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花龍戲鳳 第五章
「隨她去吧!她總會想通為父是為她好。當年皇上的戲言傷她太深,所以她才會生氣;但,盡管如此,她總不能不嫁人。這是一個機會呀,咱又不是奢求皇上寵幸她,只是想藉皇上代為作主,給她尋得好夫家。瞧,六月選秀之後,再沒多久就是秋闈大考了,到時全國優秀學子齊聚京師,多得是青年才俊任人挑選,不拘寒門陋戶什麼的,只要配得上寄悠的文采就可以了。我們沒有門戶之見,也願意幫扶其前程,何愁不能給你妹妹尋一樁良緣?而且有康大人在一旁著說兩句,皇上心中自是有底,必會代為婚配的。就算一切謀劃都不成,不過是又回到現在的樣子,並無損失。」
「可是一旦進宮選秀,又被送出來,那妹妹怕是當真嫁不了人了;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定又有一番淡資嚼舌了。」柳獻宏凝眉說道。
「再差也不過如此了。外人想要怎麼說,為父管不著,也顧不上,只要你妹妹能好,其它都不重要了。」柳時春再深看了房門良久,轉身走出書院,交代道︰「走吧,秋闈快到了,你心思還是放在讀書上吧,暫且別擔心這些事了。」
「是的,爹。」柳獻宏跟著走出去,不再徒勞地在書房外勸解些什麼,留下安靜的空間給小妹去思考。
如果容貌可以交換,他多希望相貌平凡的人是自己,那麼妹妹早五、六年前就可以覓得好夫家了。可惜了寄悠這樣好的一個女子,卻因為沒有好顏色,致一切被全然否定。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書房內的柳寄悠並不是沒听見父兄的談話,也不是不了解父親的苦心;她氣惱的其實不是進不進宮選秀的事,而是當了秀女之後,皇上必會因康大人的請求而特意安排她嫁予別人這件事。
嫁人!柳寄悠暗自咬牙,氣惱地想著這可恨的兩個字。若她真的有心嫁人,就不會把自己留到年紀老大,還放任外頭那些風言風語把她當談資。這才清靜了幾年呢,沒想到好日子竟因為父親的慈心而再也不能悠閑度日。真是太失算了!她從沒想到父親會招呼不打一聲就私下做了這樣的事,讓她完全沒有思考對策的時間,一切就成了定局。
要她嫁人,倒不如入宮當一輩子受冷落的宮女呢。
不過,就算想住冷宮、想遠離後宮的爭權奪利,但待在別人家的屋檐下,很難真有一片清靜地能供她過起清靜的日子。再說了,一入宮門深似海,後半輩子被封閉在一方小天地,不得自由、不見天日,簡直就是坐牢,且坐的還是天牢,把牢給坐穿那種。不得自由的環境,再怎麼悠然淡定的心,哪還能心寬度日?她雖然愛鑽研佛理,卻沒興趣每天念佛撿佛豆虛度一輩子。
思來想去,嫁人與入宮,她都沒興趣,半點不想委屈自己。可恨如今情勢不由人,她竟怎麼也想不出化解的辦法。
她知道自己的思想不容于當今世道,在自我的世界中有這種想法尚可,但若步出了閨閣,便不能不去理會世俗環境對女人的種種束縛,以及其加諸于女人的桎梏;也不能不去體念父兄的難處,畢竟她已經成為家人的一種心病。一個超齡未嫁的女兒、妹妹,對他們顏面上也是難堪吧!何況他們根深柢固地認為女人只有嫁人才會幸福,那麼她遲遲無法嫁為人妻,在他們眼中必是萬般不幸了。
不是說她對婚姻本身沒有任何憧憬,而是她不願為婚姻、為一個男人去改變自己目前的生活。或可以說是自私吧!她太愛自己了,已沒有其它心力去服侍一個男人,為別人經營一個家,甚至開枝散葉。她只想自己好好的。
而嫁了人之後,實在很難有好好的時候。比如說吧,七出這東西。大戴《禮記》本命篇有雲,婦有七出︰不孝順父母、無子、yin、妒、有惡疾、多言、竊盜——犯了以上七出之條,丈夫可以毫不客氣將這名女子丟出家門。這七出,是多麼籠統,又多麼容易就被定下的罪呀!
