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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鼓相當 第十一章

莊景羲看著她繃緊的側臉,忽覺好笑,以為她性子只是直,原來還挺倔。她這性子,到底是怎麼長成的?「你知道為什麼讓你停嗎?」

「不知道。」她盯著樂譜。

「你觸鍵不對。」

她朝他投去疑惑的一眼。

「它的觸鍵與鋼琴不一樣,你按住琴鍵時,力道要拿捏,不是時輕時重。我剛剛在隔壁听,你觸鍵有問題,當然這不能怪你,畢竟你彈鋼琴彈習慣了。」

以為他開口又是責怪,料想不到他也能溫和。她看著他,等著下一句。

「你自己沒發現嗎?」他問著,手一探,橫過她胸前,落在她身前琴鍵上,長指輕觸鍵盤,持續按著不動。「听,這是正常的聲音,我保持一開始的力度,未施力。」他手指施力後又放輕,道︰「听出來了嗎?現在的聲音忽重忽輕。」

就像是收訊不佳的收音機,透過喇叭放送出來的聲音時有時無。她問︰「我剛剛彈出來的都是這樣的聲音?」

「沒這麼明顯,我是為了讓你明白你觸鍵有問題,所以夸張了些。小朋友或許听不出來,但對音樂稍有監賞力的,一听就知道。」

「家里只有鋼琴。」她簡短回答。

「我知道,所以才提醒你練習時要注意這個問題。」他思考兩秒,道︰「你起來。」

她不解,仍依言而行,立在琴椅旁。他坐上琴椅,將兩只長袖袖口解開,慢條斯理地挽上。他盯著她的伴奏譜,依上頭建議音色,摁了幾個按鍵,並做音色輸入。他道︰「這一段,你听听看。」話聲剛落,他雙手靈巧地在鍵盤上游走,搭配著呈現低音進行的腳鍵盤。

蘇柏方愣愣看他數秒,明白過來他是在指導她,感受有些微妙。令她意外的是他的視奏能力如此強大,伴奏譜有些難度,她練了數小時才勉強流暢,他以視奏姿態進行,行雲流水的旋律在指間起落,像早對這樂曲嫻熟于心。

其實他長得真不賴,要是不說話,這樣靜靜演奏的姿態也是人模人樣。所以說,他何必說話讓人知道他內分泌失調呢?

莊景羲停下雙手,微偏臉龐看她。「怎麼樣?」

她結束內心小劇場,對上他目光。「很好听。」

他微詫,似笑非笑地說︰「伴奏譜是能多好听?」

她看看他,沒有回話。

「我是讓你听听看我彈的與你彈的有什麼不同。」

蘇柏方回想,分析著︰「觸鍵確實,音色轉換恰到好處,Bass沒出錯。」

「是。觸鍵要慢慢習慣,每個音色的觸鍵不一樣,你使用鋼琴音色,就要用彈奏鋼琴的方法;你用了小提琴音色,就要控制長音的觸鍵力道。不管是觸鍵還是音色轉換,都是靠練習,沒誰可以幫你。至于Bass……」他左腳腳尖開始在腳鍵盤上移動,一邊說︰「像這樣雙手不加進來,單練腳鍵盤,把每個音的位置記熟了,再加上雙手。」

他垂眼看著自己的左腿,道︰「或者你可以先從音階練起,長鍵用腳跟,短鍵用腳尖,就這樣腳跟、腳尖、腳跟、腳尖往上爬,往下也一樣。等音階熟了,閉著眼楮都不會踩錯時,就可以開始三度進行,Do Mi、Re Fa……」

蘇柏方專注盯著他左腿的移動,發現他黑色西褲下搭的是短黑襪,還好他還有點品味,不是穿白長襪。

莊景羲停下時,問︰「懂了沒?」

「懂。」原來這人也有這樣的耐性願意指導她。

「那你試試音階。」他起身讓位。

她坐上椅子,拉整好裙擺,依他的方法開始練習。他看著她的左小腿慢慢移動,最後目光定在她被紗布纏繞的小趾……「很痛嗎?」

「啊?」蘇柏方听見他聲音,未听清,只微側過臉看了他一眼,繼續練習。

「受傷了?」他稍揚聲。

她停下,看見他目光落在她左腳,她有點不好意思,收了收腿。「嗯。」

「怎麼弄的?」

「踢到門板。」

「這麼不小心?」

不都是因為他那通電話嗎!他這一提,她又憶起他莫名其妙的責備,忍不住道︰「剛打開浴室門就听到劉德華唱歌的聲音,要沖過去听時,就踢到門板了。」

听聞她是打開浴室門時踢到門板,他猜測那時的她應是在洗澡,這一揣想令他莫名尷尬,片刻後,他眼里慢慢浮上笑意。「劉華在你家開演唱會?」

「在手機里唱。」

「那你急什麼?你的手機有腳?」

她瞄他一眼。「我怕他沒耐性繼續唱下去。」

不直說是因為要接他的電話才受傷,又頻頻暗示,小心眼一個。

他抱臂看她,按捺住嘴邊笑意,轉了話題︰「我跟劉先生確認過了,他女兒轉到黃老師班上,下周開始。」

一提這事,她看他的眼神帶了點不確定。「他願意轉班?」

「嗯。」

「黃老師也願意收?」

他點頭。「我有先對黃老師提一下那位家長的個性,讓她心里有個底。」

她未有反應,他問︰「沒話要說?」

「沒有。」他都說他不該一時心軟錄取她了,她還能說什麼?

