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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鏟皇後 第五章 排骨大哥無處不在

土豆和糯米被周凌恆一聲雄渾男音給震醒,兩人披上衣服,趕緊跑過去他房間,待他倆被周凌恆屋里明亮的燭火一照,頓時打了個激靈,再沒了睡意。

隔著一道屏風,兩人看見屏風上映出周凌恆挺拔的身姿,看他的動作,似乎在穿衣裳,目光再往下移,糯米赫然瞧見自家小姐的腦袋緊緊貼在地上,雙眸緊閉,面色慘白。

顧不得問清楚是什麼狀況,土豆跑過去將屏風後的柳九九扶起來,他不意一側目,看見周凌恆健碩的上半身,第一反應是「看了女人的果身」,手足無措得很,「啊」地一聲放下小姐,捂著臉退出風後。

被土豆這麼一扔,柳九九的臉再次著地,本被嚇暈的她這會兒被疼痛給痛醒。她慢慢開眼,發現不遠處的糯米跟土豆,嘴巴一張一闔地弱弱喊,「糯米……糯米……」

房內又是屏風又是氤氳的熱氣,糯米不傻,自然知道土豆在屏風後看見了什麼,肯定是看了鄧嫂子的身子!

她恨鐵不成鋼地給了土豆一巴掌,不解氣地又擰了他一把,「不要臉。」接著走去屏風後,將小姐從地上撈了起來。

被糯米沒來由地拓了一巴掌,土豆捂著滾燙的臉覺得委屈,他怎麼不要臉了?也正是因為這一巴掌,他才反應過來——鄧嫂子分明就是個男人啊!

他還沒來得及跟糯米解釋,就見糯米已經走到屏風後,將小姐扶起來。

糯米扭過頭看了眼露出半片胸瞠的周凌恆,也是怔住,胸肌……平的!男人?她「啊」一聲丟下柳九九,捂著臉跑了出來,一頭扎進土豆懷里。

被人連續兩次扔下,柳九九的半張臉已經腫成了不對稱的包子,她趴在地上無語哽咽,悲慘之心無以言表。

周凌恆遮住自己半片胸膛,站在柳九九面前說了聲,「得罪了。」伸手將她從地上撈起來,把她抱去榻上,指月復搭在她的脈搏探了探,又捏了捏她的胳膊。

被他這麼一捏,柳九九疼得悶哼一聲,咬牙切齒道︰「無恥婬賊,我要拿你去見官!」

听見小姐說話,土豆和糯米連忙圍過去,定定打量著給自家小姐把脈的周凌恆,他一頭烏油油的頭發披在身後,直垂至腰身,臉上洗去妝粉,側顏竟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清俊。

他身上穿著輕薄的中衣,胸口似有似無地露出來,脖頸下的鎖骨窩很深。他這副容貌不輸女子半分,卻又沒有半點女子的陰柔。

周凌恆一雙眉頭蹙著,替柳九九把完脈才不疾不徐地道︰「無礙無礙,只是扭了筋。」

他側過頭看了眼怔怔發楞的土豆和糯米,從枕頭下拿了一支榆木簪,遞給糯米,「來,幫我將頭發綰起來。」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狀況呀?糯米一臉茫然地看著土豆,又望了眼躺在榻上腫了半邊臉的小姐,沒有伸手去接發簪。

同樣不知所措的還有土豆,他倒不是驚訝周凌恆是男人,而是驚訝這人在被人發現是男人後竟如此淡定,若說他是別有居心,可當小姐提及「官府」他卻半點反應都沒有,可見此人不是膽大包天就是頭上有人。

躺在榻上、痛得齜牙咧嘴的柳九九瞪著他,透過他烏黑的發絲,隱約看見他挺拔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她居然覺得這個女扮男裝,哦不,男扮女裝的男人英俊?!

幻覺,幻覺,幻覺,一定是幻覺!她一定是摔暈腦子,花了眼,產了幻覺。

她闔眼,睜眼,實在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再看她居然覺得他很眼熟,這挺拔的身板總覺得是在哪里見過……

疼……摔腫了半邊臉的柳九九帶著一腔憤怒和哀怨慢吞吞張嘴,惡狠狠瞪著周凌恆,「你……到底是誰?」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看見了,她全看見了!

