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見前男友 第二十一章
「子誠,對,還會有誰呢,還有誰會在這時間提早餐來給我,也只有你了……」幾乎一拉開門徐光磊就連珠炮似地諷剌著,絲毫沒把對方狼狽的模樣當成一回事,「喔,沒帶早餐,所以你是打算天還沒亮就兩手空空來我家,把我吵醒然後看我低血壓、低血糖——」
「還有低氣壓的樣子。」葉子誠爬網著亂發,露出布滿血絲的雙眼,有些抱歉地對好友揮揮手,順道把他的話接著說完。「光磊,我知道我活該被你揶揄,我知道你這個潔癖狂最不喜歡有人到家里,看在我們二十年的交情,你就通融一下可以嗎?我已經跟老婆吵了一整個晚上,不,我們已經吵了一個多月,我現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再跟人吵架,你就發發慈悲幫我倒杯熱茶讓我感受人間尚有溫暖行嗎……」他幾乎是累倒進沙發中,言語欠打,但語氣里有平時不會輕易顯露的脆弱,抬頭才終于發現臥室門邊的陌生身影,瞬間閉上嘴。
對視三秒,戴詩佳咳了聲清清喉,道︰「我是那個……我叫戴詩佳,我去幫你倒杯茶。」
徐光磊感謝地看她一眼,交代杯子跟茶包放置的櫃子,順手又拉了下那件穿在她身上顯得過大的休閑服,蓋去露出的頸肩處。看她的背影走進蔚房,他才勾過椅子,在葉子誠對面坐下。
「光磊,真的抱歉,我沒想到你家里會有……客人。」葉子誠撫撫額頭,壓低聲音道歉著,「以後我不會直接殺過來,來之前一定先打給你。」
徐光磊看著那雙疲憊不堪的紅眼,道︰「我也沒想到會帶她回家,不過,下次過來之前,先打給我,萬一我不在家你豈不白跑一趟?」說著,他瞥向廚房,她正開瓦斯爐燒水,稍稍蓬亂的頭發塞在耳後︰看慣的白磚與磨石子拼成的空間,竟然因為她的到訪,成了一幅好看畫面。
「這麼說起來,你有帶過女生回家嗎?」沒發覺好友的若有所思,葉子誠自言自語地回想著。徐光磊不是沒交往過女友,大家還一起吃過飯,雖然是被自己的老婆大人逼迫的雙重約會。「我印象里你去女友家過夜是有的,去周末小旅行也是有的,但帶回家里……」
「我們現在要繼續假裝談論我那些你一點興趣也沒有的過夜史,還是你把該說的說一說,說完看是要去吃早餐還是睡回籠覺?」
徐光磊對好友說話一向非常「……唉,我就不能逃避一下嗎?」葉子誠唉聲嘆氣,從實招來︰「沒什麼是你之前不知道的。書店是靠我老婆娘家那邊投資才能有點規模,那是沒錯,我也很感激,但投資本來就不可能只賺不賠的啊,她當年還那麼支持我,說不管怎樣都會相信我、尊重我。現在呢?三天兩頭就要拿出來吵一次。如果我要經營的是一般書店,當初根本不需要她家的資金︰如果她要的是一個舒舒服服坐在家里、錢就從天上掉下來的老公,當初也可以直接跟她媽介紹的相親對象結婚,不用跟我私奔啊……」
「營運狀況有這麼糟?」做為朋友,他關心葉子誠的婚姻幸福,一路看著他們從戀愛到結婚,徐光磊相信他們能共同面對難關。做為員工,他不得不過問書店的現況。
「我不認為有那麼糟,可是她要我未雨綢繆,終止擴張計劃、考慮縮編這些的,書店才剛開始弄新的家具部門,籌備部門都成立了,怎麼可能現在撤掉?當初評估的過程她也有參與,利潤跟風險都是我們一起討論過的,事到如今被她爸說兩句又舉棋不定了。」葉子誠一古腦兒地抱怨著。工作跟家庭牽扯在一起就是有這壞處,他們總會將工作上的分歧帶回家中,很多時候會詫異原來彼此的價值觀是那麼的不同。「書店的事你不用擔心,我來找你是想透透氣,省得在家里三兩句就跟她吵起來。但我也真的想轉換一下心情,下星期的法蘭克福文具展我跟你一起去,明天就叫秘書把我加進你的行程。」
「……我是沒差,可是她畢竟是主要投資人,這種時候你不是更應該好好花時間跟她溝通?」歐洲行不是只有參展,還要拜會一些廠商,預計要去三周,老板在這種關鍵時刻離開這麼長時間,沒問題嗎?徐光磊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戴詩佳拿著兩個馬克杯走來。
「喔,謝謝!麻煩你了。」葉子誠接過,喝了一口,道︰「剛剛還沒自我介紹。我是杉墨書店的葉子誠,我跟光磊從小一起長大的。」
「正確來說是小學才認識的。」徐光磊順著他的話補充著,歐洲行的事還是晚些再勸勸他吧。「我們是鄰居,他家賣書,我家是筆店。」
