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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心先攻床 第六章

第三章

被易平瀾給抱在懷里,蘭雨覺得害羞又新鮮,睜著雙黑亮的狗眼望向飼主,發現他臉色有些陰沉,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忍不住關心地朝他吠了幾聲。

「汪汪汪。」你怎麼了?

這幾天下來,她多少對這位飼主有幾分了解,他是個面冷心熱的人,每次帶她上山打獵,總威脅她,若是再獵不到獵物,就甭想吃肉,可每次回到易家,他卻仍讓他大嫂給她準備肉吃,只是他那大嫂陽奉陰違,每回都背著他偷斤減兩,短少她的伙食,讓她原本肥嘟嘟的小肚子消了不少。

易平瀾沒心情同狗兒說話,帶著狗兒來到村子東邊一處小山坡上,靠著一株老樟樹席地而坐,把狗放到他腳邊,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模著狗兒的腦袋,思緒陷入四年前的一場夢境里。

那年,他為救陷入敵軍陷阱里的主將鎮北侯曹安月兌困,身受重傷,昏迷兩日,在那短短兩日里,他作了一場黃粱夢。

夢里的他,靠著立下的那些軍功和鎮北侯的舉薦,從一名士兵被擢升為百夫長,一路再升為校尉,後來成為鎮守北方的威武將軍。

在他被皇上賜封為威武將軍那日,他得了兩個月的假,回鄉省親,同時遵循母命,迎娶胡青婉為妻。

而後數年,他率軍一舉攻下交戰多年的北寧國都,北寧國君開城投降,從此臣服于大炎皇朝,他風光凱旋而歸,皇帝大喜,賜封他為大將軍,掌管大炎皇朝三分之一的兵馬。

他與鎮北侯曹安是好友,皇帝年邁遲遲未立嫡,幾名皇子暗中傾軋,爭奪儲君之位,鎮北侯幼年時曾為三皇子陪讀,與他情誼深厚,自然成為三皇子的擁護者,全心輔佐他奪嫡。

他看在鎮北侯的面子上,也成為三皇子一派的支持者。

經過一番爭斗,三皇子最終在他和鎮北侯的輔助下成為太子,翌年,皇帝駕崩,三皇子登基繼位。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幾句成了他和鎮北侯的下場。

新帝忌憚他和鎮北侯功高震主,又手掌兵權,不僅心生疏離,竟還暗中唆使朝臣,以莫須有的罪名糾舉彈劾他們。

但最終置他們于死地的,卻是他的妻子胡青婉,她與他的三弟背著他勾搭成奸,兩人親自出面,拿出偽造的書信,指控他和鎮北侯密謀造反。

他們兩人當即被新帝抓捕下獄,最後新帝讓太監帶來鴆酒,賜死他們,死前,那太監竟對他說——

「皇上仁慈,顧念大人昔日輔佐之情,所以留大人全尸。」

他滿心憤恨,恨自己瞎了狗眼,竟輔佐這樣一個心胸狹隘,容不下功臣的人為帝,他更恨那兩個出賣背叛他的親人。

他飲下鴆酒前,詢問那太監一件事,「不知我妻子與三弟現下何在?」

那太監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答道︰「皇上仁慈,已先一步送他們兩位下去等候大人,大人下去後,有什麼恩怨,可同他們算個清清楚楚。」

得知那兩個出賣他的親人最終也沒落得好下場,他痛快地一口飲下鴆酒,結束了他短短三十四歲的人生。

昏迷兩日後,他清醒過來,思緒渾渾噩噩,仍沉浸在他最後落得遭鴆酒毒殺的那一刻,一時分不清是在夢中或是現實,因為那夢境太真實,真實到他仿佛真在那度過了一生。

後來,厘清那是他昏迷兩日里所作的一場黃粱夢,意識才逐漸清醒過來。

然而後來這幾年,他在夢里曾經遭遇的所有一切,竟一件件一樁樁都如夢境中那般逐一發生。

譬如敵軍何時發動暗襲,軍中何人受傷、何人死亡,還有,朝廷某個大官因貪瀆被拔了官,糧餉沒及時運抵,造成軍士人心不穩出了亂子,以及鎮北侯在被調回京城前,向皇帝舉薦他接任威武將軍一職,全都如先前夢境中一樣,一一落實。

唯一不同的是,憑借著那場夢境,他提前數年結束與北寧國的戰爭,獻了個計策,助鎮北侯一舉攻陷北寧國都。

不願再像夢中那般,自己涉入朝廷的奪嫡之爭,于是他將這首功讓給鎮北侯,並拒絕鎮北侯欲舉薦他出任威武將軍一事,以當年為救他而舊傷發作的理由,請求解甲歸田,沒有隨他凱旋回京。

夢境里,他被胡青婉和三弟出賣,落得身死的下場歷歷在目,他自然絕不肯再娶胡青婉為妻。

以前他從不知胡青婉是什麼樣的女子,這趟回來後,他暗地里觀察,發現她就如他夢境中那般,是個不安于室的女子,暗中與幾個男人不清不楚。

不論那夢是否為真,以她那般的品性他是絕對瞧不上眼,她休想成為他易平瀾的妻子!

