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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顆心的距離 第一話 江湖救急

五月里,盛夏酷暑幾乎要將人給烤熟,藺韶華一步出辦公大樓,迎面而來的熱氣讓他幾乎要後悔地縮回腳,轉身窩進涼爽的辦公室內。

「藺先生,請等一下。」後頭傳來大樓管理員的叫喚,他本能停步,後方也正要出去的女子沒來得及煞住步伐,險些一頭撞上。

他下意識伸手,穩住對方。

那人戴著口罩,並刻意壓低帽緣,將頭垂得更低,但仍辨識得出,是名女子。

直覺,就是會讓人下意識想多瞧幾眼。

大樓管理員在這時趕上,遞出一份文件,適時將他的注意力拉回。「有您的掛號信。」

「好的,謝謝。」他接過文件,在簽收簿上簽完名,轉身離去。

女子偏頭,玩味地瞧他一眼,揚唇。

想了想,隨後跟上前去。

當藺韶華留意到,方才那名差點與他撞在一塊的女子尾隨而來,他停步,不解地回眸,問︰「有事嗎?」

「沒事啊!」她迅速端出一臉的純真無害,只不過口罩掩住了大半張臉,沒能充分發揮出那張據說目前為止打遍天下無敵手,還沒人能成功招架的甜姊兒笑靨的威力,空負精湛演技。

藺韶華沒理會,步行至人行道上,見她又跟過來,不禁擰眉。

「小姐——」

「好啦,其實是有一點點、點點、非常小點的小事。」她舉起拇指與食指,比出極小、再縮更小的間距。

「什麼事?」

「這說來還真有點小尷尬——」女子深吸一口氣,拿下口罩、以及那副幾乎遮住半張臉的太陽眼鏡,露出清美顏。

等不到下文,藺韶華一臉「然後咧」的表情。

「你不知道我是誰?」女子微訝。這倒奇了,男人神情文風不動,眉毛都沒挑動一根。

「我該知道嗎?」

好久沒遇到這種反應了,感覺一好微妙。

美眸一轉,微訝過後,輕笑出聲。「沒什麼。」

頓了頓,食指搔搔頭,再啟口時,語帶些微窘意。「那個……我是要說,剛剛出門時太匆忙,忘記帶錢包,懇請江湖救急,借個兩百塊搭車如何?」

藺韶華正欲張口,女子忽然勾住他臂彎,順勢往他身旁靠,讓道給路過的行人,同時不著痕跡藉由他掩去大半張臉。

他不禁蹙眉。這女人也太自來熟了吧?

撥開攀上的柔荑。「我沒說不借,不用這樣。」

「啊?」他這是想到哪去了?

由皮夾內抽出兩張百元鈔,遞去後,沒多說便舉步離開。

「欸,等等、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住哪?錢要怎麼還你?」

「不用。」

「這怎麼可以——」

藺韶華停住,回瞪她一眼。「別再跟過來。」

被臭臉了。

既然人家都對她不假辭色了,她倒也識相,自己模模鼻子,移步往路口走去,見他一眼掃來,她連忙舉起右手,這回可真是扎扎實實的無辜了。

「我沒有跟著你喔,我也要等車。」還往旁邊挪一步,以表清白。

藺韶華見她站在公車站牌下,心想她應該是要等公車,伸手招了計程車,報上地址,打開車門,見門外那人張著水汪汪的大眼,很討好地問︰「那個——方便順道讓我搭個順風車嗎?」

「不方便。」想都沒想,無情地當著她的面關上車門。

「……」小氣巴啦。又不是故意纏著他,就剛好同路嘛,省錢又節能減碳,哪里不好?

眼巴巴看著車身駛離,她悶悶地戴回墨鏡,認命伸手招下一輛計程車。

「爹地——」

沒回應。

「爹、地——」聲音放得更軟、更水、更甜,好巴結、好可憐地再喊,只求對方回眸眷顧她一眼。

依舊無動于衷。

「爹地、爹地、爹地、爹——地——」尾聲拉長長,仿效幼時的鸚鵡式叫法,一心一意地喊著她的發音練習,仿佛全天下再也沒有比練好這詞匯更重要的事了,仰望的目光,永遠是最閃亮。

每當祭出這招,對方通常撐不了多久就會敗下陣來。

這人人眼中的鐵血硬漢,在她面前,其實比豆腐還軟,好捏得很。

嚴君臨翻頁的手頓了頓,簽完名,合上公文夾,順手抓起桌上的布套面紙盒扔去。

「閉嘴。」都幾歲了,還裝什麼可愛!

穩穩接住面紙盒,玉人兒一臉被嫌棄的傷心欲絕。「我要跟叔說,你家暴我。」

「家、暴?」最好裝了布套的面紙盒砸得出傷來!

