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狐王(下) 第六章
白凜也說不得話,知她是被驚著了,他心里淺淺的流火燒成深深的一片,與她就這麼驚異又緊繃地對峙。
「你棄夫不說,還想殺夫滅口嗎?」他冷聲打破沉默。
她猛地倒抽一口氣,神識清楚些了,淬霜劍隨即回鞘,仍被她緊抱在懷。
「我不知是你,我以為以為」想到的是玄宿豢養的、盤據那一整座穴頂的精魅。甩甩頭,她眨動困乏的眸子,突然又抿唇無語。
開了那朵千年不開的鐵樹情花後,天狐大人該有的凜然高傲全滅了似,在某位姑娘家面前變得十分暴躁。
不!不再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她是他家娘子!是他的!
「你想以為什麼都成,就這一件,你最好搞清楚了再說。」話一落,他從左袖袖底拖出一件泛紅光的小物,力道微重地往地下一擲。
紅光小物甫落地,一聲嗚咽傳響,那小東西眨眼間變大再變大,現出人形。
紅繯?!
秋篤靜瞠目結舌。
她不是因為乍見赤狐少女而驚住,而是一個原本美麗嬌女敕的少女,那頭柔雲般豐潤的發絲竟全沒了!光禿禿一顆頭!
「姑娘嗚嗚嗚姑娘救命嗚嗚嗚我不敢了、真不敢了,姑娘救命啊!嗚嗚」
匍匐在地,紅繯哭得梨花帶雨好不淒慘,若不去看她發上無毛,其實神態是挺楚楚動人。
她爬去就想抱住秋篤靜的腿,一道無形鞭甩打在她手臂上。
「你踫她試試。」白凜陰冷勾唇。
慘叫了聲的禿頭少女嚇得蜷起身軀,八成早先已吃足無形鞭的苦頭,才挨了一記就安分了,連哭聲都很努力壓住。
秋篤靜傻愣好一會兒,兩片唇嚅了半晌才蹭出話——
「紅繯的頭發怎麼為什麼?發生何事了?」
一小道銀輝忽而拋到她大腿上。
她拾起一看,是一串女子飾物,底下綴著長長的雪絲流蘇。正自納悶,拋出此物的男人陰惻惻低笑——
「我尋她,上天入地都要把她揪出來,就為了討回你手上那東西。」
秋篤靜低呼了聲,瞧出端倪了。「底下這流蘇是你你的雪發!」
「當日遭偷襲,黑剎之氣襲身,我被拖進玄宿設下的結界。紅繯趁我虛弱動彈不得之際,斷我一綹發,笑說要做成飾物系在腰間。」
他目光淡掃,被掃上的赤狐少女抖得十分厲害,齒關亂顫,滿臉驚懼。
可想而知,在被收進袖中之前,小赤狐都不知被心胸狹窄且有仇必加倍、加倍、再加倍奉還的天狐大人惡整過幾番。
「就為了這個」秋篤靜挲著那綹雪絲,吶吶低語。
「當然為這個。光為這個,我都想抽她筋、扒她的皮,現下只玩光她的發,你說我怎麼就心慈手軟了?」
他冷戾桀驁的語氣和神態像在指責她,覺得她怎能輕看他那一綹發?
但她不是的,沒有輕看啊。
只是恍惚迷惘,心里一直認為的事突然遭他大舉殲滅,她身子沉重,腦子鈍了些,還沒能將心思縷清。
「她斷你一縷發,你拿光她一整頭,還不夠嗎?」她真的不是責問,僅是想什麼、問什麼,但落入天狐大人耳中,說者無心,听者有意,也就帶著幾重意思。
「你說呢?」白凜笑問,瞳底有刀般銀輝亂閃。
再鈍也知把他惹火了。
秋篤靜不想與他對峙,亦乏到無力多想,遂搖搖頭不說了。
但她不知的是,她的沉默不語更如火上澆油啊!
須知情花初綻的男人即便強大倨傲,心靈可是很脆弱的。
她不說話,他直接釋意為——她哀莫大于心死。
這還得了?他怎能不受重創?「
「我還!我把頭發還給她還不成嗎?」他齜牙咧嘴,瞬間露出天狐真身一般,而白發若沖冠飄揚,五官俊厲。
秋篤靜隱隱覺得不安,然尚不及阻止,白凜闊袖已揮出。
中招的紅繯一開始猶不知發生何事,靜了幾個呼息後,芒草坡上響起姑娘家拔尖的驚恐慘叫——她美麗豐厚的發全長回來,但頭上仍光禿禿,發絲長滿她的雙腮、唇上和下巴,變成好長、好長的美髯。
「不要!我不要這模樣!不要啊嗚嗚嗚」
狐族男女皆重樣貌,赤地狐按道行推算起來,還真是個少女而已,自然加倍愛惜容顏,一朝得罪天狐,禿了頭、生了胡,教她怎麼活?