「是沒話說,還是不想跟我說話?」他低垂眼簾,盯著她淡漠的側容。

「沒話說。」

該說她嘴硬,還是說她不老實?他看她一眼,將一旁鋼琴的琴椅拉出來,坐上去。「那天上課,你怎麼對劉宛臻說的?」

原來還是要說這事啊……她慢了幾秒,才答︰「我問她是不是沒有練琴。」

「那她怎麼回答?」

「她說她有練。」

「你不信?」

「上了將近三個月的課,連中央Do還找不到,一定是沒練習。」

「然後呢?」他靠向身後鋼琴,兩手交抱胸前。

「我跟她說回家要練習。」練習是最基本的呀。

「陪她上課的是她爸?」

「那次是她爸爸陪的,當下並沒反應什麼。」哪想到會有後面這些事。

他點頭,再問︰「平時來上課時,她爸爸跟你互動怎麼樣?」

「之前都是她媽媽陪著上課,只有上次是她爸爸陪。」

莊景羲沉吟了會,道︰「下次遇上類似情況,建議你可以告訴學生︰『老師知道你有練習,你比上次進步了,老師非常高興,希望你下次能比這次更進步。』不建議用否定的口氣問她『是不是沒有練琴』。」

她想了想,問︰「她就是沒練琴,我也沒說錯不是嗎?」

她說話表情與口氣不像是在反駁他,倒像正在尋求解答的學生。

他坐正了身子,以一種極認真的姿態開口︰「現在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是這社會和以前不一樣了。當你我還是學生的年代,老師指責我們沒讀書、沒練習,在當時的社會氛圍里,是可被接受的;但現在家長的想法不同了,他們也許無法接受你如此直接,他們會認為你傷了孩子的自尊心。你要是能換個說法,孩子听了開心,也許還會因為你的稱贊而感到心虛,返家後更認真練習;家長他們听了也高興,何樂而不為?誰不愛听好听話,你非要把話說得那麼直接,惹哭學生惹惱家長讓人家嚷著要告你?」

她消化著他的說詞,不無道理,但她說不來虛偽的話。「她沒練習,我還要稱贊她,這種話說出口非常心虛。」

莊景羲不意外她的反應。呵口氣,他道︰「現在這社會,老師跟醫護人員都算是服務業了,你感受不到親師與醫病關系的緊繃嗎?」

她微瞠眸,看著他。

「這年頭不是說真話做真事就能成功,你要懂得人情世故、要圓融點,什麼事都直話直說,這麼硬的姿態只會讓你更辛苦。時代不同了,老師在這社會上的身分地位已不如從前,尊師重道這四字恐怕只有字典里才看得見,何況我們只是教才藝,身分又比正式教師差一截。以後記得把想說的話先修飾一下,對方听了高興,也可為自己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紛擾。」他深深看她一眼,起身,說︰「既然劉先生願意讓孩子轉班,這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

在他經過自己身前時,她才反應過來,他並非無緣無故步入教室來指導她電子琴演奏上的技巧,劉宛臻的事,才是他的目的。她開口喚他︰「莊主任。」

「嗯?」他回首,朝她投去疑惑的一眼。

「……謝、謝謝你。」她不帶表情,微頓的聲音泄露她的不自在。

先是吃了她的泡芙,之後的那通電話他口氣不佳,又讓她掀了趾甲,怎麼說都是他理虧,這一聲謝,謝得他也心虛,遂應了句︰「不必了。」

誰料他生來一張撲克臉,根本瞧不出他的心虛,一句「不必了」讓她對他方冒出的一點點好感瞬間消逝。她不再說話,看了眼腕表,開始收拾物品準備開會。

莊景羲盯著她淡漠的側顏,忽問︰「你喜歡吃哪一家的泡芙?」

「啊?」哪家?

他看了她一會,道︰「沒什麼。」門拉開,人走了出去。

「……」話說一半很討厭啊。

收妥物品,她關燈,正要踏出教室,他忽然出現面前。

「拿去。」莊景羲遞出他拎來上班的那個塑膠提袋。

她眼神帶著疑惑,表情淡淡地問︰「什麼?」

「你沒帶眼楮出門嗎?」抓來她空著的手,硬塞入她掌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掉。

「……」蘇柏方愣愣盯著他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轉角。她低臉,拉開塑膠袋一看——哇!泡芙,一整袋的泡芙!還是她喜歡的那家米亞烘焙坊的。

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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