嚴君臨眯眼,陰沉沉地望去,隨時準備「如卿所願」,坐實她的指控。

丁又寧機警地退開一大步。爹地很少體罰她,從小到大,五根手指都數不滿,但、是!真惹他發起怒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爹地打人很痛很痛、哭爹喊娘的痛呀!

Uncle前兩天已經偷偷給她通風報信,要她這陣子閃著點,爹地對她不太爽,不要自己找死往槍口上撞。

她本來已經避三天了,心想怒火應該已經消得差不多。要不是身無分文,離她最近的只有爹地公司,她的身分又不方便搭乘大眾運輸工具,兩百塊能到的只有這里,否則她還真不想自己找罵挨。

來的時候,見他愛理不搭的,就知道風暴還沒過去。

「爹地啊,你還在生氣喔?」她挨靠過去,扯扯對方袖口。

「你也知道我在生氣?」他家里倒是養了好大一只老鼠啊,專咬他的布袋。

丁又寧干笑。「我這也是逼不得已啊,你知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嘛——」

「身不由已?誰逼你月兌衣賣肉了?」他是少她吃還是少她穿了?再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她還當家里沒大人,哪天真給他拍三級片去了!

「什麼月兌衣賣肉!這是藝術、藝術!藝術是無價的,你明白嗎?我這叫為藝術犧牲!」她義正辭嚴、一本正經地糾正。

「嗯哼。」完全意味不明的哼應。

「說良心話,拍出來的效果,你覺得有很婬穢?低俗?不堪入目?有丟你的臉,低級到想把我吊起來毒打?」

倒沒有。

嚴格來說,嚴君臨只是利用這次機會,給她一點警醒,要她別忘了形,迷失在紙醉金迷的圈子里,遺忘最初那個純真美好的自己。

「爹地,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放心,我會挑劇本,不好的戲,給我再高的價碼我都不會演,會讓爹地生氣的事,我絕對不會做。」

她知道嚴君臨的底線在哪里,也絕對不會去踩。

「我記得自己答應你的事。我會乖乖的、不變壞。」

嚴君臨靜了靜,她一會兒,才道︰「你沒讓我丟臉。」

他一直都不覺得,養這個女兒有讓他丟什麼臉,寧寧,是他的驕傲。

知道寧寧是他養女的人並不多,寧寧稍大些就不常來公司走動,識得她的也就這層樓幾個高階主管,高中畢業去瑞士讀書,回來後走入演藝圈,模樣與清新稚氣的國、高中小女生已有一段差距。

對外,她從來不說、甚至是有些刻意避諱去提他們的關系。

後來玩票性地走入演藝圈,誤打誤撞成名後,更是鮮少來公司走動,他知道,寧寧是擔心自己的工作環境,會為他帶來困擾。

他是生意人,不喜面對鏡頭,更討厭被狗仔追著問花邊、緋聞、八卦,數年前與向懷秀那段,差點鬧上社會版,著實讓他煩擾了一陣子。

她不容易風平浪靜,逐漸被世人所遺忘,他安于現下寧馨平和的小日子。寧寧也懂,總是避免因為自己的關系,讓家被媒體追著跑。

他家的女孩,打小就乖巧、貼心,懂事到讓他有些心疼。

嚴君臨不擅于太溫軟的言司,嘆了嘆,就僅是抬手,模模她的頭。

丁又寧笑開臉。「和好了?」

大老爺賞她兩顆白果子。「一旁玩沙去。」

于是,丁小寧小朋友,哼著小曲兒到一旁愉快翻雜志去了,還自動自發替自己沖了杯咖啡,完全當自己家的自在。

泡完咖啡回來的路上,經過財務經理辦公室,見著迎面而出的身影,不由「噫」了聲。

「怎麼又是你。」對方蹙眉。

她也想問。丁又寧啼笑皆非,直覺道︰「我沒跟蹤你喔!」

趕快先澄清。

「我沒這樣想。」藺韶華神色緩了緩。

嚴氏企業頂樓的高階主管辦公室,也不是她想跟蹤就能隨隨便便上得來的。

「你在這里上班?」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藺韶華本能欲答,臨出口前又覺口氣太沖,硬生生改回︰「不是。」

「啊,對了,你等我一下,一下下就好,先別走喔。」未待他回應,丁又寧快步離開。

一回來,開口便道︰「爹地給我錢——」

嚴君臨看向朝他伸來的縴縴玉手,抬眸諷道︰「丁又寧,你還真孝順啊,在外頭就只學會了如何啃老?」

啃得真坦然。

「爹地本錢雄厚,我啃不干啦。」丁又寧干笑。「剛剛跟路人借錢來坐車投靠你,我要還他錢。」

「你可以再迷糊一點沒關系!」嚴君臨沒好氣道,一邊從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內抽出皮夾扔給她。

