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俠龍戲鳳 第八章
不遠處翠竹林蒼翠依舊,但因為乏人打理,巨大的瀟湘竹林長得比過去更濃密,其它地方的小徑都已經被密林掩沒早不復存,只剩下通往主屋的小徑還在,凌亂破碎的青石板路只略略修整,竹林遠處煙霧繚繞,依稀可見過去的幽魂縹渺,其聲哀哀。
兩名僕從站在小徑盡頭客氣地上前打揖。「兩位爺請留步。我家主人愛靜,再過去就只能步行了。」
愛靜還搞這麼大動作,將整個武林知名人士都邀了來?
將馬交給僕役,她跟聶冬漫步轉過一個彎,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但當看到眼前的景象時,她還是激動得難以自抑,霎時間竟然無法動彈!
平了……平了……平了!
整個呼延府被夷為平地,蓋起了一座美輪美奐的神仙樓閣。
周圍的武林人士對眼前的景象嘖嘖稱奇。幾日前還荒煙漫漫的廢墟,怎麼突然之間就旱地拔蔥似長出了這麼一座樓閣?
胡真半張著唇,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
四周翠竹高聳彷佛昨日,然而原本的屋舍卻整個消失了,新建的亭台樓閣攏著長幔輕紗如夢似幻,夜風襲來硫磺泉香,忽聞遠方簫聲縹渺,她頓時熱淚盈眶。
「胡公子?」
她勉強揮揮手,只能假作虛弱地扶額。「欸……人太多……」
聶冬指著不遠處人略少的地方,蹙著的眉透露出一絲憂慮。「咱們過去那邊讓公子稍作歇息?」
「不,不用,我沒什麼事……」胡真懊悔自己的失態,連這點打擊都受不了還想成什麼大事!
「別逞強。你進宮多日都沒好好歇息吧?」
聶冬悄悄攙住他,有力的手臂撐著他的半個身子。這姿態太過親昵,胡真連忙松手退開,只尷尬地笑了笑。「是有點乏,但我沒問題的。」
聶冬還是不大放心地垂眼睨他。
胡真總是這樣,對誰都淡得很,半步也不讓人靠近;臉上看著是笑,其實都是退著笑,愈笑離得愈遠。原以為他是因不喜歡夜梟,但見的次數多了,才發現
他對誰都一樣,客氣又疏離。
胡真調息半晌,終于冷靜下來,這才開始細細斟酌眼前的局勢。
四張巨木劈成的長桌列擺在樓閣前,每張長桌約可坐二十來人。單是這木桌就教人咋舌,該是多神俊的巨木才有這般大小、泌出如此芬芳?
身著白衣的安靜僕役引著武林人一一就座,有頭有臉的全都坐上了長桌,四張長桌近百座位竟無一空缺,顯見稍微有些頭臉的全給請來了。
空地周圍另外擺著一排排木凳,讓其他身分略次的人坐;層次更低的就只能站在後頭了;但即便如此,最外圍還是一排排羅列了不少人,可見場面之浩大。
長桌上擺著白玉杯,碧綠色的茶水蕩漾。
銀鉤香帳白玉杯,木香茶香紛陳,倒是一派文靜風雅。
「還要等多久?這些僕役全是啞巴,根本不會講話的。」
「哼!好大的架子,至今竟無人現身,只派了這麼些木頭僕役,是不敢見人?」
「故弄玄虛!」
「噓!小聲一點。」
「干啥小聲點?」黑胡子大漢瞪著那樓閣不屑地說道︰「難道我還說錯了?好生生的,何必故作神秘?怕別人看,別出門不就得了!干啥弄個樓像戲台似,耍猴戲啊!」
「放肆!」
凌空傳來一聲嬌斥,在他們都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之前,一道火紅人影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進人群中。
啪啪兩個脆響震驚了在場所有的人。
轉眼間,那火紅人影兔起鶻落,還沒看清她如何出手,人卻已經躍上樓閣,隱身在紫色紗幕中冷笑道︰「不是怕別人看,而是你們這些下三濫的東西不配看!」
「臭娘們——」
黑胡大漢話聲未落,一枚銀針破空激射而來,他狼狽無比地猛一轉身,方堪堪閃過,不覺嚇出一頭一臉的汗。
女子銀鈴般的笑聲響了起來︰「你再說一句試試看。若不是我阿爹交代了不許傷你們,恐怕你現在老早倒下了,哪還有嘴巴在這里大放厥辭——」
砰地一聲巨響!長桌上的二十只玉杯齊齊被震碎!不少人讓這一掌給唬得一跳,瞪大了眼楮。
「無知小兒,竟如此囂張!」
黃袍老道的五只鐵爪烙在長桌上,木桌凹入寸許。只一掌便有如此雄渾威力的道士,除了衡山派的修真老道,難有人能再出其右。
只見他枯瘦的臉上長著高高的鷹勾鼻,目光如電,冷哼道︰「少裝神弄鬼了,直說了吧!南都鬼域的仙城派來我中土意欲為何?若是想開宗立派,也須得中土各大門派同意才行,派個小女娃出來張狂,如此囂張行徑是欺我中土無人嗎?!」
南都鬼域仙城派!
