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請納妾 第十一章
「擄人買賣?!」她驚嚷,瞠眸張望。
沈芯婕一臉訝然,也不顧雙手還反綁在身後,搖搖晃晃地爬起身,來到憑欄前一看,這才發現船已靠岸。
然而,此岸已非彼岸。
碼頭不是她上船的那一座,岸上的樓房與風景,亦非原先見過的樣貌,而碼頭上吆喝的船家,以及上下船的百姓,裝束打扮亦與她熟悉的樣式有出入。
她轉過身,驚詫地問︰「這里是南方?」
婁易目光冷冽的掃她一眼。「你說呢?」
「不會吧?!……這里是元魏?不可能吧!我沒暈這麼久吧?」
少唬她,她再蠢,再沒地理概念,也曉得兩個泱泱大國之間,肯定隔著相當遙遠的距離,要從東周到元魏,肯定要搭好幾天的船。
「此地是兩國之間最近的碼頭,小船快則三日,慢則五日,大船快則兩日,慢則三日。」婁易冷著俊臉解釋道。
她記得當時上船前,船家一再強調她搭的是大船,可見婁易真沒唬她。
她懵了。「你怎麼會在這里?」
「是元魏的牙人把你帶來這兒。」
出于沉默的性子,這中間發生的事,婁易一概省略未提。
例如,為了不讓那些牙人起疑心,上船之後他低調行事,將船上眾人的底細全查了個遍,找借口接近擄走她的牙人,套出了暗號後,才出手解決了那些牙人。
由于船工全與這幫牙人有勾結,他讓探子費了些工夫,陸續收買了船工,方能一路安全抵達元魏。
婁易站起了身,邁步走來,扯過她仍反綁于腰後的雙手,沒兩下便幫她松了綁。
她轉了轉酸麻的手腕,又揉了揉肩膀。「好疼……」
瞥見她手腕上的淤青勒痕,婁易陣光一沉,從腰帶暗袋里取出一只藥瓶。
「把手給我。」
听見他冰冷的命令,沈芯婕納悶地瞅去一眼,正欲開口,手已經被他一把抓過去。
他咬開瓶塞,自藥瓶里倒出濃稠的膏藥,利落且仔細的為她上藥。
她怔住,看著他這一連串體貼的舉動,心頭竟有些酸酸軟軟的……
啊,不對不對!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呀!她可是已經有未婚夫的人,怎能對這個小屁孩,啊,不對,他已經不再是小屁孩了,總之,她不該對凱勛以外的異性產生動搖。
「你這便是胡鬧的下場。」婁易美目一揚,森森地凝瞪她。
「婁易,你別忘了,我比你大,少用那種口氣教訓我。」她不服氣的抗議。
婁易遞了抹嘲弄的眼神過來,她當下一噎,險些氣岔。
「你那是什麼眼神?」一副瞧不起人的踐樣,真可惡!
「你說,你在你原來的世界是二十四歲?」
「是啊。」驕傲挺胸。
「可你在那個世界里已不能動彈。」他嘴角微揚,上著藥的手勁異常輕柔。
「……是啊。」這句回答明顯氣虛。
「換言之,沈芯婕一直停留在二十四歲,不曾再長過。」
呀,他這樣說……似乎也挺有道理的。她的身軀不斷老化,可被困在身軀里的靈魂,卻始終保持著原來的狀態。
她的靈魂,仍停在原地,停在發病前的二十二歲。
她的心靈狀態,精神狀態,乃至于思緒想法,因為身軀無法再與外界進行交流,因為無法開談,全部停滯不前。
頓悟了這一點,沈芯婕忽然發覺,眼前的婁易,不再是當初她認識的那個稚秀美少年。
婁易見她一臉恍惚,似有所覺,並未多說什麼,兀自上好藥,便放開了她。
「你為什麼要逃跑?」他神情嚴峻的質問起她。
她恍惚醒神,理直氣壯的回道︰「我這是為你好。」
「為我好?」他攢起好看的墨眉。
「我怎麼想,都覺得你很虧,你是為了報恩才不得不娶我——岑巧菱,連戀愛都沒談過,就這樣被綁死了,實在太不值了。」
