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狹路 第八章
「怎麼會?有趣的事情很多,誰說一定要玩牌。」
她所謂有趣的事……他沉吟兩秒,目光有意無意飄至她果|露的小腿。
「看什麼?」察覺他視線,她縮了縮腿。
「喔。」他低眼,模出煙包,取出一根叼在唇邊,正欲點火卻不知何故又把煙拿下,連同打火機與煙包放在桌面。「你腿很漂亮,修長又勻稱。」
她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而且感覺很靈活。」他忽又冒了句。
李芳菲想起他幾次制住她雙腿的力道,不以為然地說︰「沒你靈活。」
他笑,笑得有些張狂、有些得意。
他的笑令她莫名其妙,睨他一眼,道︰「還不發牌?」
「鬼牌?」兩個人玩心髒病不夠剌激。
「好啊。」
「輸的人罰什麼?」他再次洗牌後,開始發牌。「你輸的話,必須把你們所有公關都找過來,讓我重挑一個。」
他沉吟了會,反問︰「那你輸了呢?」
李芳菲倒是沒想到這點。
他看她一眼,噙著淡淡的笑弧,道︰「跟我約會,做我女朋友。」
「這是你們的手腕?」她看了看舞池里相擁的男女。「難怪生意這麼好。」
徐東俊不回應她的話,追問︰「你敢不敢賭?」
他輸了她就能見到這家店所有的男公關,但她輸了……他以為她信他的話?要是每個客人賭輸了都要做他女朋友,他哪來那麼多心力應付?她思考數秒,干脆地應聲︰「賭。」
他抿著笑,發完牌,看了看手中撲克牌花色,將湊對的全數打出,待她也打出能湊對的牌,他問︰「誰先?」
「你。」手中無鬼牌,她得意又擔心。
徐東俊並無抽到鬼牌的壓力,隨即又湊出一對,打了出去。
她抽他牌時,細究他表情,無論她抽幾次,他唇邊總攜著似笑非笑的弧度,莫測高深;一往一來,數次後她抽到鬼牌,她覷見他眼底流露的笑意,她有些不甘,把鬼牌換了幾次位置,讓他抽牌。
他手中剩最後一張時,鬼牌仍在李芳菲手上,她把兩張牌壓在胸口,對上他胸有成竹的目光。她想,了不起就是輸牌而已,怕什麼!何況約會與做他女朋友這事,不過是他的交際手腕,何需當真?
她將兩張牌洗了再洗,才伸長手臂。「抽吧。」
「女朋友,準備跟我約會了。」徐東俊篤定說完,手一抽牌,笑兩聲,隨即與另一手上的牌一起打出。
李芳菲瞪著手中鬼牌兩秒,才放至桌面那疊紙牌上。「我輸啦,願賭服輸。」
「什麼時候跟我約會?」他收回牌,目光在鬼牌後頭做上的記號停留一秒。
「嗯……我需要回去查一下行事歷。」
「沒問題,等等留電話給我。」他把牌收進抽屜,斟了半杯啤酒給她,又為自己添了點紅酒。
她接過時,一小團紅色在她左袖上晃過,他瞄一眼,沒能看清,遂問︰「那是什麼?」
李芳菲順他視線看向左袖口上方的紅色棉線。「月兌孝。」
他愣半秒,執酒杯的手頓在半空中。
他這表情倒令她感到有趣,她淡淡開口︰「前天我爸對年,帶孝一年要月兌孝,換紅線。」
徐東俊捧著酒杯靠向沙發,他晃晃杯子,看著紅酒上方一閃一閃的碎光。「生病離開的?」
「不是。」她看著左袖口上的紅棉線,靜了一會,才開口︰「人總會離開,早走與晚走而已。」
他想說點什麼,又覺得沉默才是最好的回應時,她忽又道︰「只是他不該這麼早離開……他不該。」
批完最後一本周記,李芳菲伸直腰,呵口氣,手探向台燈開關,在覷見一疊周記本旁,那本被另外置放的本子時,她模向開關的手轉向,拾起那本封面姓名填著李智勛的周記——翻開,空白一片,猶如新簿子。
去夜色探了兩次,都沒能見到他,問他在哪上班,無論問幾次,答案都只有那一個——做LED燈泡組裝。課堂上睡覺她不計較,但遲到與請假時數她不能不替他擔心。社會很現實,高中學歷都拿不到,日後要謀職困難度相對高。
她試圖聯系他家人,不知是時間不對,或是故意不接,電話撥了四、五次均未有人接听,她開始思考直接上門拜訪的可能性——以家庭訪問為名。
她熄燈就寢,打算明日再安排時間,手機忽發出訊息提示聲與震動聲,她手探到床邊桌,取來手機一看,數秒後疑惑地坐了起來;她扭開燈,看著上頭顯示圖片。一對男女,前三張僅有背影,背景是一家摩鐵門口;第四張有模糊側影,第五張露出男子五官面孔,清晰無比,他摟著一名女子,在摩鐵門口親吻調情。
還困惑誰發這種訊息給她,那串陌生號碼又傳來新訊。
——不是好奇你學生的工作嗎?他做鴨。
誰知道她在查李智勛?又是誰發這種訊息?