掐著指頭算來,她也老大不小,如果這男人身家清白,她就勉為其難,娶了?

周凌恆狹長的鳳眼微微一眯,笑容里帶著點魅惑眾生的味道,聲音也恢復成往常的低沉溫潤,「在下乃是……」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土豆,眸子中精光一閃,才接著又說︰「在下凌周,是鄧少俠的拜把兄弟,為躲避仇家這才男扮女裝來到這九歌館避難。」

方才土豆從外面繞進屏風,步子輕盈極快,半點不像尋常酒樓的小廝,他腳上功夫似乎不比鄧琰差——武功底子不差的土豆卻甘願棲身九歌館,其中必有蹊蹺。

他總覺得,這主僕三人身上有什麼秘密,如果他現在告訴柳九九,自己便是她的排骨大哥,她日後絕不會再跟他發牢騷。思及此,周凌恆打算瞞住此事,等下次跟鏟鏟姑娘心靈相通時再探探她,說不定能探出什麼秘密……

柳九九哪里知道他的心思,瞧著他長得不錯,又看了不該看的,本想將就一下娶了他,可一听他有仇家,登時將這想法給用開,娶男人歸娶男人,寧願娶一個老實巴交的,也不要一個樣貌妖孽還帶仇家背景的。

這會兒土豆總算緩過神,他們在外顛沛流離這些年,本就是為了躲避仇家,讓小姐安全,所以九歌館萬萬不能留一個隨時會招來禍事的人,長得再美也不成!

「凌公子,你來我九歌館兩日,打碎的那些碗碗盤盤我們便不計較了,等一會兒我把工錢給你結算一下,你趕緊收拾東西離開。」土豆難得的沉著一張臉,「天下之大,總有你容身之處。」

雖然糯米舍不得這般英俊的男子離開,但是為了小姐的安全,她也咬牙道︰「凌公子,你快走吧,我跟小姐胳膊瘦腿的,你的仇人尋過來傷及無辜怎麼辦?」說著,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表示自己真的是「瘦胳膊」,只是她隨手一捏就捏出一把肉,有點尷尬,連忙不動聲色地把胳膊收回來。

周凌恆看著柳九九,依舊笑如春風,「九九姑娘,你是當家的,你來說說。」他看了眼自己的下半身,繼續說︰「我這身子可沒給別的姑娘看過,你可不能不負責啊……」

柳九九攥緊小拳頭,坐起身一臉堅定看了眼土豆和糯米,語氣中微帶教訓,「咱們做生意做的是四方生意,講究一個義字,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幾刀?」

土豆擰著眉頭望著她,神色為難,「可是小姐……」

她伸出小肉手,大氣瀟灑地道︰「土豆,你別說了,我主意已定!」她側過臉看著周凌恆,拉起他一雙修長白淨的手,一臉深情款款地道︰「凌公子,咱們做生意的都知道這個義氣的義字如何寫,您闖蕩江湖這麼些年,應該將這個字識透了吧?」

她又一副任重而道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幾刀?我看你渾身上下光溜溜的,是時候留幾道疤,增添點男子氣概了……所以,您還是走吧!」

周凌恆︰「……」

小姐話鋒轉得太快,土豆和糯米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等她說完話,他們才長舒一口氣。小姐大智慧,能屈能伸……

不過他們很好奇,小姐到底看了凌公子多少?是看了全身,還是同他們一樣只看了一點?

見她一臉深情款款,周凌恆一度以為鏟鏟姑娘是為自己容貌傾倒,想為看了自己的身體負責,沒想到結果她還是要趕自己走,他一顆心頓時如瓷器一般碎裂,笑容僵固在臉上。

柳九九見他沒有反應,慢吞吞地下了床,讓糯米扶著自己站起來,打算回自己房間,臨走前,她捂著臉含糊道︰「凌周大哥,你先休息,待今兒個一早起床後,我給你做些好吃的,給你送行。」丟下這句話,柳九九領著土豆和糯米兩人退了出去。

剛走出去沒幾步,土豆湊過來問她,「小姐,你看了他多少?」

她捂著自己的臉,說話時口齒不清,「沒多少,就只看見鎖骨。」土豆可不知她這話是瞎謅的,長舒一口氣,暗自慶幸,還好還好……

回到臥房,柳九九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一闔眼,便是周凌恆那雙盈盈含笑的狹長丹鳳眼,以及他那頭烏黑的發絲,似乎還帶著清新淡雅的香味。

還有他的聲音,正如一盅珍珠翡翠白玉湯,清潤的聲音灌入耳內,體內每一根血管都像被熨燙過似的舒適服貼……等等,聲音?

