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作丫鬟 第十三章
「夜如此幽深,你為何不在屋內熟睡,一個人獨自坐在這兒?」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驀地,身後傳來男人熟悉低沉的詢問聲,瞬間拉回她的思緒。
她匆匆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回頭瞪向那之前半點聲響也沒發出、像極背後靈突然出現在身後的冷漠男子,沒好氣的道︰「你不也是,夜已深,你不好好待在屋里養傷安睡,出來做什麼?」
莫不是閑得慌,想趁夜深出來學那梁上君子偷東西?
皇甫殤聞言,只是淺淺勾起嘴角,披著雪白中衣,徑自艘向她。
「養傷之道,唯靜動二者輔成為宜,只靜不動,對傷勢並無太大益處,白日因外頭人多,無機會出來活動,只有趁夜深無人的時候,出來練走調息。」他走至她身旁位置,略微低垂下首盯著她,「而你卻與我不同,從你的神色看來,你似乎有心事。」才令她夜深難寐,更讓她眉宇間透出難能一見的憂郁之色。
「我……」在他的注視下,她張了張嘴,躊躇了半晌,才用力撇開頭去,「算了,即使我說了你也不懂,既然不懂,那我又何必浪費口舌向你述說呢。」
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會了解她心里的煩憂與困擾。
「這世上,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又如何能事事通曉、樣樣皆能?」他緩緩挪開凝望她的目光,緩聲慢道︰「不過是尋個機會,讓你訴說心里的煩擾,抒發戀悶情緒罷了。」
他並無意深究她所說的事背後的對錯是非。
「是嗎?哪怕我要說的事光怪陸離,在外人听來離奇古怪,你也願意听?願意相信?」听了他的話後,馬蘭眉忍不住抬起螓首,試探地問道。
她怕,倘若她將自己的真實來歷照實說了,他會將她當成瘋子,抑或是將她當成妖孽給捆綁起來施火刑燒了。
「我自幼隨師父雲霄子于九華山上修習,在恩師身旁,亦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奇事,或許你說的,我早已目見耳聞過也不一定。」意思是,她所說的事,並不會對他造成太大的驚嚇或影響。
咬了咬紅潤的下唇,遲疑了半晌,她終于決定開口將一直積壓在心底的那憂愁道給他知。,
「我……時常作一個夢,」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她故意將穿越經歷說成了一個夢,如此一來,他便只會以為她作了幻夢一場,不會將其當真,「夢中,我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意外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朝代,在這里,我什麼人都不認識,可卻有著我在另一個世界一直殷殷渴盼擁有的家人、親情,雖然,這兒的親人偶爾會惹出一些狗屁倒灶的糟心事,要我幫忙收拾爛攤子,可是,他們總歸是愛護我的。
「在我病時,會為了治好我的病,不惜砸鍋賣鐵替我請來城里的大夫看病,並不眠不休的辛苦照顧我,只為讓我恢復健康。而在另一個世界,我若病了,擁有的不過是冷床冷被,沒人會緊張擔心我的病況,但那卻是我連在夢中都不斷思念、想回去的故鄉,假如你是我……不,我是指夢中的我,你會如何選擇?是努力尋找回鄉的路,或是……就此留在這異世?」
她緊緊地瞅著他,似乎正等著他如何回答。
而听了她這奇異夢境的皇甫殤則斂目沉默了下,而後,他緩緩抬手摘折旁桂樹的一片樹葉,開口道——
「飄渺虛幻之夢,何須如此掛心。但倘若是我,上天既然安排了我來此,必定有其目的,我則順應天命,既來之,則安之,放寬心,隨遇而安,不為其煩惱。」
他將自己的抉擇告訴了她,「至于……夢中對舊鄉之思念,則擱置于心底,偶爾思憶即可,畢竟……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而已。」無須讓它擾亂了心。
「既來之,則安之,放寬心,隨遇而安……你說的倒是簡單,但哪能如此輕松做到啊!」馬蘭眉幽幽嘆了口氣,她屈起雙膝,將下顎輕頂在自己的膝蓋上。
那可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如何能輕易放下?
如何能一句話就此將它忘懷?