「是鋼筆專賣店。」葉子誠見她一臉興味,看來好友沒提過太多小時候的事,「你一定不相信,這家伙小時候成天被逼著寫字帖,沒寫完不能看電視、不能跟同學去打球,好險我也每天被逼著讀成語故事,要不然他肯定沒朋友。」
戴詩佳被他一席話逗笑了,身旁的徐光磊翻翻白眼,但沒阻止他繼續說往事。「高中時他故意不去徐叔叔叫他去的硬筆字社,參加了美術社,從此不寫鋼筆改拿畫筆,鬧得可大了。」女朋友們最愛听的就是男朋友的小時候,葉子誠正好可以逃進那個最無憂無慮的年代片刻時間。
原來字寫得好看不是沒有原因,而叛逆是本性。戴詩佳有趣地看著徐光磊。「你還不是假裝報名新詩社,背地里整天跟棒球社的人混在一起。」損友的功能就是互揭瘡疤,徐光磊說著,「你該不會忘了阿姨發現的時候是怎麼拿菜刀追著你跑的吧?」
「我怎麼會忘!」葉子誠嗤了聲,「我逃到你家門口拍門那天,我一輩子都不會忘。那天我就把你看清了。」
「發生什麼事?」他還真有說故事的天分,語氣、表情完全引人入勝一戴詩佳追問。
「你太夸張了。」徐光磊睨著愈說愈起勁的好友。
「那時徐媽開了門,我沖進去,可是他們家真是太小了,還不到十秒我就被逼到牆角。」葉子誠加油添醋道︰「我背靠著牆,眼前我媽高舉菜刀劈下來,我都看到人生跑馬燈了,怎知眼才眨一下,這家伙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抓著我一起土下座。」
「土下座?」
「對啊,他押著我跪地認錯,臉都貼到我媽的腳上了,」葉子誠模模後腦,「他就這樣壓住我的脖子,死命壓到貼地。我還記得那天我媽穿的是她去市場會穿的藍白拖,而且絕對有在市場給阿婆修指甲,因為她涂了紅色的指甲油……」
「你離題了。」徐光磊嘆口氣,起身去拿熱水壺,打算再沖點熱茶給說得口沬橫飛的好友。他若把這耍嘴皮子的功夫用在老婆身上,還有溝通不來的事嗎?
「然後呢然後呢?」是求饒,還是認栽?戴詩佳忍不住想象他們兩個抱頭縮在牆角的畫面。
「然後,他非常誠心地跟我媽道歉,說他做為一個朋友沒有盡到朋友責任,明明知道我說謊卻沒有相勸,叭啦叭啦一大堆千古大道理,講出來都不會臉紅的耶。」那語氣像是見到什麼可恥的東西一般,搖搖頭,又搖搖頭。
「那些所謂的大道理還不是你借我的寓言故事內容。」徐光磊將熱水倒進他的馬克杯中,順道也為戴詩佳泡了杯熱杏仁。
「你也知道那些是故事,」葉子誠哼了聲,接道︰「所以你可以想象我當時幼小的心靈有多震驚了,這家伙把故事里面的道理拿出來實踐耶!重點是……還真的有用!我媽被他說著說著竟逐漸軟化,拿菜刀的手一放下來,徐媽馬上伺機接過去,有多遠放多遠,化解了一場絕對會上頭版的砍孝子社會新聞。就是那天,我領悟了大道理自有其道理,也看清了這家伙……哼哼……」他故意停頓一會,抬抬下巴眯眼睨他,才說道︰「看清他雖然是個固執的死腦筋,但也確實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我說了那麼多,你只劃到這個重點嗎?」
「你有空真應該听听你自己的說話內容,你就會知道一年四季都在猜燈謎是什麼樣的疲憊感。」
戴詩佳才正想說是個好故事,眼前兩人又開始互虧,她也就不打斷,靜靜喝起徐光磊幫她沖的杏仁茶。香香的、甜甜的、暖暖的,她舒服地縮進布團座椅中,耳邊是他們的談話聲,可她或許已經累了,到後來只听得見嗡嗡嗡的聲音,放得進被沉重眼皮蓋去大半的視線中的,也只有那好看的側臉。
天什麼時候亮的,戴詩佳完全沒注意到。意識過來時,自己正被人從椅子上抱起,她瞥見沙發上葉子誠已經睡下,徐光磊帶她進了臥室,以腳將門帶上。
「再睡一下吧,」他滿臉倦容,聲音蒙蒙的,「剛剛謝謝你了。子誠心情不好時就是這樣,話多又愛鬧,心里不好受,想要人陪卻不希望別人安慰。等等醒來一定又要拉著我們去吃飯……當然,如果你太累,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窗外隱約听見鳥叫,戴詩佳搖搖頭,含糊道︰「只要讓我睡到中午,看他想吃什麼我都奉陪。」
「好。」徐光磊替她拉好被子,將窗簾放下,遮去晨光。
她在黑暗中閉上眼,手臂旁的床墊微凹,一陣暖意襲來。
他溫暖柔軟的唇壓著她的,輕道︰「先存檔,下次再繼續……好嗎?」
那問話輕得幾乎融在黑暗中了。
戴詩佳忘了自己是怎麼答的,又或有沒有答。每次回想起來,她只記得入了香香甜甜暖暖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