直至她一覺醒來,依著手中學生聯絡資料找到李智勛家門口,她還是沒能推測出對方身分。
時間還早,三月的早晨有些寒意,不知是要下雨了,還是空氣品質差,鉛灰色的天空尋不著一絲清朗。她收回視線,兩手插在鋪棉外套口袋,低著眼在屋前來回走動;周六不上班不上課,她應該能見到這家人。
對面大門忽然開啟,歐巴桑提著洗衣籃,在門口換鞋後走了出來。李芳菲多看一眼,與對方抬起的視線觸上,對方笑眯眯點頭。
「早!」
「早!」李芳菲笑應一聲。
加蓋的鐵皮屋檐下拉了串曬衣鏈,毆巴桑晾曬了兩件衣物,目光探了過來,好奇問︰「小姐,你要找他們哦?」
李芳菲正苦惱著要不要一大早按電鈴擾醒這一家人時,歐巴桑的問話讓她有了想法。「對,我想找這一家人。阿姨你認識他們嗎?」清晨的小巷內並無來車,她直接走至對面人家。
「認識啊,這里厝邊隔壁我攏熟識啦!」歐巴桑甩甩被洗衣機攪洗得發皺的長褲,吊掛起來。
「我是他們一個孩子的老師,想來做個家庭訪問。」
歐巴桑點點頭,紋著眼線的小眼眯了眯。「你要做家庭訪問喔,是細漢的那個的老師嗎?你可能要等秀枝起床喔。」
細漢?李芳菲納悶。歐巴桑見她這表情,遂接著說︰「秀枝上晚班,做那種生鮮蔬果的分裝,早上六點才下班,下班回來就跑去困啦。細漢的那個過年前跑去打工,晚上都不在家,幾次透早時間才見他回來。」
稍整理過歐巴桑的話,李芳菲推測「細漢」指的應該是李智勛,她記得李智勛有個哥哥。「細漢的是不是叫智勛?」
「我听秀枝都阿勛阿勛的叫,我們這里厝邊頭尾也都跟著叫阿勛。」
那就是李智勛了。李芳菲一笑,自我介紹︰「阿姨,我是阿勛的班導師,阿姨跟阿勛很熟吧?」
「熟啦,這里的厝邊你隨便問,我都嘛熟。」
「真的啊,阿姨好厲害,平時一定和鄰居相處不錯,我听你講話就知道你人緣很好。」李芳菲笑得很甜。
「謀啦謀啦!」毆巴桑被捧得快飛上天,咧嘴笑時能見銀牙閃閃。「阿姨覺得阿勛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阿勛喔。我給你講,他很乖咧,又很有禮貌,看到我都阿姨阿姨的叫。他人又孝順,看她媽媽為了多賺點錢跑去上大夜班,他下課後也去打工,有時候想多賺點錢,他就加班,阿怕秀枝知道會擔心,下班回來遇到我,還拜托我不要跟秀枝說他加班。」
所以李智勛的家人應不知道他打工的環境與方式。若等等遇上他家人,她是否該幫他保住這秘密?可她就是為了缺課問題才找上門來,若不讓他家人知道他缺課可能面臨勒休問題,她又何必走這一趟?
歐巴桑忽然嘆口氣。「老師我跟你講,秀枝歹命啦,嫁了個愛賭又愛喝酒的老公,輸錢打人,喝醉也打人,後來自己喝醉摔進水溝死了。本來想說死了也好,省得拖累秀枝和孩子,哪里想到大漢的那個什麼不學,跟他爸一樣愛喝酒。有好幾次酒駕被抓,罰錢了事,所以都罰不怕,反正沒錢就找秀枝拿,結果前年底酒駕撞死一對情侶,今年初被抓進去關,說要關到明年五月,阿法院這次還判他們要賠人家一千多萬。秀枝哪里生得出那麼多錢,為了多賺點才會跑去上大夜班,連細漢也因為想多賺錢,結果高中一直讀不完。」
李芳菲靜了數秒,才問︰「那現在他們家里只剩阿勛跟他媽媽?」
「嘿啊。親戚朋友看他們這樣,誰還敢往來,都嘛怕被借錢,所以那個家只有他們母子。」毆巴桑拾起四角褲,甩了甩,用衣架晾起來。「好家在我們這些厝邊頭尾人都不錯,平時……啊,秀枝出來了。」
李芳菲隨歐巴桑視線,看見微胖婦人從對面大門走出。
「秀枝,阿你沒去困哦?」歐巴桑手里拎起另一件憤怒鳥四角褲。
「等阿勛啦。今天不知道是怎樣,到現在還沒下班,打他手機也沒人接。」楊秀枝應聲時,李芳菲已走至她面前。
「你好,是阿勛的媽媽?我是阿勛的班導師。」
楊秀枝瞠大眼。「李老師哦?」表情從驚訝轉為擔心,「老師這麼早是來找阿勛嗎?他是不是做了什麼事?他是不是在學校惹事?還是他——」
「不是不是,別擔心,他沒惹事,我就是來做個拜訪。」李芳菲笑一下,說︰「是我比較不好意思,沒事先聯絡就跑來,方便跟您聊幾句嗎?」
「當然可以,老師請進。」楊秀枝拉開外玄關的防盜紗窗大門,迎她人內後只將外門鎖扣上,內門敞著保持通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