立足點就不公平的婚契,要教女人如何安心去托付自己?白居易不早早就說過了——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僅僅簡單兩句話,便已透徹說出了全天下婦女的處境。
班昭夫人的《女誡》、長孫皇後的《女則》傳頌天下,用以警惕女人守分謙卑,條條框框得仿佛將女人的世界圈在一個極逼仄、難以喘氣的範疇里;可,待忿憤的心思沉澱下來之後,卻是不得不承認,若以另一種角度去看待,這就是兩本教授女子如何在男人為尊的世道里的求生法則。
這樣的憤世嫉俗是很糟糕的吧?柳寄悠坐在竹椅上自嘲地淺笑了下。以男人為尊的世道,仿佛天下的責任都讓男人給擔當了去——大到經緯天下、保疆衛土;小到賺錢養家、養兒育女,什麼活兒都干了,襯得她們這些女人不事生產,好像除了生子傳宗接代之外,再無其它用處。
現實一點地說,如果今天她亦是扶持柳家生計的人,自是可以大聲說話,擁有話語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就算說了一萬遍不想嫁人,但愛她的家人仍然充耳不聞,一心以「為你好」的名義,擅自做著她不願意接受的決定。
只是……嫁人?給人生兒育女、操持家務這樣的事,她仍是抗拒不已呢。
那個「害」她乏人問津的當今皇上,到底說來也是個「恩人」呢!沒想到他真如傳聞所言那般長得俊逸不凡,遠勝天下間所有男子,任何人站在他身邊,都是螢光與皓月的對比。容盛,氣質更盛,讓人只能仰望,不敢想比肩。即位三年,政治一片清明不說,在朝堂上順利地從顧命大臣手中收攏權柄,更是手段了得,確是一代英主的氣勢;可以想見,金璧皇朝的百姓,至少還能安度二、三十年的好日。
依她猜測,上個月在洛陽見到的那三名男子,其中話最多的那一位,必定就是當今聖上了。那樣的氣勢,放眼帝京,除了皇帝,還能有誰?
能讓禁軍統領燕奔大人寸步不離護衛著的人,除了皇上,不作第二人想;更何況那名「江大人」,不正是當今聖上最為信任的太監江喜公公;除了皇上,還會有其他人擔得起他的侍候嗎?
本身這般俊美的男人,又集天下權勢于一身,莫怪會眼高于頂,讓天下佳麗依附芳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了。他有絕對的資格去坐擁美人、享盡艷福;只是,對愛上他的女人而言,可稱不上是件幸事呢!
幸好她永遠不會被看上、永遠不會被寵幸,自然,也就不會有機會去領受愛而不可得的滋味。
這樣的幸運,別人永不會理解。
如果情勢由不得她說要與不要,她就只能順著父兄的意思進宮去蟄伏一陣子了。何妨?就去吧,總有應對的法子讓自己免于嫁人的命運。隨著年華一年一年逝去,她與自由的距離愈來愈近了……
皇帝的後宮雖是一只金絲樊籠,但如果只是去逛上一逛,日後還能出來的話,就當開眼界長見識吧。
古人有雲,行萬里路,讀萬卷書。進宮一事,不妨就這樣看待。
關在書房里大半天,撫平了氣怒的心緒,壓下了種種不甘不願,終于給自己找了個心平氣和的出口,心情總算好些了。
將茶杯里早已冷掉的茶水一口喝掉,她起身打開書房大門;亮晃晃的日光迎面照來,她對著門外焦急枯立的兩名婢女道︰
「咱們回房休息吧。入宮之前,還有許多書要讀哩!挽翠、落霞,到里頭把我挑好的書搬到我房里。」
話完,她步履輕盈地走回自己的院落,留下面面相覷的俏丫鬟。
「小姐看來心情不錯。」挽翠低語。
「一定是心中有了想法。」落霞也低聲說著。
「但小姐仍是不願嫁人。」
「所以她一定是想出了不嫁人的好法子。」
四目相對,同聲一嘆,進書房搬書去了。哪有人入宮在即不好好思考要帶些什麼進去,比如衣物飾品、脂粉頭面等物,不夠的當然得快去采買,不然進宮之後什麼都缺,要怎麼過日子啊!可她們家小姐偏偏一心往書堆里鑽,其它萬事不管,可見她把入宮當成不值得重視的小事。
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小姐會這樣輕待進宮選秀這樣的大事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