在場的武林人士不禁肅然。
數十年前北狼入侵中土,短短數年內並吞了中土各大山頭,可唯獨南都始終打不下來,至今依然如此。
依靠著天險與術法,陰風慘慘的南都在近兩百年的亂世中獨樹一格,自外于中土的亂局,直到濮柳氏內亂,自己斗自己,死了個干干淨淨;但即便是這樣,鬼氣森森的南都也還是無人能進。北狼人說自己統一了中土,卻始終無法拿下南都,只說南都是化外之地,遍布瘴癘蠻夷。
朝廷年年派軍隊前去討伐都無功而返,最後只在有熊山的山腳下設了個小郡便算了事。
要知道,有熊山離南都還有數十里之遙,而那一切都是因為南都還有「仙城派」。
「濮柳仙城」,不但是濮柳氏的術法傳人,更有著武林傳奇星辰子的武功。據說南都所有人都是仙城派,那不只是一個派別,而是整座南都。
雖然跟整個中土相比,南都只是個小地方;但若以武林派別來看,中土沒有任何一個門派能跟仙城派相較,單比教徒數量就壓倒群雄。
「怕啦?」
紅衣少女嬌笑,南方人獨有的軟糯口音听起來特別嬌俏悅耳,但在場的武林人卻只感受到背上冷汗涔涔。
若早知道是南都鬼域仙城派放的帖子,他們是不會來的。武林人過的無非是刀光劍影、刀口舌忝血的日子,砍頭也不過碗口大的疤,沒什麼了不起,但鬼神、術法卻教他們退避三舍。
「千歲,」樓閣中忽地又傳出另外一名女子的聲音︰「不得無禮。」
樓閣前長幔大開,四名小童撐著碧蘿傘帳,一名妙齡白衣女子俏立其中,雖然面目看不清,但那說話聲音悅耳動听,隱約的身段裊娜綽約引人遐思。
「小女子宮千水在此領舍妹千歲向中土武林前輩們問安。舍妹年幼無知,驕縱輕慢,望前輩們海涵。」說著屈膝為禮,一旁的宮千歲雖一臉不願,卻也乖乖跟著行禮如儀。
見她如此斯文謙遜,中土的武林人士倒也識趣,紛紛抱拳算是答應。
「宮姑娘無須多禮,仙城派的大名如雷貫耳,我中土武林人即便見識短淺也是知道的,卻不知貴派如此大張旗鼓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開宗立派。」
這簡明扼要的四個字卻讓所有人騷動起來!