她抱著枕頭翻了個身,怎麼就覺得凌周的聲音這麼耳熟呢?就像是……隔著千里同她說話的排骨大哥。

思及至此,她抱著枕頭坐起來,仔細回想著排骨大哥的聲音是怎麼樣的呢?

可大概是隔了許久沒有听見,她記不起排骨大哥的聲音了。

夜色已深,困意席卷了她的思緒,她抱著枕頭再度躺下,喘口氣的功夫便睡死過去。

柳九九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土豆和糯米已經打開九歌館的大門準備招待客人,周凌恆也換了身白衣衫,披散著一頭黑發在後院舒展筋骨,半分沒有要離開的樣子。

起床後,柳九九蹲在大黑的狗窩前洗漱,一面洗漱,一面打量著披頭散發、手握書籍的周凌恆,心中憤然。

洗漱完畢後,她一盆水潑到周凌恆腳下,還好他反應快,一側身跳上石磨,完美躲開。她望著石磨上白衣翩翩,手握書籍的「妖孽」,真想用掃帚將他給打下來。

柳九九仰著頭問他,「凌兄弟,你今兒個打算什麼時候離開啊?」

「我可沒說要走。」周凌恆秉承著「朕不走誰敢趕朕走」的皇帝性格,站在石磨上安然看書。

「昨天晚上咱們不是說好了嗎?這人要講究一個‘義’字,你不能這樣。」柳九九一面況一面伸手解開拴大黑的狗繩,原本趴在地上無精打采的大黑意識到主人要解開它的束縛,忙搖著尾巴站起來,抖了抖渾身毛發,齜牙望著周凌恆這個陌生人。

「九九姑娘,我是你的伙計,咱們白紙黑字寫了契約的,我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九歌館的事,你趕我走可不就是虐待伙計嗎?」周凌恆收了書,雙手負于身後,從石磨上跳下來。

柳九九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丟了手上的狗繩,一巴掌拍在大黑的狗上,大黑「汪汪」一聲朝著周凌恆撲去。

大黑來勢迅猛,周凌恆反應不及地被大黑咬住衣服,他望著自己一身白衣,又看了眼滿嘴口水的大黑,哀嚎之余只能忍痛將衣服扯破,身子一躍跳至雞棚上。

他蹲在雞棚上,居高臨下望著柳九九和大黑,這麼高的距離,總該上不來了吧?「九九姑娘,你不必多費唇舌,我的身子可沒給其他姑娘看過。」他故意低頭看了眼自己下半身,「這里都被你看了,你還想不負責?」

柳九九在原地急得直跳腳,「啊啊啊啊」一陣亂叫,想用自己的聲音擾亂視听,等周凌恆閉了嘴,她才安靜下來,一張臉漲得通紅,「你小聲點,你別損害我名聲啊!我什麼時候看見了?我可什麼都沒看見!」她抱著掃帚,眄了他一眼。

「九九姑娘,你這過河拆橋的本事爐火純青啊!」周凌恆蹲在雞棚上,依然一副高貴不可攀的氣勢。

「誰……誰過河拆橋啦?姓凌的,你別玷污我清白啊!你拿什麼證明我看了你那里?」

柳九九攥緊小拳頭在空中揮了揮,巴掌大的小圓臉揚起來,厚著臉皮用掃帚指了指他的下半|身,道︰「你有本事侮辱本姑娘的名譽,有本事讓你的那個‘它’站出來指著我說‘就是柳九九看了我’啊!」