他揉著狗兒腦袋的手,因回憶起夢境里自個兒悲慘的下場,手上不自覺使了勁。

蘭雨疼地叫了聲。

易平瀾從那場夢境中回了神,看向蹲坐在他腳邊的狗兒,出聲道歉,「抱歉,弄疼你了,後往你若是瞧見胡青婉那女人,記得避著她點,這女人心狠手辣,今日敢當著我的面打你,哪日若是我不在,也不知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听見他的話,蘭雨想起先前那女人打她時那股潑辣的狠勁,激動地附和,「汪汪汪汪汪……」沒錯,那就是個心腸毒辣的壞女人,你以後也要離她遠一點。

易平瀾听不懂狗兒在吠叫什麼,卻隱約能感覺出來狗兒想表達的意思,嘴角微微往上揚起,瞅著狗兒道︰「皮妞,你這般通曉人性,若是有朝一日真變成人了,也許我也不會意外。」

「汪汪汪……」我本來就是人。他的話勾起蘭雨的傷心事,她垂下耳朵,懨懨地趴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變回人的一天,來到這里這麼多天,也不知爸媽和弟弟、妹妹怎麼樣了?她突然失蹤,他們會不會為她擔心著急?

也許多少會吧,畢竟再怎麼說,她和他們都做了二十幾年的家人,縱使她不是爸媽親生的女兒,只是領養的,多多少少總有些感情。

她記得在他們還未生下弟弟前,爸媽也曾很疼她,只是在弟弟妹妹接連出生後,那疼愛就全都移到弟弟妹妹身上去了,她得到的關注和疼愛越來越少。

十歲那年,她還曾偷听到爸媽在商量,他們已經有兩個孩子,是否要終止收養的關系,將她送回育幼院去。

最後是媽媽說,兒子女兒還小,留著她可以幫忙照顧兩個小的,她才沒有被送走。

她害怕被送走,一直很努力地幫忙照顧弟弟妹妹,才勉強能留在那個家里。

可爸媽明顯的偏心,也讓弟弟妹妹越來越沒把她當成姊姊,她就像個佣人,做著家里所有的家務事,直到三年前,她在一個同學介紹下到南部工作後才搬了出去,然後在她的生活逐漸轉好之際,竟不明不白地變成只狗,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里。

想起那些不太偷快的回憶,她往他懷里蹭著,下意識地想尋求慰藉。

瞧見懷里的狗兒親昵地蹭著他,易平瀾眼中陰沉的情緒漸漸消融,神色緩了幾分。

一人一狗在樹下無聲地陪伴著彼此。

易平瀾的心逐漸平靜下來,蘭雨低落的心情也緩緩恢復。

「老二,待會兒吃飽後到我房里來,娘有話同你說。」飯桌上,胡氏看向兒子沉著臉吩咐。

「嗯。」易平瀾應了聲。

易平江見母親臉色似乎不太好,關心地看了自家二弟一眼。他比二弟長了四歲,為人憨厚,身為長子,父親在他十六歲那年過世後,他便一肩扛起這個家,照顧母親與兩個弟弟。

當年父親在世時,他和老二都只上了幾年的私塾,便開始幫著家里干活,老三是麼兒,母親偏寵他,他說想讀書考取功名,便一直供著他讀書,五、六年前,還托了關系讓他進了城里的書院,每年的花銷多得驚人,原本家里生活還過得去,這幾年來為了供老三讀書,時常捉襟見肘。

要不是先前老二從軍時每月都差人送餉銀回來,怕是沒法再負擔老三逐年增加的花銷,但如今老二解甲回鄉,沒了軍中的餉銀,想起老三再過不久又要回來拿錢的事,他忍不住開始犯愁。

