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那個人 第十八章
雜志界一年一度的大獎之一發布了,NOW!毫無疑問地上榜。通常雜志再怎麼紅也沒人會去注意到背後的美編和設計功臣,畢竟大作家在雜志上開專欄的太多,尤其有牧洛亭這個名總編打頭陣。
不過NOW!的情人節封面畫爆紅,而襄知沒有署名,最後作為團隊的四名美工一起上榜。
不管襄知如何低調,社里知道她的人更多了,從「插圖小弟」到「天才少年」再到「暴龍終結者」等不同的綽號,當然最後一個絕不能當著某人的面講。
今晚的頒獎晚宴,各家入圍者都受邀出席,NOW!就佔了十一名,相當風光。
牧洛亭為了慰勞下屬,特別請主辦單位加了數張邀請函,讓冬湘宜及房凌光等背後功臣都來分享光彩。
牧洛亭把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襄知討厭受人注目、八卦評論、或任何需要光鮮體面又規矩一堆的場合,但這獎項是對她的肯定,他私心希望她能看到眾人佩服的目光,體會到大家對她的贊賞。
到「安心」幫完忙後,牧洛亭把襄知送到家門口,還不放心地叮囑︰「今天的晚宴很重要,一定不要放我鴿子,好嗎?」
襄知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要穿什麼。」
他一頓。穿什麼?隨即明白她的難處。
她蹙著好看的眉頭,自然紅的唇不自覺嘟著,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苦惱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不知道該怎樣才能隱形?」
在頒獎晚宴這樣金光閃閃的場合,邋遢隨意的穿著恐怕只會讓她更顯眼,像穿著涼鞋短褲跑上人家奧斯卡頒獎台一樣突兀。
她這次真的中招了!不打扮不行,即使男裝上身,想必也會閃閃發光。看她眼光流轉,他立刻明白了——她想變丑,變丑一點就沒人想多看兩眼了。
「總覺得你怎麼變也不可能丑,不過很期待!」他笑說。
她瞥他一眼。每次跟她甜言蜜語,通常會有這種下場,但他就是想說。他還沒練成惜言如金,倒是惜她如金練得透徹。
「我來幫你如何?」
她搖頭。他忍住笑,當然不成,他一定舍不得下重手,幫也是白幫。但她知道這點而拒絕,表示知道他疼惜她,他很高興。
「可是,社里的人都知道你的長相啊!弄得太丑大家會認不出來,弄個傷疤大家會同情追問,弄成倦容大家會以為我害你加班——」他故意打住。
這次她的大白眼配上微微泛紅的粉頰,原來淡定如她,還是會有害羞的時候?他大樂,心怦怦跳,俊容上笑出傻氣,自己不知道有多迷人,只見她又瞧他一眼。
「該變裝的不是我。」襄知嘀咕。
他眨眼,又傻了,她是在……甜言蜜語嗎?他的笑被定格,心差點跳出口。
听到她的甜言蜜語了!惜言如金的人所給的比婚鑽還寶貴的禮物,他呆在那里,在心里回放一遍又一遍。
「進去了。」她紅頰染上淡笑,美得讓他窒息。
他訥訥說︰「那……晚上見?」
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都能輕易奪取他的呼吸吧。
牧洛亭很想去接襄知,但他知道他倆一起出現在頒獎晚會絕對不合適。他再次詛咒這個講究「合適」的社會,綁手綁腳,半點都不自由。
「小知,又多了一個給你的專題。」他喃道,不禁要微笑,「怎麼穿出自己——」
在她筆下,不曉得又會是怎樣的驚天動地。有人就是活得比較大膽、精彩,他覺得只要跟她在一起,世界看起來就是不一樣。
他特意挑了件正式一點的西裝,晚禮服的剪裁又不流于古板,有種混合古典與新潮的特殊風格。近來他的審美觀受到襄知影響,趨于親和低調,但私心希望自己在襄知眼中如同在別人口中那樣帥氣,同時也想為她站台。
他在全身鏡前端視自己。他人口中所謂的帥哥,他開始覺得納悶。與襄知那樣特意淡出卻又緊緊抓住他眼球的美相比,他半分不覺得自己特別。
美是什麼?又有什麼意義?他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襄知變裝,一定有她的理由,他真的很想知道。
如果要跟她站在一起,不是只在工作上,而是生活中時刻相伴呢?
襄知沒有這樣的表示,是他自己想要,是他想得遠了、貪心了,但他就是不能不想。
以什麼樣的面貌,他才能和她站在一起?
心里在擔憂,感應到她一定會有的抗拒。跟他在一起,會是一種負擔吧?
他想要她發光,但如果這是她最不想要的呢?
她方才的苦惱,他只覺得好玩,現在細想才感到不對,他把事情看得太簡單。
先不論她曾宣稱沒有愛情這種東西,光是她想模糊世人的眼光,就明白昭示了她的決心。
她不想活在世人的眼光里。
他把她拉進他的世界,知道只要給她機會,她一定會發光發熱,然後呢?