被她拿著掃帚一指,周凌恆下意識夾緊腿。他蹙眉看著她,一臉的不可思議,嘖嘖感嘆,「九九姑娘,你真是特別。」

她以為周凌恆是在夸她,不禁捂著自己的臉,聲音變得嬌滴滴起來,「是嗎?發火的樣子特別漂亮嗎……」

反正,土豆經常這麼說。

周凌恆搖頭,說道︰「不不不,九九姑娘你是特別的厚顏無恥。」他伸出巴掌,展開五根修長如白蔥的手指,阻止她繼續說話,「九九姑娘,你不必多說,你就算打死朕……真的打死我,我也不會走,而且前提是九九姑娘真的能將我趕走。」

他從雞棚上跳下來,夾住一顆干玉米,隨手一擲,打中虎視眈眈的大黑,大黑「嗷嗚」一聲,瘸著腿夾著尾巴回到了窩里。他提醒柳九九道︰「我的功夫跟鄧琰不相上下,有時殺人也不眨眼。」

柳九九看了眼被擊退的大黑,沖著他做了一個鄙視的動作,「是啊,你殺人不眨眼,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殺過人吧?」

趕不走周凌恆,柳九九心里堵塞郁悶。晌午時分,客人增多,來九歌館用餐的名門貴女都指名要糖醋排骨,周凌恆死皮賴臉不走,非得幫著柳九九送排骨。

她瞪了眼周凌恆,警告他,「不準偷吃!」

本來他也沒想偷吃,被她這麼一說,來了偷吃的興致,他端著餐盤走到院中,瞧著四下無人偷吃了一塊。

糖醋排骨一入口,他耳中便傳來柳九九的碎碎念聲,他們再一次心靈相通了。

他靜靜听著她的念叨,默不作聲給顧客上了菜,繼而尋了處無人的角落,舒坦坐下。

柳九九咳聲嘆氣,對著大鐵鍋自言自語,「要是他沒仇家,我倒也能將就著娶了他,不怪我勢利眼,我柳家一脈單傳就剩了我,我還沒成親傳承柳家家業呢……」

「所以你們柳家到底是做什麼的?」周凌恆撐著下巴問她。

突然听見他的聲音,正在做排骨的柳九九嚇得手一抖,旋即反應過來,「排骨大哥!我不是作夢吧?你終于又開始吃排骨了?」

「嗯,最近怎麼樣啊?」周凌恆特意讓自己的聲音粗了幾分。

「別提了,來了個女伙計,結果是個男的!現在賴在我這里不走了,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男人,只是看了他一點點身子,就嚷嚷著讓我負責。」柳九九再次咳聲嘆氣。

「哦?」周凌恆語氣帶著玩味和疑惑。

柳九九覺得跟他說看過其他男人的身子不太合適,忙改口道︰「其實也就看了他一小片胸膛,我先前以為他是女人……排骨大哥你可別誤會啊,我連男人的手都沒模過呢。」

周凌恆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男人的手都沒模過?」他的手不僅被她模過,就連也……

「那是自然!」柳九九在廚房將排骨裝盤,「排骨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看我啊?你這十天半個月的不跟我說話,我都以為你是我的幻覺了。」

「排骨大哥,無處不在。」周凌恆故作高深莫測。他越發覺得,這樣調戲柳九九有些意思。「只要你有困難,排骨大哥一定幫你,畢竟我在京城這麼些年有些人脈,上頭也有認識的人。」

「那排骨大哥,」柳九九盯著一鍋沸騰的開水,抿嘴道︰「你幫我找幾個凶橫的匪徒,將我們九歌館新來的那個伙計給弄走。」

「殺人滅口?」周凌恆蹙眉,聲音變得嚴肅。

「殺人滅口?!」耳中突然傳來排骨大哥冷沉沉的聲音,她嚇得手一抖,鍋里多放了一勺鹽。「排骨大哥不要啊,咱們是奉公守法的好百姓,殺人放火這種事是萬萬不能做的,我想若能找幾個惡棍將他嚇走就好了。」