妻子對這事早已心存不滿,一再讓他同娘說把老三叫回來,別留在城里的書院,只要有心,在哪都能讀書,何必一定要留在書院里。這事他上回同娘提了一次,便被娘給斥責了。

「那怎麼一樣,老三待在書院里,有那些夫子和先生們的教導才學得快,他前次回來時同我說了,明年春天他再去應試,這回準能考上秀才。」

老三已經考兩、三次還沒能考取秀才,這回能不能考取委實難說,但這話他不敢同母親直說,只好安撫妻子,等老三考完明年的童試再看情況。

易平瀾朝兄長微微搖頭,示意他沒事,讓他不用擔心,他心里約莫明白母親找他是為了何事。

用完飯後,易平瀾進了胡氏房里。

一見到兒子,胡氏便先責備他,「今兒個你舅母難得帶青婉過來,你卻為了只狗把青婉給罵哭,還甩臉子帶著狗跑出去,這不是在落你舅母和青婉的臉面嗎?你從軍這些年,連人情世故都不懂了嗎?」

易平瀾神色淡然解釋,「表妹不喜那狗,我帶著狗兒出去,是不想讓她看著生厭。」

胡氏瞧見兒子那冷淡的臉色,心里有幾分惱火,斥責道︰「既然青婉不喜歡那狗,那你就別再養著,把它丟了就是,我听你嫂子說,那狗你頓頓都給它吃肉,費了不少糧食,咱們是什麼人家,哪能這般供養一條畜生,給它吃的那些肉,還不如拿去賣了換銀子,也好給你弟弟補補身,他在城里讀書,也沒人在身邊照顧著,前次回來,人都了一圈。」提起麼兒,胡氏滿臉心疼。

見母親這般偏寵小弟,易平瀾眼神冷了幾分,「皮妞吃的那些肉,都是它自個兒在山里抓到的獵物,它可沒吃咱們家的糧食。」他養的狗,能頓頓給它吃肉,那是他的本事,與旁人無關。

被兒子駁斥,胡氏臉色有些難看,但也沒再讓兒子把它給扔了,改口說道︰「既然是咱們家養的狗,它抓到的獵物自然歸咱們所有,往後別再給它吃肉,不過是一條狗,喂它吃些剩菜剩飯就夠了。」

易平瀾不想為這事與母親相持不下,垂下眼沒答腔。

知道這個兒子性子倔,他若不想做的事是不能硬逼著他去做,胡氏也沒再提狗的事,說起另一件事。

「今兒個你舅母過來,除了來看咱們之外,還有另一件事,你也老大不小了,娘和你舅父舅母合計著,打算讓你和青婉趕在過年前把婚事給辦一辦。」

「我還不想成親,說到年紀,平湖也已二十二歲,也該成親了,娘若非要讓表妹嫁進咱們家,我瞧他和表妹十分般配,不如就讓他迎娶表妹為妻。」他刻意撮合他們倆。

那場夢境里,他們兩人背著他勾搭成奸,他無法根據夢里的事去定他們兩人的罪,但對他們兩人,他已心生嫌隙,無法再對他們真心相待。

胡氏一口拒絕,「不成不成,你是兄長,哪有讓弟弟先成親的道理。」她存了私心,老三是個讀書人,她盤算著若是來年他考取秀才,便能替老三謀一門好親事,這胡青婉雖是她弟弟的女兒,但胡家家世不過也就同易家差不了多少,她覺得胡青婉配不上她的麼兒,她的麼兒日後要娶的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可不是一般的村姑。

在她心里,老二就是個武夫,胡青婉配他綽綽有余。

「我是不會娶表妹,若娘也不讓平湖娶她,那咱們與胡家的親事怕是結不成了。」他不打算像兄長一樣,一味順從母親,他的婚事由不得她做主。

夢境里,母親處處縱容弟弟,即使知曉他和胡青婉勾搭在一塊出賣他,也沒見她出面阻止,這會兒她不讓小弟娶青婉的原因,他也看得明白,她是瞧不上胡青婉的出身,認為她配不上小弟,但配他卻已足夠,母親如此明顯的偏寵弟弟,令他有些心寒。

見二兒子竟拒絕她為他安排的親事,胡氏不悅地道︰「青婉模樣長得好,你對她究竟有什麼不滿?自古兒女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讓你娶她你就得娶她。」

「娘若真要逼我娶青婉,我情願出家為僧。」易平瀾冷冷丟下這句話,扭頭就走,不再同她多言。

「你你你……這個不肖子!」胡氏被二兒子的話給氣壞了,可適才二兒子臨走前瞧她的那個眼神,冷酷得讓她有些心驚膽顫,沒敢開口叫住他。

「反了反了,連娘的話都不听了。」她只能嗔怒地在房里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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