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怪人 第二十章
谷長風走過二門,進到內宅里的一座院落。沐香蘭的貼身丫鬟羅芙一見他便請他至正廳稍候,然後才人室通知。
這應該是如今谷家府內最有規矩的一處院落了。谷長風看著這處以珠寶屏風及香爐為主要擺設的高雅廳堂,在心里付道。
沐香蘭是個心細如發的人,幸好司徒莫明在他臉上所涂的藥膏改變了他的容貌,便連他自己照鏡子都不見得能認出那是他自己。
一陣香風襲來,谷長風還未回頭便知道沐香蘭已到。
「有勞你跑這一趟。」沐香蘭走到谷子婿面前,面帶微笑,卻是已將此人打量過一回一個持事穩重、面貌欠佳的中年男子,且他看了她,眼中全無驚艷之色,想來亦是不重之人。
「見過夫人。」谷長風行禮。
「這邊坐。」沐香蘭縴手一擺,引他登上鋪著茵褥的矮榻,自己則坐到他對面。
谷長風看了她一眼,便很快地垂目,正襟危坐著。沐香蘭是個聰明的女子,他不想讓她看出任何破綻。
夫人有何吩咐?」
「我想學習一些帳務之事,褚管事推薦你。」
「夫人想學這些的目的為何?」他抬眼看向她,卻又很快地垂下。「恕小的無禮,我必須知道目的,才能知道該如何教導。」
「當家不在了,我……我……」沐香蘭柳眉微擰,深吸了口氣,才又繼續說道︰「我只是個妾室,萬一之後谷府改朝換代了,我還是得為自己打算。」谷長風抬頭看著沐香蘭蹙眉的美顏一一他當然知道她長得美,且當他需要女人服侍時,沐香蘭算是比較清楚他的愛好又不會讓他覺得煩膩的聰慧女子。然則,他對沐香蘭並無那麼多在乎也是事實。「帳簿之事並非一朝一夕可成。」
「這樣吧,你若願意每天過來教我一個時辰,我每十日便給你一貫錢。」谷長風裝出一臉驚喜,立刻起身道謝。「多謝夫人。」
每日一貫錢,是極其優渥的待遇。有些資質不佳的奴婢,尚且只能賣得三貫錢啊。
「屋內怎麼有男人說話聲音!」門外傳來一聲大吼。
「是夫人在處理事情……」女子聲音焦急地說道。
「羅芙,你敢攔著我!當真以為自己不一樣了嗎!我說過我既動了你,之後就會抬你作妾的,你現在給我滾開,免得我改變心意!」
「二當家,留步!」羅芙叫道。
沐香蘭紅唇一抿,利落地下了榻,站到正廳門邊,嬌聲一斥一一「二當家,請自重!」
「你屋內怎麼會有其他男人!」谷南風在屋外大吼大叫著,滿臉通紅的他,雙目亦是赤紅,看來像是喝了不少酒。
「那是我拜托褚管事請來教我管帳之人。」沐香蘭說。
「若不是姓褚的那家伙為難你,不好好把帳務轉交給你,你又何必學那些東西!我哥留下的東西,足夠我們一一」
「閉嘴!」沐香蘭美目狠狠瞪向谷南風。
「都是我沒用,害得你費心。都虧了你,我們才……」谷南風搖搖晃晃地挨近她。
沐香蘭踫地一聲關上正廳大門。
谷長風低頭,佯裝什麼都沒听見看見。
「香蘭!開門啊!香蘭!你知我對你一片真心!」門外谷南風用力拍著門,大聲喊道。
沐香蘭走到谷子婿面前,特意挨得近了一些後,才拿出手絹拭淚。
「抱歉,我這小叔因為驟失兄長,悲傷過度,因而借酒燒愁,常有失禮之舉,望先生見諒……」
谷長風看著她皓腕上的白光一閃,胸□驀地一窒。
「我什麼都沒看見。」他低頭後退一步,像是不好意思再多看她一眼。
沐香蘭唇角一揚,聲音更加柔膩了︰「那就多謝先生了。」
「若……若無其它事,我就先離開了,明日再來。」他再後退一步。
沐香蘭看他神色雖然如常,那言行舉止分明就是被她動搖了,唇角笑意也就益加柔媚了。
「我靜候先生明日來訪。先生從這後門離開吧。」沐香蘭指著通向後院的側門說道。
「是。」谷長風點頭,頭也不抬地加快了腳步離開,因為他發現了一一另一條毒蛇。
司徒莫明從來就不懂谷長風在想什麼,不過她也沒打算要弄懂。反正,她只要懂她想知道的就好了。
可她今天突然有了想懂的事情了,所以她一直在等谷長風回來,要問他個一清二楚。
他自從那日揭發叔父的陰謀之後,每天都忙到她睡著了才回來,她甚至覺得他近來跟柳綠踫面的次數比跟她還多。
有時,他回來後,她突然驚醒,就會跳起來想跟他說好多好多話,但一看到他滿臉滿身的疲憊,加上他累到有時連背都拱了起來,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拉著他上床,挨著他睡。然後,一早起床,他又已經出門了。
司徒莫明發誓,等他找出凶手,忙完這一切之後,她一定要把他帶回子虛谷,讓他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陪她之外,什麼都不許做。
可今天晚上,她有件重要的事要審他,無論等到多晚,她都不能睡。
啪!司徒莫明又給了自己一巴掌,提醒自己要清醒。
砰。
身後傳來輕微的關門聲,她馬上背對著大門正坐起身。
「怎麼還沒睡?夜里涼,怎麼不多加件衣裳?」谷長風看著她的背影,隨手拿過斗篷想為她覆上。
她察覺到他的動靜,身子立刻一偏,還是繼續背對著他。
「怎麼還沒睡?」他在榻邊坐下,伸臂想攬她入懷。
她繼續背對著他。