「就這麼簡單?」周凌恆松了口氣,問她,「鏟鏟姑娘,許久不見,你想我沒?」

柳九九沖著大鐵鍋傻乎乎一笑,「當然,排骨大哥,沒了你都沒人跟我說話。我沒什麼朋友,有些話跟土豆和糯米又說不得,咱們倆也算是心靈相通之人,又同在京城,你便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不想你想誰啊?」

听她這麼一說,周凌恆開始洋洋得意,他道︰「不對不對,這話不是這麼說的,鏟鏟姑娘,我怎麼會是另一個你呢?我們是千里挑一的有緣人。」

「有緣人?」听他說這個詞,柳九九忍不住覺得臉頰發燙。

不等她開口說話,周凌恆又補充說︰「九九姑娘,說不定我們前世便有段情緣,今生再會是要再續前世緣分。」

「再續前世緣分?」柳九九跟著喃喃道。排骨大哥的聲音雖低得有些奇怪,但這並不妨礙她覺得他的聲音好听,那種從嗓子里鑽出的淡淡磁音,配上他有些許曖昧的話,就像緩緩的溫水淌過她整片心壁,讓從未有過男女相處經驗的柳九九意亂神迷。

她覺得,排骨大哥是個很不錯的人,有點溫柔,有些個性……听聲音感覺排骨大哥一定是個翩翩公子吧?

「排骨大哥,」柳九九突然說︰「我來找你吧?」

「你找我做什麼?排骨大哥無處不在,我就在你身邊。」周凌恆捏著嗓子,用寵溺的語氣說︰「鏟鏟,乖,等排骨大哥來找你。」

那聲「鏟鏟,乖」語調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柳九九一顆心似乎被人掐了一把,她彎腰燒火時一不小心燙了手,不過兩人正心靈相通,她半點不疼,倒是周凌恆被這突如其來的灼疼痛得跳起來,大叫一聲。

柳九九看著自己被燙紅起泡的手背,沒有半點疼痛感,而周凌恆被疼得一掌拍在木板上,「嘩啦」一聲將木板劈成兩半,暴躁的差點喊出一聲,「死女人你干什麼了?」

勉強淡定下來,他覺得手背上一片火辣辣地疼,就跟被火燒到似的,他蹲在地上,委屈地問︰「鏟鏟姑娘,你剛才做什麼了?我的手很痛。」

柳九九旋即反應過來,太長時間沒跟排骨大哥溝通,她差點忘了兩人心靈相通時,一排骨大哥會幫她疼痛。

她愧疚道︰「謝謝排骨大哥幫我疼,下次我會小心點。」

「不許有下次。」周凌恆這千金之軀,哪里受過這樣的疼痛?

而這句話落在柳九九耳中,以為他是擔心自己,讓她又是一陣心神蕩漾。

糖醋排骨涼透了。

周凌恆還想再說什麼,兩人之間的聯系已斷了。

柳九九做好菜,見周凌恆半晌沒來端,心里念叨這人做事不靠譜,現在正是干活時間,去哪兒偷懶了?

她捋了捋袖子,待會兒看見他一定要抽他一頓才解氣!

當她端著菜經過後院時,看見周凌恆蹲在柴房外,可憐兮兮地對著自己光潔的手背一陣兒吹。她忍不住調侃他,語氣有點尖酸,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溫柔可愛。

「你這手背上是繡了花還是怎麼的?」

柳九九略帶諷刺的聲音從他頭頂飄來,他扭過頭,拿一雙可憐兮兮的眸子望著她,沒想到柳九九端起湯盅,拿滾燙的盅底在他光滑的手背上燙了一下。

周凌恆疼得叫了一聲,甩著手跳起來,怒不可遏地看著她,「你瘋了!」

「我沒瘋啊,既然你賴著不走,就給我好好專心干活,你躲在這里玩手是想偷懶嗎?」

柳九九伸出自己方才被燙得起水泡的手背,「你瞧瞧,老板娘我手都燙成這樣了還炒菜呢!你卻躲在這里偷懶?良心呢?被大黑給吃了嗎?」

「……你又不疼。」周凌恆捂著自己手背嘀咕,疼的明明是他啊。

兩人大眼瞪小眼。

當夜亥時,後院依稀傳來豬拱槽的聲響,周凌恆坐在窗前,放下手中奏折,覷了眼黑壓壓的後院。他總算是看完了這幾日落下的奏折,這些折子大部分都是勸諫他早日立皇後的。

他「啪」一聲闔上奏折,深覺這些朝臣閑得無事可做,這才盯著他私事不放。

他從折子下取出鄧琰一封密函,拆開看完後蹙眉陷入沉思,隨後將信用燭火焚燒。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警惕地將奏折收好,鎖進櫃子,隨後貼在門後探听外面響動。他打開一條門縫,看見柳九九提著包袱,鬼鬼祟祟地下樓,出了九歌館。