「心定,則安之,心寧,則忘憂。」他持起手中樹葉,湊近唇邊,開始以葉片低低吹奏起歌曲。
那曲子,悠揚而婉約,偶爾纏綿悱惻,偶爾似輕吟、如低訴,讓人听了縈繞于心,久久無法忘懷,她深埋于心底的憂郁,仿佛也隨著這首曲子飄散而去……
「這是什麼曲子?」待他一曲吹罷,她不禁怔怔地望著他,疑惑地開口問道。
「江華靜夜曲,」他擱下葉片,撫去葉片上因吹奏而起的皺褶,語氣平靜的回答,「是我師父所做,心緒煩亂吹之,能靜心寧神忘憂。」
更能撫去聞者心中難以言道的愁郁苦悶。
「江華靜夜曲?」她輕輕地重復這曲名,不由得淺淺彎起唇角贊道︰「很好听。」
這曲子令她想起了家,想起了……以往在現代生活時,一個人窩在公寓頂樓獨自哼歌賞月的情景,她忍不住放下抱膝的手、放下腿,轉而于石桌上撐起臉頰,歪頭向他要求,「你能再吹一遍嗎?」
他瞥了她一眼,順從她的意思,再度持起葉片吹奏曲子。
隨著這一曲,她心頭對那回不去的家鄉的執念慢慢消散,閉上眼,她專心而仔細地聆听著這優美輕柔的旋律,不知不覺,方才久尋不著的疲倦困意陣陣襲來。
當他吹畢擱下樹葉,她已面帶著抹微笑,甜甜地趴在石桌上入睡。
凝視著她甜美嬌憨的睡顏,皇甫殤心弦微動,情不自禁伸手撫上她的睡顏。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驀地,他嗓音低沉地喃念起這首遽然閃過他腦海里的詩詞,頓時,秋風吹起,桂花隨風飄吹落下,那淡黃色的秋桂雨瓣,剎那沾染了樹底下一睡一站的兩人一身。
仿佛有某種陌生的情愫,從他心底破繭而出,在無聲無息間,隨著這夜逐漸萌芽、滋長……
夢里,她仿佛又回到了現代獨居的公寓頂樓套房,那兒,景物依舊,依然是一彎明月高掛天上,而她在月下的頂樓天台,窩在藤編的搖晃吊籃椅上,一邊哼著亂七八糟的歌,一邊嗑著最愛的玫瑰瓜子觀賞月景,不待她伸手觸模那從夜空柔柔灑落下的月光,她便被屋外院子那一陣陣喧雜、吵鬧的叫罵聲給吵醒了,唯留下夢醒時那惆悵不舍的淺淺嘆息。
「你這小丫頭,恁大膽,偷東西竟敢偷到我們家來!就知道你這種有爹生、沒娘養的丫頭片子不是個好的,這麼小就會偷東西,長大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壞樣子!」
「嗚嗚……我沒有,嬸嬸,沒有,我沒有偷東西,嗚嗚……」
「還說沒有,都被我抓到了,還敢撒謊,也不知道你之前是不是就偷過我家東西,今天,我非要你家里人給我個交代不可!走!」
馬蘭眉睜開眼,從睡夢中緩緩醒來。
「果然只是場夢啊……」她捂住心口喃喃自語,坐起身,看著自己此刻所待的臥室,不禁有些愕然。
奇怪了,記得昨晚她與他在院子談話,而後听他吹曲不知不覺睡著了,之後,她是如何回房的呢?
雖然內心覺得奇怪疑惑,但這不是此時的重點,她該在意的是,這屋外到底在吵些什麼啊?
她連忙下床套了鞋,穿好衣裳,略整了整發,便急匆匆地往外頭步去。
才一掀開簾子,便與正巧听見屋外婦人叫罵聲,身披外袍出房門欲查看情況的皇甫殤踫個正著。
她一楞,回過神後,忙上前推著他那高大、猶帶傷的身軀。
「你出來做什麼?去去去,快進去!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朝廷通緝的罪犯,你這麼毫無遮掩大刺刺出現,是想讓人發現你藏在我們家嗎?還不快點進去!」
她催促著他進屋,他卻微皺著一雙俊眉,伸手扣住了她不斷推搡他的小手。
「在屋外院子叫囂之人,似乎來者不善,讓你一人獨自前去面對,我不甚放心,你一人可以處理妥當嗎?」他緊抿著薄唇,一雙深如黑潭的眸子帶著不易令人察覺的關心與擔憂,瞬也不瞬地定定盯著她問道。
「當然,不過是些芝麻小事,我自有辦法應付處理,你別管,快些進去,別讓人發現了!」
從那詞兒都沒換的一長串難听叫罵聲听來,應該是住村頭那個愛沒事找事的吳嬸子,自從她穿越來此,這吳嬸子沒幾天就上門找一次麻煩,她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只是不知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推著他進房,在放下門簾前,她不忘再次向他叮囑道︰「記得,在屋里躲好,沒我的吩咐,可千萬別出來!」免得讓人發現他這個朝廷通緝罪犯人在這兒,又惹出什麼風波來。
之後,她整理好衣服,深吸了口氣,昂首挺胸,如同戰士大步跨出了屋子準備迎戰。
而被她趕回房中的皇甫殤則抿著冷峻的薄唇,緩緩來到窗前,抬起修長好看的手半推開那扇破舊的木窗,推出了一條狹小的縫隙,透過那窄細的窗縫,暗中觀看院中發生的一切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