「胡鬧!」少林寺恆蘆大師面有慍色道︰「中土與南都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單憑你仙城派一句話便要在中土開宗立派?」
「有何不可?」宮千歲奇道︰「莫非這中土只準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立足?咱們仙城派也是有頭有臉的,將各位請來商量是給你們面子,大家有商有量便罷,若是沒有,隨便挑個地方,隨便滅了哪個門哪個派取而代之也是容易得緊——」
此話一出,武林人哪有不憤慨的,紛紛拍桌而起,攥拳怒罵、刀劍出鞘者眾。
「千歲!」宮千水頭疼地喚道。
「各位請息怒。」
忽地,樓閣中傳來清朗男聲,只見他一身玄袍墨靴,氣度雍容,臉上卻覆著片鐵面具,巧妙遮去了炯炯有神的眼,露出鼻梁跟形狀略顯堅毅的唇。
「龍大哥。」宮千歲嬌笑。
「仙城派真是大言不慚!三兩句便要我中土武林讓出山頭來!若我武林人不允又待如何?莫不是打算將我們盡數擊殺于此?!」
「會使妖術就了不起了!老子就不怕!」
「少听他們胡扯了!南都都住些土人,沒見識!世上哪有妖術?!根本就沒有妖術!」
宮千歲惱火地跺腳。「龍大哥!你听听他們那些臭嘴——」
那男子只一揚手便讓宮千歲住了嘴,她訥訥地嘟起唇。「好嘛……不說就不說。」
「你又是誰?叫仙城派那個鬼老頭出來說話!」
男子屈身抱拳為禮。「在下仙城派左使,龍天運。」
初聞這名字,胡真心底似被什麼東西觸動,不禁抬眼望向樓閣上的男子。墨色寒鐵冷冽,襯得那雙深泓如潭的眸子更形捉模不定。
「他是誰?」
「仙城派宮主宮百齡的左右手之一,龍天運。听說武功高強,智珠在握,是這次仙城派涉足中土的最大推手。」聶冬有條不紊地回答。
「幾歲?哪里人?」
「不知道。」
胡真不禁擰眉。
聶冬默然半晌才接口︰「雀兒們已盡力查探,一有消息就會回報。」
胡真不再說話,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人仔細打量。這人當然有古怪,否則哪需戴著鐵面具,听他說話的語調不似南都人,倒有幾分京畿的味道……
她愈是側耳細听,心中愈是驚駭。難怪俊帝對此次的武林大會格外重視,竟是早就知道這些事了嗎?
只听得龍天運不疾不徐地說道︰「偌大中土從來都不是一家,朝廷對武林人忌憚日深,箝制日緊。朝廷想做什麼應該不需要龍某直言,難道各位武林前輩竟甘心百年基業毀于己手?」
他這話令得中土武林人無言。
俊帝繼位後對中土武林的箝制確實愈來愈緊,各門各派隔三差五便得派人前往府衙應卯,朝廷爪牙遍布武林各個角落,舉凡各門各派動向,朝廷竟是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不久前豐州府的鐵拳門因不服號令而被朝廷勒令封門閉派,兩個分部、上下三百余口盡數遣散,不服者或入獄或放逐,並明令鐵拳門不得重起,違者斬。此舉雖沒傷人命,卻足以令武林人噤聲。
江湖自有一套江湖規矩,去府衙應卯已經令武林人厭極惡極,不服者便要遣散門徒,宗派威嚴何在?
但,民不與官斗,武功再高強也擋不住重甲鐵蹄。懼于朝廷武力,中土武林始終沒能拿出辦法來,此刻听這仙城派的說法,似乎有解?
「仙城派不敢說要拯救各位武林前輩于水火之中,但只要仙城派能在中土開宗立派,金璧朝廷就休想染指中土武林。」
「閣下之意是……」
鐵面具底下的表情看不清,然那雙眸子里的燦亮銀光卻教人心驚!
「復我南都濮柳,還中土為諸子百家、繁花盛開之地。」
胡真臉上雖無表情,但心底卻狠狠倒抽了一口氣。
「復我南都濮柳,還中土為諸子百家、繁花盛開之地」,這是……要反?!
中土武林人士被這意簡言賅的幾句震住了!
他們面面相覷,他們交頭接耳。這些事他們何嘗沒有想過?但怎麼能就這麼輕易地說出來?
這是滅門誅九族的大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