傳來,寧熙青一回頭就看見傅子杉的臭臉,他皺起眉告狀,「六哥,你這丫鬟心大,不好降服吶。」

降服?她是妖魔鬼怪還是出世白蛇?凌馥雙受不了的翻了個大白眼。「容我提醒一句,我已經不是誰的丫鬟,皇帝口諭,賜我良民身。」丟下話,她便轉身往屋里去,高聲喊道︰「娘、張叔、張嬸、筆兒、紙兒,你們听見了嗎?我們已經月兌除賤籍了!」

「听見了!」凌湘喜極而泣。

這下子可好了,手邊有銀子,又是良民身,這些日子攢的八百多兩銀子,足夠他們買幾十畝地,好好過日子。

她不知道霍菱今兒個帶來的人是誰,但看對方通身的氣派,不用想也知道是個大人物,于是她和張嬸們謹守規矩,待在廚房不往前湊近,雖擔心女兒會在貴人跟前惹禍,可現下看來,是她白擔心了。

事實上,早在之前,大伙兒就在計劃這件事了,張叔不再去山林里挖草藥,三番兩次往京城里尋宅子,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她也想著以後別再讓女兒拋頭露面做生意,只要在家里,時不時研究些新菜色,有霍菱幫著牽線,去福滿樓賣單子,就足夠他們一家人嚼用,再等傅爺出現,同意放人,付過贖身銀後,他們就是自由身了。

沒想到女兒今日替自己掙得這樣好的機會,她心中的石頭終于可以放下了。

「張嬸、筆兒、紙兒,這幾天把家里的雞鴨送到鎮上去賣掉吧,能換多少現銀就換多少。」凌馥雙開始發號施令。

「是。」紙兒樂津津地應著。

筆兒心頭卻有些難受,以後是不是就見不著霍大哥了?

「張叔,把家里腌的咸蛋、皮蛋全給福滿樓送去,時日還沒到的,直接送給賈掌櫃吧,好歹合作這麼久,咱們從他身上也得到不少利益。」

「有道理,以後說不定還要合作。」凌湘插話,現在的她有主意多了,短短一年,她的性子不再像過去那樣綿軟,任人搓捏。「對了,別忘記讓賈掌櫃派人過來,把訂的山藥全給拉回去。」

「是,夫人。」張叔興高采烈的應道。

「咱們這些天就盡快把東西收拾收拾,準備搬家。」

「這麼急嗎?」張嬸問。

「也不是急,咱們現在不是傅爺的下人,總不好老住在這里……」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冷冷的聲音傳來,凌馥雙背脊一涼,從頭頂心到腳底一路發寒。

「傅爺……」凌湘上前想說兩句話。

過去,她見著傅爺總是有多遠躲多遠,他的存在會讓她想起自己的身分,但是現在,她覺得應該向他道謝,他若不是個寬厚的主子,哪能放任他們做買賣、替自己謀利,照道理說,奴才連命都是主子的,賺的錢自然也是主子的。

傅子杉向凌湘躬身,緩和了口氣道︰「湘姨,我有話想私下同雙兒講,可以嗎?」

「是。」凌湘走回女兒身邊,低聲叮嚀道︰「別忘記跟爺道聲謝。」

凌馥雙乖順的點點頭。

待廳里只剩下她和傅子杉時,她連吸了幾口氣,才敢轉身面對他,與他視線相對。

不過這一眼,兩人的眸光就緊緊交纏,再也扯不開了,他不說話,她也不言語,就這麼僵立在原地。

過了許久,傅子杉長嘆一口氣,問道︰「我給你壓力了?」

他如果吼她一頓,或許她可以振振有辭的爭辯回去,可他這樣示弱,讓她怎麼強硬?她也嘆了口氣,回道︰「沒有。」

他給的是保護、是支持、是幫襯,他從未阻礙她做任何事。

「我讓你覺得卑微了?」

「沒有。」當他貼身丫鬟的十幾日里,凌馥雙感覺到的是窩心,她想交他這個朋友,想要陪他一段時日。

「我沒有允諾過你,會讓你自贖?」

「允諾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求到老爺跟前?你確定老爺身分尊貴,可以壓我一頭?」