她這麼晚出去……是要做什麼?

周凌恆側身閃出來,跟著下樓走出九歌館。京城夜里有宵禁,亥時之後尋常百姓不許出門,被抓住輕則挨頓打,重則會被抓去坐牢剃發。

他一路跟她到了公元街一座廢棄的府邸前,剛湊近便看到柳九九蹲在後門處燒紙錢,藉著忽明忽暗的火光,依稀可看到柳九九白淨的面容。

周凌恆認得,這里是柳大將軍府。

當年柳大將軍死後,先皇一直沒有下令將這座府邸賜給他人,且讓原本在公元街做生意的商販統統搬走,原本公元街是最繁華的地段,如今卻冷冷清清一片。

他閃到一根柱子後,離柳九九不過幾步之遙,仔細听著柳九九的動靜。

柳九九燒完紙錢,一坐在地上,取出食盒,端出已經涼透的排骨以及一壺桂花酒,地上擱了兩只酒杯,她端起一只,隔空一撞,揉著眼楮,鼻子微酸,綿軟的聲音嬌滴滴,「爹,女兒回來了。」

爹?周凌恆抱著胳膊,背靠在柱子上,繼續听。

「爹,女兒好想你,想乳娘……」柳九九仰頭喝了口酒,眼淚「啪答啪答」往下落。本來以為過去這麼多年,她已經忘記了這里,忘記了這個曾經屬于她的家,以及她溫柔的乳娘,還有她那個總是胡子拉碴的將軍爹;曾經她是個見人隨便欺負的大小姐,而現在,是個是人就能欺負的酒樓小老板娘。

往事辛酸,這些年過著沒人疼、沒人吐苦水的日子真是不好受。「爹,九兒給你唱歌好不好?」她清了清嗓門,邊哭邊唱,「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記憶中,她爹每從外面回來,會拿臉貼她的臉。她爹下巴上的胡碴總會刺得她柔女敕的小臉一陣疼,她張嘴「哇」的一哭,她爹會給她唱《牡丹亭》。武人的粗嗓門學著戲子尖細的調調,總讓她忍俊不禁。

在街上巡邏的一隊官兵听見柳大將軍府里有人唱曲兒,登時嚇得一哆嗦。

帶隊的官兵舉著火把,縮了縮脖子,望著烏漆抹黑的胡同發怵,「什……什麼聲音?」

另一個官兵吞了口唾沫,「該不會是……鬧鬼吧?據說這大將軍府當年死得一個人也不剩,全家滅門,血流成河,那叫個慘……這些年在公元街做生意的人都跑了!」

「閉閉閉閉嘴……」听著那破鑼般不著調的嗓音,為首的官兵道︰「走,過去瞧瞧。」

本來這氣氛應該婉轉淒涼,沒想到柳九九吸著鼻子帶著哭腔一開口,調子左拐右拐,讓讓柱子後的周凌恆直想堵住耳朵。

柳九九唱到要轉音的地方,嗓子卻破音,嗆得她猛咳一聲,好一會兒才說︰「剛才唱得不好,九兒重新來。」她清了清嗓門,又開始唱。

她唱曲兒的聲音真是難听,在她又一次破音的時候,周凌恆實在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听見響動,柳九九頓住,扭過頭問︰「誰?」她從後腰上抽出菜刀,輕著步子悄無聲息地走過去,繼而一抬頭,看見身著白衣、披頭散發的周凌恆,襯著月光,周凌恆猶如鬼魅,嚇得她踉蹌朝後一躲,差點跌倒。

