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另一種面貌 第三十四章
周若枝望著落地窗外兩大一小三個男人,對一旁的朝露說︰「也許我該投他一票,他真的是個很特別的人。」
「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會喜歡他的。」朝露得意的說。
她陪周若枝在客廳飲了一會兒茶,偶然瞥向窗外,見方蘊洲和小鵬在草地上玩,褚雲衡則朝著一旁的花園椅走去。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已能從他步態的細微變化中分辨出他的疲勞程度,此時他走起路來比平常顛簸得還要厲害,背也弓了起來,于是和周若枝打了個招呼後來到花園。
距離他身後半步時,她一把扶住了他,褚雲衡由著她攙扶著到花園椅上坐下。
他的臉泛青,連嘴唇都發白,汗珠從額頭一直流到脖子,坐到椅子上的那一刻,他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無力地合上了眼。
他放下手杖,閉著眼楮模索她的手掌,將她的手輕輕握住,她還沒來得及細問他什麼狀況,便听他有氣無力地道︰「別擔心,大概是我不常出門,太陽底下站久了,有些中暑。」
花園椅上雖有涼棚遮蔭,到底還是暑熱難擋,朝露不放心地說︰「我扶你回房里休息下吧。」
他睜開眼楮,有些虛弱地看著她,壓低聲音說︰「好,不過你讓我坐一下再起來……」
朝露一听更急了,卻因為方蘊洲也在附近,不想當著他的面展現褚雲衡的弱項,讓方蘊洲更有話說,便壓低了聲音問︰「雲衡,你坦白告訴我,你現在站不起來,一步也走不動了,是不是?」
他的眼光溫柔而憂傷,「嗯,我坐坐就好。」
「要喝水嗎?」
「好的。」
「我馬上幫你拿。」
朝露跑回屋里,立即從廚房倒了一杯溫水出來。
褚雲衡喝了幾口,面色稍緩。
在他身旁坐下,朝露見他望著方蘊洲與小鵬玩小足球,一臉羨慕的神情,心里有些酸楚。
「有時我會想,以後我的孩子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無趣的父親?」
她強打起精神安慰他。「起碼你的故事講得不錯。」
「小孩子都是好動的,除了听故事,更喜歡玩耍。比如踢球,比如被父親舉高高轉圈圈什麼的,我小時候就特喜歡被我爸爸抱起來轉圈圈。」他的聲音沉了下去,「我恐怕會讓孩子失望。」
朝露思忖了一會兒,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朝著小鵬走過去。
「小鵬,阿姨陪你玩坐飛機好嗎?」
「好啊!」小鵬快樂地說。
豁出去了!朝露一咬牙,用盡力氣把小鵬抱起來,原地轉起了圈圈。
小鵬今年四歲,已經頗有些重量,她的力氣在女孩中並不算小,可這樣抱著小鵬轉圈,胳膊還是很吃力的,但她沒有選擇,她得讓褚雲衡知道,若有他不能完成的事,她會竭盡所能替他做好。
小鵬咯咯咯笑得開心極了,朝露直到實在堅持不住才把他放下來,她一回頭,看見褚雲衡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伸出右臂緊緊摟住了她,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一句話也不說。
朝露知道他懂她的用心,即便沉默著,他們也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方蘊洲轉身帶著小鵬回到屋里,陽光下只剩朝露與褚雲衡擁抱著,良久才分開。
「我去一下洗手間。」從花園回到室內後,褚雲衡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間。
朝露沒有問,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妙的預感,她悄悄站在洗手間外,注意著里面的動靜。
起初還沒有什麼異常,沒多會兒便傳出壓抑的嘔吐聲,他克制得很好,如果不是她就在外頭留心听,只怕未必能發現他正在嘔吐。
她本想沖進去看個究竟,卻怕會惹他不高興,回想起來,應該是中午那頓澆頭面的緣故。
他說過,他不能吃辣,她只當是他不喜歡吃,如今看來,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他的腸胃受不了刺激……天啊,她還給他喝了冰水,只怕更是火上澆油。朝露暗悔不迭。
從洗手間里出來,褚雲衡的臉色格外難看,唇邊還有漱口後留下的一點點潮濕痕跡。
朝露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他顯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掩飾地笑了笑,朝她走過來。
「雲衡,你必須依我一件事。」她上前一步扶住他,口氣堅決地道。
「什麼事?」
「找個借口,馬上回家。」
「不,你朋友的生日蛋糕都還沒吃到,我怎麼能走呢?」他居然還帶著一絲玩笑的口吻。