凌馥雙打開天窗說亮話。「是,我知道你的老爺是皇帝,我知道爺得听皇帝的話,我知道只要皇帝開口,爺就不能說不。」

「為什麼這麼急著想離開?」

因為她不想看他迎娶很重要、很珍貴的漾漾,因為她有她的驕傲,因為她會心痛、會難受、會想哭,偏偏她沒有立場這麼做,畢竟嫉妒也是需要資格的,所以她只能選擇說謊。

「我心急了,我想創一番事業,不想受制在這個小小的鄉下莊子里。」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沒有主子、沒有靠山,程家隨時可以帶走你;如果不是躲在這個小小的鄉下莊子里,光憑你對程季儒說的那番話,你認為程老爺子不會想把一個聰明伶俐的孫女嫁給二皇子嗎?老實告訴你吧,這段日子,程家派了不少人找你。」

直到這會兒凌馥雙才明白,買下他們,是他待她好的方式,虧她還那麼生氣、那麼埋怨,真真是不識好心人,她慚愧的低下頭道︰「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誤解你,也謝謝你這一年的維護,我想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足夠的能力?你在說笑嗎?程家只要派出三、五個懂武功的,就可以讓凌馥雙消失、程馥雙現世。你以為你娘或是張叔、張嬸能護得了你嗎?

「你以為三個月前,你被人誣蔑與于家大郎有私,是誰傳的謠言?你以為上個月你差點兒因為馬車翻覆受傷是誰的杰作?幾十只雞突然一夜之間全死光是誰下的手?

「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霍平,你現在哪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里,現在,你還認為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自保嗎?」

他的話教她震驚不已。「那些全是程家或是……柳氏?」

「不,是蘇紅櫻。」

「蘇紅櫻?為了那點兒過節?我、我……」凌馥雙無語了。

「蘇紅櫻心窄量小,犯上她的,都不會有好下場。」

「但也不至于置我于死地吧。」

「十天前,她讓人迷昏漾漾,若不是我早就派了隱衛守著,漾漾現在已經身敗名裂,或許早被逼著抹脖子上吊。」

凌馥雙明白了,她是遭到池魚之殃,蘇紅櫻明擺著不讓所有和傅子杉有關的女人有好下場,而且漾漾這個名字一傳進她的耳里,她覺得腦門又被一記悶雷擊中。

這樣的她,怎麼能夠再留在他身邊?

「如果蘇姑娘心慕爺,為何不請媒人說親?」

「家里為她做的安排是入宮,要她嫁給未來的皇帝。」

所以她要傅爺終生不娶,為她守節嗎?

見她沉默,傅子杉又問道︰「你還是想要贖回自由身嗎?願不願意乖乖待在這里?」

凌馥雙定楮望著他,輕咬著唇。所以他的意思是,要她放過這個好機會?

他看出她的猶豫,他拉起她的手,掌心向上,接著從懷里掏出幾張賣身契,放在她手里。「現在,賣身契在你手里,你是自己的主人了,你答應湘姨的事已經做到,我別的不求,只想要你留下來,如果你非走不可,也給我一點時間安排,我必須確認你的安全。」

她感動又不解的望著他,直覺問道︰「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傅子杉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許笑意,他用手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你也知道我待你好?既然如此,你就留下來吧,不管是為湘姨,還是為張叔、張嬸,你都該為他們多考慮幾分。」

「爺,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待我這麼好?」

「虧你平時這麼聰明,怎麼會看不出來?爺心悅于你。」

「可爺不是要迎娶漾漾姑娘了嗎?」

傅子杉認真道︰「是,我必須娶她,不過等這一陣子的事情過去,爺就娶你,誰讓你還這麼小。」要不是她太小,他還真等不及了。

凌馥雙的心一緊,說穿了,他和黑無常一樣,認定三妻四妾才是正常,可是她就算再喜歡一個人,也無法對這種事讓步,她的獨佔欲太強,腦筋又太靈活,她害怕到最後,她會為了爭取一個男人變成蛇蠍。