這時巡邏的官兵提著燈籠尋過來,周凌恆發覺不對,攬住柳九九的腰身,抱著她輕松躍過院牆,躲進大將軍府後院。外面官兵尋至,火光大盛,隔著一道院牆,柳九九可以見到那邊一片亮堂。

她整個人被周凌恆摟住,動彈不得,臉頰緊貼著他結實的胸膛,耳朵里傳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周凌恆的?她抬了抬眼,看見周凌恆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楞得半晌說不出話。

牆外傳來人聲——

「這里有人來過,燒過銀錢,有盤糖醋排骨……酒還是溫熱的。」說話的人明顯一頓,「這糖醋排骨不是九歌館的招牌菜嗎?」

「將這些東西帶走,回去稟報丞相。」

等牆外的人走後,柳九九一拳頭砸在周凌恆胸脯上,一菜刀砍斷他一撮頭發,怒目圓瞪,「你敢跟蹤老娘?!剛才你什麼都听見了?」

他若說沒听見,她肯定不會相信,便承認道︰「听見了。」

柳九九抿著嘴,瞪著他,「你,張嘴。」

「啊——」周凌恆乖乖張嘴。

「伸出你的舌頭。」

他乖乖伸出舌頭。

柳九九用手拽住他的舌頭,拿起菜刀準備割下去,還好周凌恆反應快,將舌頭收回嘴里,柳九九切了個空,他修長的手指在柳九九手腕處一彈,她手腕頓時一麻,菜刀松手落地。

他以為柳九九只是跟他開玩笑,沒想到她當真是要割他舌頭,這下周凌恆真的發怒了,他一把拽住柳九九的肩膀,蹙著眉頭,將她給摁在牆上,「別鬧。」清冷的音色中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威懾。

柳九九也瞪著他。她瞞著土豆和糯米來此處,良心已經不安,誰知她最大的秘密竟被他听了去,萬一他將這秘密傳出去,她死不要緊,若是連累糯米跟土豆,她會一輩子不安心。

所以,她打算割掉周凌恆的舌頭,真的割,大不了以後下地獄還他十條……

「我問你,你信不信我?」周凌恆很嚴肅地看著她。

她搖頭,攥緊拳頭。

周凌恆摁著她的肩膀,下手沒個輕重,她的骨頭疼得似要裂開,嘴唇也跟著烏紫一片。

「那你信不信,我會殺了你?」他眸中透著幾分陰冷,讓柳九九心里一陣發寒。

她點頭,眨巴著眼楮準備認命受死,某人的聲音卻明顯柔和下來,「鏟鏟姑娘,在這京城,你只能信我。」

呸,信他個大黑狗啊!

「……滾。」柳九九動了動快要散架的肩膀,聲音堪堪從牙縫里擠出來,她頓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猛地抬頭,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聲音顫抖,「你……你說什麼?」

周凌恆近距離看著她,手上力道松了松,目光也柔和下來,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鏟鏟,是我。」

這聲音低柔,如點滴泉水沿著柳九九的心壁,「滴答」一聲滾落。

後院雜草叢生,凜凜夜風吹得柳九九打了個顫栗。周凌恆離她極近,他的下巴似有意似無意地擱在她額頭,惹得她心尖一陣發顫,連著手指也忍不住發抖,舌頭半晌捋不直,「排……排骨大哥?」

「是我。」

周凌恆醇厚的聲音讓她渾身發酥,在他意識到自己手勁太大,將她松開之時,柳九九卻因為過于震驚,雙腿一軟,沿著牆壁滑下去,一坐在地上,仰著頭呆呆望著他。

兩人之間沉默片刻,忽地,柳九九「哇」地一聲,張嘴嚎啕大哭。

周凌恆一驚,生怕她的聲音招惹來方才那些人,彎腰伸手捂住她的嘴。

可憐柳九九說不出話,其實她的是被刺藤扎得火辣辣的疼,簡直撕心裂肺。她想拽著他的手站起來,然而周凌恆以為她是情緒不穩定想起來揍他,是以柳九九的剛離開地面不過半指距離,又被周凌恆給摁了下去。