一直到了飯店,他還沒有答案。
今晚的典禮既然是雜志大獎,自然是記者及攝影師成群,搞得像影視大獎一樣,只差沒有紅地毯和夸張的晚禮服。雜志界不關乎顏值,因而帥哥美女不多,以致造成牧洛亭和房凌光這樣的男人更顯出眾。
房凌光已經先到一步。他最近低調許多,在眾多女性包圍之下,還顯出少有的不耐煩表情,一看到牧洛亭如獲救星。
「快過來卡位,我快被煩死了!」
牧洛亭覺得好笑。「你什麼時候開始嫌女人煩了?」他在房凌光身邊坐下。
「我也不知道。」房凌光煩躁地把背朝向另一邊座位的女人,杜絕談話的必要。「女人就是話太多了。有人不吭一聲還是照樣活得很好。」
牧洛亭眯起眼,但沒有接話。
「咦?今天主角還沒來嗎?」房凌光東張西望。
「今天我們入圍十一項,你說的主角是誰?」牧洛亭淡問。
房凌光終于閃過神來,開始噴氣︰「姓牧的,你在套我什麼?」
牧洛亭不動聲色。「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明白,沒有套的必要。」
說到那番「襄知不可踫」宣言,房凌光更想發飆。「我還沒有問你咧!你上次——」
牧洛亭平平打斷他︰「公共場合別亂說話。」
又被成功堵住,房凌光只能燜燒。今晚座位沒有特別劃分保留,大概主辦單位不想要各桌涇渭分明、勝負太過明顯。雜志界流動率大,熟面孔多,他跟牧洛亭又容易吸引眾人目光,說話還真的必須小心。
自己到底要問什麼,房凌光也不清楚。他已經好幾天堵不到小不點,倒不是真有什麼事找人家,就是……就是有點擔心那小子。
怎麼到現在還不來?
牧洛亭眼角注意著門口,卻沒放過房凌光的表情。房凌光太在意小知,這讓他只有更加緊迫盯人,分寸之間難以拿捏。四周全是嗅覺靈敏的一線媒體人,眼前這個尤其難搞,輕易便能擦槍走火。
「啊,小不點!」房凌光見人便要起身,被牧洛亭大掌壓在肩上起不來。
「別引人注意到襄知,你名聲很爛。」
房凌光抽氣,平時听到這樣的話絕對會受不了,這次卻無話反駁。他也不想給小不點找麻煩,或引起什麼男人注意。
啥?他在想什麼?房凌光甩甩頭。
牧洛亭暗暗為襄知贊嘆。她的出現沒有引起人注意,因為她徹底作了個「宅男」打扮,且還是窮到有點發霉的那種——穿著夠正式合宜,但襯衫半新不舊,帶些皺褶,鞋子老氣,頭上發膠也嫌多,這讓她加了些年紀,倒比較反映她的真實年齡。
她化了妝?他敏銳的目光捕捉到她有些不同的眉形與唇線,那份俊美被成功淡化。厲害!她從哪里學到如此專業的化妝技術?
這讓他想起初次見到她的那張面容,如同工筆畫般精美。他醒悟到,這也是她畫筆的一部分嗎?在自己臉上也能揮灑自如?
襄知找了一桌有幾個男人的位子坐下,其中也有一兩個NOW!的人。牧洛亭不意外她不過來他們這一桌,也不去找女同事。男人間少八卦,也不會套親,更別提對幾乎不認識的新員工了。襄知很少來NOW!,公司上下整棟幾百人,雖然有傳言在飛,但沒見到人都不夠具體。
「你就把他晾在那里不管?」房凌光不滿地說。
「干嘛,你是他保母?」
「你——」
燈光暗下,止住房凌光的回駁。
看來主辦單位砸下大錢,找的是某當紅實境秀的主持人,香檳紅酒不斷,點心也不含糊,聲光設備一流,頒獎的都是名嘴或大作家。
頒獎加表演,笑語如珠下很快送出一個個獎項。美工這樣的小獎被排在很前面,當襄知的筆名被念到時,燈光打在她臉上,她微低下頭,表情被藏在暗影里,看上去是靦腆狀,不過只有一秒打光就轉向同時入圍的同事。
接著投影牆忽然亮起,眾人眼楮一亮,巨大的畫面正是NOW!情人節專刊的封面。
專刊大賣之下照說應該產生視覺疲勞的畫作,還是激起一片驚嘆。畫面放大更凸顯細節的巧妙。畫中四名有情人原來臉上是富含表情的,但在雜志封面上卻被忽略了。
眾人眼楮還沒探索完畢,燈光已經又轉移,掌聲中隱隱夾雜嘆息,可惜畫作太快下片。
五份入圍者的代表作品都展示過後,明顯地沒有懸念,藝術這種東西應該見仁見智,但五圖對比之下,最讓人印象深刻、還能留在心上琢磨品味的只有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