微微一笑,她決定了,為了離開,她必須敷衍他,在最後的相處時光里,不再和他吵架,于是她點點頭道︰「爺說的對,我留下來。」

她的響應消弭了他心中所有不安,他捧起她的臉,很認真、很認真地對她說︰「說話算話,乖乖在這里等我回來,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好。」凌馥雙又點點頭,還帶著滿滿的笑容。

見她笑得那麼甜,傅子杉的心彷佛也浸了蜜似的。「你開心,對不?因為爺心悅于你。」

「是。」

「你高興爺要娶你?」望著她晶亮的眼眸和粉女敕的小嘴兒,他的胸口像是有幾百只雀鳥在撲騰。

「是。」她一句一句說著謊話。

他不知道,為什麼她一個簡單的響應,就能讓他心里涌入那麼多的感動與激動,他情不自禁的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過去,他為父皇、為五哥拚命,往後,他要為了這個小丫頭努力,努力給她她想要的,努力圓滿她所有的夢想,他要給她一個安全、不會被威脅的家,不是皇子府、不是邸院,而是家,有親人、有笑聲,幸福的家……

想到這里,傅子杉笑得更開心了,因為他突然發現,原來他對家有這麼多的想望。

他微微推開她,勾起她的下巴,認真說道︰「我還有事要處理,必須回京一趟,我會讓霍平盡快趕回來,你好好待在這兒,最慢十天之內我就會回來。」

「好。」

她的溫順讓他的笑容無限擴大,沒有了在父皇跟前的拘謹與偽裝,只有很多很多的誠摯與真心。

傅子杉揉揉她的發絲,溫柔的道︰「你乖乖的,以後爺會待你很好。」

凌馥雙反問道︰「爺要怎麼待我好?」

「我會讓你做喜歡的事,成就你的夢想,你想賺銀子,爺給你找門路;你喜歡辦案,爺讓你當女神捕;你喜歡霍爺爺,爺就買下霍家旁邊的地,為你蓋一間新宅子。我要你開心、無憂無慮。」

成就女人的想望?不愛說話的他,怎麼能說出這麼甜的話?雖然她無法忍受和其它女人分享他,但還是無法克制自己不受感動,她有些激動的環住他的腰,輕聲道︰「我會在這里等爺回來。」當然,這仍舊是謊言。

不明所以的心煩,不明所以的恐慌,凌馥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坐立難安。

是因為後悔對傅子杉說謊嗎?是因為舍不得離開?是因為即使他說要娶她當小妾,她也無法對他發脾氣?

如果不要說謊,如果說服娘留下,然後呢?

繼續依附在傅子杉的羽翼下,像只貪婪的水蛭,盡情吸收他身上的溫暖,享受他提供的幸福感,明知道自己享受的溫暖幸福是屬于別的女人的,卻要蒙起眼楮,躲在朋友兩個字後面,假裝自己很無辜?

黑無常說他要大婚了,是他心儀的漾漾。

等待一個心有所愛的男子?她的目標太明顯也太骯髒,她也不允許自己做這種事。

打開大門,凌馥雙悄悄走出去,還沒太晚,戌時未過,她熟門熟路地繞到山藥田邊,看著尚未挖開的綠色隧道,月光下,心形的葉子迎風招搖,這是她的成就驕傲。

一年下來,她證明了只要夠努力,擁有二十一世紀腦袋的自己,可以在這里生根發芽、成長茁壯。

她不是程馥雙,不是非要依靠程家或是仰賴某個男人才能生存。她不需要忍讓、不需要將就,她有權利做自己。

下意識地,她往山林里走去,濃密的大樹遮擋了月光,林子里很暗,還有點冷,她知道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獨自前來,可是她就是想這麼做。