本來地上的刺只扎了她半截,被他這麼一摁,十幾根刺全部扎進了她肉里,那種鑽心刺骨的疼痛,促使她張嘴在周凌恆的虎口咬了一口,硬生生將他皮肉咬破。

周凌恆一吃痛,反射性地將手伸回來,蹙眉看著坐在地上的柳九九,「鏟鏟,你屬大黑的吧?」

她抿著嘴,哽咽道︰「我已經成刺蝟了……」她咬著唇指了指地上。

周凌恆模出火折子吹燃,借著微弱的火光一照,才發現地上全是刺藤,他頓時明白了她方才為何無征兆的大哭,敢情是坐在刺藤上?想起剛才自己摁了她一把,想想都覺得疼,下意識的揉了揉自己臀部。

他伸手將她給拽起來,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柳九九疼,站不穩,她用手扶住周凌恆的肩膀,張嘴「嘶」了一聲,「不行,動一下都疼,刺全扎進去了……疼……」

這傷在如此尷尬的部位,周凌恆只得咳了一聲,說道︰「我扶你回去,讓糯米給你把刺拔出來。」

「不不不……不能讓糯米跟土豆知道。」柳九九阻止道︰「土豆一直反對我回來這里,如果他知道我回來,一定會帶著我離開京城。別看土豆平日對我唯唯諾諾,他一旦強硬起來,十頭大黑都拉不回。」

「一個下人,你怕他做什麼?」周凌恆扶著她的腰身,以防她跌倒。

「以前將軍府出事,是土豆救了我,也是土豆撐起九歌館,養活我跟糯米。如果不是土豆,我恐怕早就流落街頭餓死了。」柳九九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雖說臀部皮肉厚實,但也挨不住十幾根刺扎進去啊。

「那……我幫你拔?」周凌恆試探著問她。

「給老娘……」柳九九打住,聲音輕了輕,「排骨大哥,男女授受不親。」

「鏟鏟姑娘,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周凌恆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你看了我的,我看你的也就不吃虧了。」

「你……」柳九九被他嗆得說不出話來。本來是句很流氓的話,可是為什麼從排骨大哥嘴里說出來卻感覺那麼的正人君子?

周凌恆扶著她的腰,用火折子看了眼她的臀部,「呀,流血了。」

「疼……」一听流血,柳九九覺得越發疼痛,她抓著周凌恆的胳膊,一臉慘兮兮地道︰「排骨大哥,你說我們也算老交情了,我給你做排骨,你幫我疼好不好?」

「……」周凌恆干咳一聲,一臉正色地拍著她的肩膀道︰「鏟鏟姑娘,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今兒個我可是幫你疼過一回了,你瞧我的手背,到現在都滾辣滾辣的疼。」他展開雙手,大大方方道︰「鏟鏟姑娘,來吧,我抱你去醫館。」

「不要,醫館的大夫都是大爺,人家不要給他們看……」柳九九抬起手背抹了把眼淚,真是疼死她了。

周凌恆想了想後道︰「我認識一個女大夫,我帶你去找她好了。」

柳九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問他,「真的?」

「我騙你有肉吃啊?」周凌恆伸出胳膊,動了動手指,「趕緊的,自己跳上來,我抱你去找大夫。」

她看了眼周凌恆手的高度,下意識揉了揉自己臀部,眼巴巴地看著他,「排骨大哥,我自己跳不上去啊,你好人做到底,直接抱我吧。」

「好好。」周凌恆無奈,嘀咕道︰「女人真是麻煩事多。」正要伸手去攬她的腰,卻被她推阻,「排骨大哥,你別這樣抱我,這樣橫抱很容易讓我……痛的……」

「那我要怎麼抱?」周凌恆抬手扶額。

柳九九建議道︰「你……扛過大米嗎?不如你直接扛著我走吧,這樣我就不會疼了。」

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顫音里滿是辛酸。

周凌恆有些無奈,半蹲,抱住她的腿,一把將她給扛在肩膀上,躍過圍牆,穩穩當當地落在街道上,飛快朝著鄧琰府邸跑去。

他也是頭一次扛女人,更是頭一次扛著女人在京城的街上跑,他覺得,自己怎麼好像變成了傳說中的采花大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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