明明是詭譎可笑的景象,但秋篤靜笑不出,見少女瘋了似拚命拉扯那些毛發,像小獸被絲線纏了四肢般滿地打滾很難不動惻隱之心。
「夠了!你住手啊!」
竟斥喝他?!白凜眉飛唇揚,氣極反笑。「我早就住手了,你沒瞧見嗎?」
秋篤靜越想心越堵,她說不見紅繯的,他偏要帶赤狐鬧到她面前來。
她或者真誤解他跟紅繯了,那又怎樣?
他也把她的發玩光算了!
鏘地一響,淬霜長劍陡然出鞘,她起身揮劍,唰唰唰既削又揚。
眨眼間,她已將紅繯面上的毛發盡數削落,雖余短短毛根無法除去,但已較滿臉長髯的模樣好上許多,至少止住了紅繯瘋狂抓扯之舉。
少女癱在地上嗚嗚流淚,忽地對上秋篤靜于心不忍的眸光。
少女靈機一動,倏地變回真身。
小赤狐的原形真身亦光禿禿,清楚可見狐皮膚色,連骨骸都隱約可見,圓碌碌的狐眸流著淚,非常淒楚可憐。
秋篤靜不是不知她的伎倆,但赤狐求救似竄向她時,她沒有推拒。
白凜覺得下一刻他若氣到嘔出一捧鮮血,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紅繯故意變回小狐模樣,這招確實高,他家女人自小與精怪們交往,哪能不憐惜?這讓他更確定,欲把赤狐剝皮去骨,得暗中來,必須干淨利落、天衣無縫!
受死吧!
他猙獰嗜血的表情隱在霜冷俊面下,胸中血氣翻騰,真欲嘔出什麼。
這一方,秋篤靜將劍回鞘,把眨巴淚眸望著她的赤狐摟著坐下。
她讓狐首枕在大腿上,手勁輕緩撫著狐身,她太專注,沒听到白凜齒關咬得格格輕響、雙拳指節亦攥得剝剝作響之聲。
拿狐首枕她腿上的福利,該是他獨佔才對,當真不看不氣,越看越火。
越火大,他面上越冷冽淡漠,正打算破壞那一人一狐的祥寧氛圍,闊袖才動便止了,因秋篤靜手背上的入符圖紋已催動。
是她有意催動的。
斂眉,垂眸,唇無聲逸咒,巫族入符听她召喚,圖紋漫開層層光暈。
赤狐圓圓大眸東溜西轉,似沒弄明白她的意圖,才一會兒,光暈漫涌過來,將狐從頭到尾包裹。
赤狐直犯困,眼皮好沉好重,一撐再撐咦!撐不開?!
赤狐驟然意會,想掙開那團明光已然不及。
約莫半炷香的時間,赤狐被巫族的入符圖紋來來回回、里里外外,「淨」得半點元神都不留了,如同當年她的「小黧哥哥」。
那時情勢所迫喚出巫族入符,還是她頭一回召喚,手法粗暴直接,將黧黑地狐震得飛出,如今的她已能使好,小赤狐會少受點苦的。
圖紋收斂光芒,終于暗下,她喘出一口氣,手仍覆在赤狐身上。
白袖探來,不由分說挖走她腿上沉睡的小獸。
她微驚,倏地抬頭。
「你放過它吧。」
「哼!」甩頭不理,直接將赤狐拋出,狐身並未重重墜地,而是飄浮半空。
「白凜」她低低一喚,不知他還想出什麼詭招復仇。
見她下手料理掉赤狐,盡管手法太溫和,白凜的狂濤怒火到底稍稍被安撫了。
他闊袖大揮,飄浮的狐身宛若遭大風撲吹,直直飛向芒草坡上,帶動整面芒草海浪沙沙作響。
忽而狐身蕩過坡稜,消失在另一端。
當他揮走那只小赤狐,白凜听到身後的女人松了口氣般逸出一聲低嘆。
莫名其妙又來氣!
就怕他下手整弄誰,都不想想人不犯他、他安會犯誰?!