她想再看看那處溫泉,想再次提醒自己,他曾經為了某個女人,親手搭起高高的圍籬,維護自己的愛情;她想試著提醒自己,他愛漾漾,卻只是喜歡凌馥雙。

在他失蹤的大半年里,她去過溫泉無數次,閉著眼楮都能找到那道籬笆,目的和今夜一樣,都是勸自己死心。

可是用說的簡單,真的要做卻好難,她每來一次,都以為自己下了足夠的決心,沒想到掐死一株愛苗,比想象中困難數十倍。

黑暗的山路難行,但凌馥雙終究到了,她推開竹門,溫泉水面映著圓圓的大月亮,她褪去鞋子,把雙腳泡在溫泉里,暖暖的泉水瞬間暖了她的心。

真舒服……只是這份舒服是剽竊來的,不屬于自己,就像她試圖剽竊爺的心,剽竊他的安全感,剽竊他寬厚的擁抱……

她好討厭小三,在現代看電視劇時就會一面看一面罵;辦案時,遇到正宮殺小三,她會同情凶手,若是小三殺正宮,她就會髒話狂飆。

可是看看現在的她,不就正在當那個自己最討厭的人嗎?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凌馥雙的雙手在身前交握,她閉上眼楮,在心里與自己對話。

無論是程家或蘇紅櫻,只要她遠離京城、隱姓埋名,就不會被找到,她不必這麼害怕,也沒有人規定非要在大城鎮才能求生存,沒有賈老板,她還是可以找到其它老板,她有聰明的腦袋和不凡的手藝,不必擔心會餓死。

確實,離開爺爺讓人很心酸,失去霍大哥會缺乏安全感,可是……沒有那麼嚴重的,她可以帶著娘他們過好日子,只要再勇敢一點點,她就可以辦到。

沒錯,勇敢,這不是她一直在鼓吹娘的嗎?

就這樣,凌馥雙不斷說服自己,鼓勵自己,身為穿越女,窩囊是要不得的事情!

再睜開眼楮的同時,她笑了。

她可以的,可以辦到所有別人做不到的事!

深吸口氣,她下定決心了,她要離開,她不想介入別人的愛情,況且人生除了愛情,還有太多精彩有趣的東西值得追尋,

天底下沒有永恆,山無稜、天地合,才能與君絕,那是上古時代的神話,是煽動讀者情緒的高明筆法。

離開或許她的心會很痛,但若干年後憶起,她相信是甜蜜美好的;但要是留下,在短暫的幸福之後,她將面對手段、心計、掠奪,所有負面情緒會讓她的愛情千瘡百孔,所以長痛不如短痛。

凌馥雙起身、穿鞋,她的心不再搖擺不定,心情似乎也開闊幾分。

她不急著下山,因為這是她最後一次回味他牽著她的手,在深林小徑緩行的幸福滋味。

走出林子,凌馥雙的目光馬上被遠處濃煙滾滾、火浪滔天的景象所吸引,緊接著恐懼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

猛地,她快速狂奔,腎上腺素刺激著她的交感神經,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膛,嗓子像被人緊緊掐住,讓她完全喊不出聲。

她家著火了!娘還在里面!張叔、張嬸……所有人都還(在里面啊!怎麼會起火?為什麼會起火?是她的錯嗎?她做了什麼?

終于,凌馥雙跑到屋前,大火把空氣燒得沸騰,她一靠近,就覺得身子快融化了,又像是有千萬根針在扎著一般疼著,她想沖進屋里救人,卻發現火把所有的東西都燒化。

她轉頭四下張望,直覺放聲大喊,「救命、救火、救救我娘……」

不知道喊了幾十聲,她終于听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口跳出來,她一面大喊、一面胡亂抓著盆子,舀起一盆一盆的水,往凶猛的火勢澆去,可是憑她一己之力實在單薄。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火把她的家吞噬殆盡,她丟下木盆,沖到附近的佃農家,一戶一戶死命拍打著門板,放聲大喊,「救命、救命……」

她使盡全力,嗓子喊啞了,雙手也撞出無數青紫,突然間,她腳步一頓,安靜下來,雙手無力下垂,肩頭也跟著一垮,頭像是失去支撐似的,往一邊微微歪垂。

凌馥雙緩緩轉身,望向家的方向,火漸漸熄了,天空出現魚肚白。

往常這種時候,許多婦人已經起身,開始為一家子準備早膳,可是現在整個村子靜得嚇人,死寂彌漫在微亮的田野間,連半聲狗吠也沒有。

難道……所有人都死了嗎?

她感覺到耳邊風聲呼嘯,那是魑魅魍魎的呼吸聲,還是冤魂的哀號?

恐懼嚙咬著凌馥雙的知覺,她的心被利爪狠狠地撕扯,此時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傷心,哭得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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