丁又寧收了打賞,一溜煙又跑回去找藺韶華。

「感恩尊下仗義,施以援手,兩百塊大洋雙手奉還。」前陣子一部古裝戲剛殺青,時空還沒調回來。

輕快俏皮的調性、再搭配招牌甜笑,一般人少有不買帳,偏偏眼前這個好像是例外,只覺輕佻浮夸,漠然收回紙鈔。

「欸,你是不是很討厭我?」丁又寧又不是傻的,多少還有點知覺神經,知道這男人對她好感度極低——

不,更正確來說,是能不熟就多不熟,排斥意味濃厚。

藺韶華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重要嗎?」反正是不會往來的人。

是不頂重要啦,她也沒自戀到覺得全世界都該喜歡她,但,沒有理由被厭斥,滋味總不會太美妙。

「欸,我跟這里的老板關系還不錯,需不需要我幫你說一聲,讓你比較好做事?」既然不是這里的員工,應該就是合作對象之類的,她很努力想釋出善意,表示友好,這樣能挽回一點點低迷的人氣值嗎?

能在這層樓隨意晃蕩,且自由進出總經理辦公室,可想而知「關系」有多好了。

藺韶華凜容。「不需要,謝謝。」他靠的是實力,不是關系。

完全不領情,轉身,走人。

應該……厭惡感再更上一層樓了。她很有自覺。

踫了一鼻子灰,丁又寧又一臉挫折地返回總經理辦公室。

「爹地——」她好幽怨地喊。

嚴君臨在忙,沒理她。

從小就是這樣,大人在忙時,她就很乖地閃到邊邊自己找樂子,雖然有時還是會覺得寂寞,更小的時候不懂事,童言無忌,還跟爹地說︰「不然你跟叔生一個妹妹陪我?」

現在想想,簡直蠢斃了。

嚴君臨審完一份急件,抬眸投去上瞥。

「我有這麼顧人怨嗎?」她抓緊時間,行使發言權。

真的,她剛剛很努力回想,把遇到那男人之後的每一個細節都回想過一遍,還是想不出自己哪里言行失當,讓一個初識的人,明顯厭斥她。

她覺得,對方是好人,面冷心善的那種,雖然一另很想離她愈遠愈好的模樣,听到她有困難,仍停下腳步,施以援手。

當然,這也不是代表他百分之百就是上好人,一切都只是她的直覺罷了,而她的直覺,向來很準。

所以她就更不懂了,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她有很認真在檢討自己,但——目前為止,還沒檢討出個所以然來。

嚴君臨沒回她,于是她又認分地自己安靜玩手指。待手邊的急務處理完畢,收拾桌面與她一同下樓,開小差,喝一上午茶。

「大老板公然蹺班,真的可以嗎?」她打趣道。

嚴君臨不冷不熱地掃她一眼,某人倒很懂得適時賣乖,笑意甜甜地挽上他手臂。「知道爹地疼我。」不然他哪有吃下午茶的習慣呀,忙起來沒忘記吃正餐就不錯了。

電梯開啟時,她不忘謹慎地戴回口罩與墨鏡,免得不慎被狗仔拍到,目光掃視周遭,見那男人還沒走,正在與員工確認資料,朝她望了一眼,又收回視線,她也沒多此一舉上前去打招呼。

嚴君臨忽道︰「我第一眼,也很不喜歡你表叔。」

「咦?」慢了半拍,才領悟到他是在回答她稍早的問題。

有這回事?都沒听叔講過。可就算是這樣,現在還不是愛叔愛得死去活來。

「不了解你的人,難免會因為自身因素、外在因素,而產生一些錯誤的認知與偏見,你永遠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招人嫌,也不需要刻意去想明白,因為那不是你的問題。」

「那你後來,是怎麼扭轉對叔的偏見?」

「因為理解。能夠理解你的人,自然便懂,不能理解的,也不必強求,就當無緣。」重要的不是別人怎麼看她,而是她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莫失本心,這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她一直都這麼美好,那麼,外人理不理解、喜不喜歡她,就純粹是緣分問題。

「嗯,我明白的,爹地。」

「要我去說嗎?」

「啊?」現在話題跳到哪了?

「他是我們公司委托的會計師,名字我得去查一下。」上一期的財報是他做的,名字只大略掃過一眼,日理萬機的大老板沒在記這個的。

丁又寧失笑。「爹地,你以為我想干麼?」

嚴君臨挑眉,一副「難道你沒想干麼嗎」的表情。

知女莫若父,他幾曾看寧寧介意過旁人的觀感?身處演藝圈,招黑的機會可多得去了。

「好啦,我承認我以前見過他,但他好像忘記了。」還忘得一干二淨。她表情有些悶。

「他是欠了你情還是欠了你錢?」還非得記住她不行?

「當然是欠錢羅!」半真半假地戲謔道。「我現在身無分文,超窮的!」

最好是。

「借據拿來,我幫你討。」

「謝了。」丁又寧順勢將手搭上那伸來的掌,慢悠悠地笑回——

「我自己的債,自己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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