朝露此刻才沒心情吃他那一套,「你還能吃蛋糕嗎?你有兩個選擇,一是我走,你留下;二是你走,我繼續留下。」
褚雲衡盯著她的眼楮看了幾秒鐘,確定她的話沒有商量的余地,只好投降,「好吧,我走,你留下。她是你的朋友,今天這種日子你應當留下的。」
「我們去和若枝打個招呼,然後我幫你叫車。」
「對不起,我連參加你朋友生日會這樣普通的事都辦砸了。」
她知道他的心情難免低落,安撫道︰「雲衡,你知道嗎?若枝跟我說,她覺得你很好。雲衡,你並沒有搞砸任何事,你的表現無懈可擊,除了虐待自己這一條之外。」
听見這話,他的臉依然蒼白得沒有血色,可是眼楮里卻充滿喜悅的神采,「這便值了。」
不久,褚雲衡對周若枝表示家里臨時有事,要趕回去一趟,頻頻道歉。
周若枝連忙擺手說沒關系,還問說是否要派人送他回去,褚雲衡婉拒,當朝露拿起電話準備叫車時,沒想到周若枝叫人端出了蛋糕。
「雲衡,你今天能來捧場,我很高興,再怎麼著急也吃塊蛋糕再走,耽擱不了太久。」
朝露忙說︰「蛋糕不是該晚上才吃的嗎?大白天的吃什麼蛋糕?」
「不過是過個小生日,又都是自己人,哪那麼講究。」周若枝大剌剌地說,「我看啊,連蠟燭都不必點了,過了二十五歲,看到生日蠟燭就傷心,還是不插最好。」
朝露心里叫苦,她不是沒看出來褚雲衡是在強撐著精神,可他卻拉著她的手腕不讓她說話,自己對周若枝道︰「那就謝謝了,我吃一小塊意思意思就好。」
周若枝給大家分了蛋糕,褚雲衡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
吃完蛋糕,朝露打了電話叫計程車,哪知道幾個公司的號碼竟然都佔線,差點沒急死她。
褚雲衡拍拍她,讓她冷靜下來,「沒事,我出去攔車。」
周若枝不放心地說︰「這邊的住戶都有私家車,計程車反而很少,不然我讓趙叔送你回去好了。」
朝露原本想承她這個情,卻瞥見褚雲衡向她搖了搖頭,右手捂住胃部,隨後輕輕湊到她的耳邊說了一個字,「吐。」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說︰「不用了,我送他出去就好,要是一會兒真攔不到車,我們再回來麻煩你。」
「那好吧,你們小心點。」
朝露陪著他走出別墅,直到拐了彎才伸手扶他,他整個身體都虛月兌地軟了下來,突然又大力地甩開她,跪到一邊狂吐起來。
「別看,髒。」嘔吐的間隙他勉強說出一句話,接著又是一輪嘔吐。
朝露眼淚刷地流下來,「好好,我不看,你慢慢來,吐干淨就舒服了。」她怕自己走近反而害他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失態,不能一次吐干淨,身體更加痛苦,于是听了他的話,背向他站定不動。
他吐了足足五分鐘,朝露等他徹底停下來才走過去,見他手里有一條手帕,顯然是想用手帕接著自己的嘔吐物,可他吐得那麼厲害,哪里接得下,多半還是吐在了地上。
他扶著手杖顫巍巍地站起來,身體因虛月兌還有些搖晃。
「你扶我走吧,朝露,麻煩你。」
她趕緊扶住她,「你對別人可能要說這三個字,對我,不用。」
「嗯。」頭微微低垂著,蒼白無力的他另有一種柔弱的美。平曰里他雖然行動不便,卻一直都神采奕奕的,和此刻的他迥然不同。
他用含著霧氣的眸子深深望了她一眼,「朝露,你太好,就因為你太好,我才更舍不得放手。」
朝露知道他心里為在她面前出洋相而傷感,此刻若是正兒八經地回應他,倒要惹出他更多情緒了,便揶揄道︰「是是是,你舍不得放手,倒學會逞強了。我不是說了嗎?不逞強的你比較可愛,你怎麼就不信我呢?」
他停下腳步,過了一會兒才很艱難地張口道︰「因為我不夠強,所以才要逞強。朝露,總有一天你周圍的人都會知道,你的男人是個殘廢……」
「雲衡!」她厲聲打斷他。
「請你平心靜氣地听我說完。」他想用手指模她的臉,卻中途停住,「除了這個無法逃避的事實,我總想著至少在其他方面不能丟分,我是你的男人,也許不是最好的,可我願意盡一切努力。」
「如果和我交往讓你更辛苦,那又有什麼意思?」朝露心里絞痛。
在認識她之前,他應該很少為殘疾的事自卑吧,如果和她交往只能觸發他的傷痛,那她真要懷疑自己的出現對于他而言是好是壞了。
褚雲衡沒有馬上回答,和她緩緩地前行了一小段路後才開口道︰「你知道薩特嗎?」
朝露回憶了一下,「是法國的哲學家,說他人即地獄的那個?」
「是的。沙特認為,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人都有選擇權。他認為客觀條件雖然存在,但是否接受條件的影響則是由自己說了算,既然人有了做任何事情的自由,就應當為自己所做的這一切負責,絕對自由的代價是絕對責任,你懂嗎?」
朝露不太了解哲學,可她听懂了他的話,「你的意思是,你既然選擇了我,也就知道選擇之後將會面對怎樣的狀況,不管是你自身的障礙,還是周圍人施加的壓力,你都決定承擔下來,對嗎?」
褚雲衡的目光溫柔而堅定,「朝露,愛一個人本來就不只有幸福快樂,隨之而來的還有煩惱和是非,尤其是我這樣的情況,這些我又怎麼會沒想過?你只要相信一點,我付得起代價。」
她抬眸回望他,「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