「你為什麼每天都去找沐香蘭?她們說你被迷得神魂顛倒。」她扁著嘴問道。
「又是王嫂和巴嫂說的?」他濃眉一皺。
「不只她們!大家都在說!」
「沐香蘭是我的妾,我之前已經看過她許多次了,怎麼可能還被迷得神魂顛倒。」
「那更可惡了。你看她的時間既然已經比看我的時間還多,為什麼還去看她不看我?」司徒莫明回頭瞪他。
「她差褚管事讓我教她……」他看著她,連呼吸都屏住了。「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
她畫了一張血盆大口,眼皮子涂得紅紅綠綠,臉頰更是抹粉抹得一片死白。司徒莫明看著他的一臉驚訝,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你看一你現在連看到我都討厭了。我還想說,上次她們畫不好,這次我自己畫,應該夠美了,你看到我就會知道我比沐香蘭還美。」她揉著眼楮,臉上胭脂于是被涂抹成青紅一片,更顯駭人。
「傻莫明。」他擁她人懷,緊緊地抱著。「你怎麼會信那些人的話呢?你原來的樣子就比沐香蘭好上許多倍,我見了你這臉就喜歡,其他人我都不放在眼里。」
「真的?即便你一臉被嚇到的樣子?」她抬頭看他。
他取出干淨布巾,仔仔細細為她擦去臉上的那些髒污。
「你就是變成大黑臉,我也喜歡。一臉被嚇到的原因是因為不能相信在我谷家之中,竟有如此欺人的惡僕。待我重回當家身分後,便將她們以家法嚴懲,讓她們十天半個月都下不了床,這樣可好?」
「如果我那時候還氣她們的話,我自己嚴懲她們。」她一看他愛憐的眼神,立刻就撝住他的嘴。「你再說我傻,我就翻臉。明明就是她們奇怪,我又沒犯她們,干麼老欺負我!」
他拉下她的手,在她手心印下一吻。
「惡人自有惡人治。」他會替她討回公道的。
「我沒空管她們!」她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把臉湊到他面前。「你這幾日為什麼都去沐香蘭那里?為什麼都沒告訴我?」
「我說了,是褚管事派我去教沐香蘭帳務之事……」他見她一臉蠢蠢欲動,立刻搗住她的唇。
「你若想學,等萬事太平之後再學。現在先听我把話說完。」
「嗯。」她勉強應了一聲。
「我沒告訴你,因為那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之事。況且,我這幾日去,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查證。今日,總算讓我得到證實了。你此時若是睡著,我也會喚醒你跟你說的。」
「什麼事?」她屏住氣息問道。
「我在沐香蘭那里看到了我娘留給我的玉鐲。」他沉聲說道。
「她偷的?我替你教訓她。」她開始扳手指、握拳頭。「可是你怎麼知道那就是你娘的玉鐲?我瞧別人的玉鐲都是白白綠綠長得差不多。」
「我娘那手鐲,白淨通透,可惜曾經摔斷過,所以請了最好的工匠以銀器瓖嵌修補,並在銀器上頭以‘谷’字小篆雕刻裝飾,這樣的玉鐲不會再有第二只。當日,我與蘇姑娘交換婚約之後,我便將玉鐲留給了蘇姑娘,可那玉鐲如今卻戴在沐香蘭手上。」
「所以,是沐香蘭殺了蘇姑娘,拿了玉鐲?」她瞪大眼,緊抓住他的手臂。
「也有可能是南風殺了人,將玉鐲送給沐香蘭。」
「那接下來怎麼辦?」
「如今我身邊的幾條毒蛇都已在掌握之中,因此我適才已跟褚管事說了我的身分,他現下也正差人調查沐香蘭的背景。至于蘇姑娘那邊的調查,柳綠方才也來告知了結果,說是凶手曾落下一物,被蘇姑娘握在手中,而他也已找到那日替我駕車的車夫了。那車夫說馬車墜人山谷時,他還在房里醉著。听到我墜谷的消息後,怕被人指責,因此躲了起來。」
「他會逃走也是人之常情。」她點頭,手指陷人他的手臂里。「然後呢?然後呢?」
「待叔父身體稍愈之後,偵凶計畫就可以啟動下兩步了。」沒想到他屋內從沒用過的密室,竟要在此時派上用場。
「你不怪你叔父了嗎?」
「我不會原諒他,但會給他將功贖罪的機會。我現在需要內應,他有把在我手上,一定得為我所用。」
「嗯嗯嗯。听起來很棒很好很順利。」她一放心,便打了個哈欠。
「你給我躺好睡了。」他攬著她的肩,將她安置在榻邊。
「那我可以幫上什麼忙?」她邊打哈欠邊問。
「等你睡飽後,我便跟你說。」
「嗯,一定要讓我幫忙喔。我上次嚇叔父也有幫到忙啊,對不對……」
她說著蜷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一會之後便睡了。
谷長風坐在榻邊,看了她一會之後,也上榻準備睡了。是啊,如今除了讓她請岳父岳母前來幫忙,以防萬一之外,該做的謀畫他都已經思妥,多想也無益,不如睡飽一些,腦子比較好使一點。
要學他的莫明該吃時就吃、該睡時就睡,隨時都能安心、隨時都能開心,才是活著最該具備的智慧啊。
他拉起她的手放到胸前,看了她一眼後,便閉上眼,像她一樣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