冷著臉,心火大,他旋過身面對她。
關于紅繯,她尚欠他一個道歉,還有退回聘禮這等混帳事就看她有什麼話說!還鬧著不見他呢?她真敢!
他一定要很凶對付她,要夠冷血才對付得了她。
「靜兒?!」
結果端出來的氣勢,全因秋篤靜驀地往後倒下的一幕,驚得全散架。
他風也似撲近,將她攬進臂彎里。
她臉色極壞,氣息略顯急促,也不知神識清明與否,她嚅唇低喃——
「我說不要見她的,你硬要你硬要這樣我不想見不行嗎?」
「你把我想成那樣,還不讓人自清,說不見就不見,豈能容你?」白凜口氣也硬,撫她額面、探她頸脈的手勁卻顯輕柔,格外小心翼翼。
她扭頭想避開,他不讓,她只得一手搗著眉眸,不教他盯著直看。
「是你說要尋個姑娘家談情說愛,「渡劫」遲遲未現,你想飛蛾撲火自個兒往情里跳你說,我不是你的「渡劫」,你說你對我毫無念想,不生你那時收了紅繯在身邊,我自當以為你以為你想跟她」
覆在眸上的手突然被拉開,濕漉漉的眼楮迷蒙狼狽。
她又扭頭欲避,唇倏地遭到封吻。
熱氣與生息同時竄進她口中,滲進她血肉里。
她昏昏沉沉接受他的渡氣,不是單純渡氣而已,她芳口內根本是遭他掃蕩,小舌無法抵拒他的纏綿。
她舌根感到疼痛,但他不放,作狂般的熾吻引出她可憐兮兮的嗚咽和吟哦,听得她自個兒面上大潮,月復內輕輕抽顫。
不知過去多久,他薄唇才挲著她的唇瓣,低幽幽將話逸出——
「毫無念想,不生,指的是不想食你但,我還真的錯了,我就想把你拆吃入月復,最好半點渣都不剩,全進到我血肉內,省得你禍害我禍害個沒停。」
「誰禍害了?你、你才是禍害你才是」
雙眸根本也張不開了,只覺隱忍的淚很不听話地從眼尾滲出,滲個沒停。
有誰為她拭淚,她輕輕抽噎,模糊間听到一聲很莫可奈何的嘆息。
「算了,你先把內丹吞回去。」下顎被捏住,她唇畔一陣溫熱。
听到男人說的,她心中陡凜,勉強掀開眼縫去瞧他袖底輕扣一丸她再熟悉不過的金珠子,正打算將那團潤光送進她口里。
不是他的千年內丹是什麼!
「不要!」秋篤靜用力撇開臉,掙扎地想從他懷里坐起。
白凜牢牢困住她。「不要?你能不要嗎?!你肉身、氣血,甚至是意念,皆與我的內丹相融相通,離了它,你周身難受、心窒氣沉,你如何不要?!」原是稍稍「灌飽」她,豈料她動了靈能淨化小赤狐,鬧得一下子又蔫掉。
秋篤靜也猜出了,這病不像病的沉重疲乏,皆因體內少去天狐內丹所造成。
內丹是他的命、他的根本,說是給她的聘禮,但他們倆真像夫妻嗎?
她仰望他這株天草,愛慕他這道高遠明光,當初揪住時機迫他娶她,他最終給了她承諾,只是經過與玄宿斗智斗法這一仗,他為達目的可以輕易棄掉她所在意的他,且連聲招呼都不打她不禁想,這樣算哪門子夫妻?哪里是最親密的兩個?
她也明白不能太苛求他,所以難受歸難受,氣過也就氣過,至于他的內丹金珠她能拿命去守他的命,即便在眾位太婆面前,她亦能死命為他護守,但如果他的這份「聘禮」,最終的可能是要她為他續命,她是不敢再要了。
她自覺沒那能耐,而心,她更沒他那份強悍清漠,以為沒了一個真身,再尋一個新的便好,卻不知,新的就算再好,也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他。
「撐過去就好,再過幾天,身子自然就慣了,我不要內丹不要了」她輕輕喘氣。
「好啊,好極了。」白凜頻頻頷首,笑笑哼氣。「只是我這東西已然作聘,早就屬你。你既說不要,那就由你親手丟棄才算正理。不是嗎?」說著,他將內丹塞進她懷里,彷佛那玩意兒跟他無關,扯不上邊。
她要嘛就取走,不要便丟,跟他毫無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