「沈芯婕,我不是你那個世界的人,我不需要談什麼戀愛。」
「那是因為你還沒遇上真心喜歡的姑娘,等你遇上了,你一定會後悔自己不能給她最好的。」
見她擺出一副彷佛已能預示未來的神氣模樣,婁易唇角漸起波紋,竟是微微地笑了。
她大概不曉得,其實他早就遇上喜歡的姑娘……
「你听我說。」沈芯婕誤將他這抹笑當作是嘲笑。
「別說了。」
「不是呀,我是跟你說正經事——」
話未竟,婁易忽然一把將她拉進懷里,霎時,薄冽的男性氣息襲上鼻尖。她心口一跳,兩頰泛起紅暈,正欲斥責,卻听見他低聲撂下命令︰「把眼楮閉上。」
她愣住,這才發覺他的目光落在正前方,盯著朝他倆走來的兩名男子。
「裝暈。」他嚴厲的低喝。
沈芯婕再怎麼後知後覺,也看得出事情並不單純,只得乖乖听令。閉眼,裝暈,往他懷里軟軟靠去。
這一靠,意外地驗證了一件事。
他確確實實是個男人了。枕靠在臉頰下的胸膛,堅硬結實;搭在她肩上的手臂,強壯有力。他才十八歲,卻已經上過戰場,殺過人……
「東方未明?」
驀地,沈芯婕听見有道陌生的男子嗓音,刻意壓低聲量對婁易說道。隨後她听見婁易對那人回道︰「糾糾葛屨,可以履霜。」
這是……暗號?可方才匆匆一瞥間,她看見那兩名男子的穿著並非東周服飾,應當是元魏人,婁易做為東周樞密使,怎可能私下與元魏人來往?
「蘇緯人呢?」
詫異間,她听見另一名男子問道。
婁易淡道︰「他有事耽擱了,留在皇京。」
「貨怎麼沒綁起來?」那人又問。
「我給她下了迷藥,不礙事。」
透過這一來一往的答問,沈芯婕總算恍然大悟,婁易是假扮成人口販子,騙這些前來接應的元魏牙人。
他這是想做什麼?
盡管悟透了婁易此下的舉動,沈芯婕仍是猜不透他的用意,只能繼續靠在他胸懷里裝暈,豎耳聆听。
「走吧,馬車已在岸上候著。」其中一名牙人說道。
婁易摟緊了懷中人兒,領著她緩步往前走。
途間,沈芯婕偷偷掀開眼角,還未看清景色,一只大手覆來,壓下她抬高的額。
「別亂動。」他美目垂瞟,沉聲警告。
她只好捺下滿腔困惑,繼續裝死……啊,不對,是裝暈。
反正,她信得過他。
對,經過這一次的意外,她發現自己是信任婁易的。
不是一般程度的信任,而是,潛意識里深信著,在她最危難的時刻,只要有他在,一定會盡全力保護她。
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這份信任是從哪里建立起來,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興許,是當他願意相信她,願意傾听她說的每一句話,以及他願意相信她是沈芯婕,而不是岑巧菱的那一刻開始。
兩地時空穿梭來去,她是這麼的孤單無助,只有他願意信她。
只有他。
馬車停在一條舊胡同里的琉璃瓦房舍前,期間,沈芯婕一直靠在婁易懷里,他一只手摟在她的腰間,緊緊的,分寸不離。
奇異的燥熱感,說不清的異樣情緒,悄悄在她心底蔓延開來……
听見同車的兩名元魏牙人出了馬車,馬車外又沒有動靜,她才睜開一條眼
縫,覷著身旁一派沉定的婁易,低問︰「欸,你到底想做什麼?」
婁易皺眉凝瞪她,壓低聲嗓斥道︰「不是讓你別亂動嗎?」
「你這是打算讓我一路裝死嗎?」她不悅的反瞪。
「我是來查案的。」他懂她的性子,不說明白,肯定不罷休。
他根本不想讓她蹚這渾水,若不是她逃親,又這麼湊巧的上了牙人的賊船,被牙人相中當目標,她根本不該出現在此。
而她,更不會曉得,這一路上為了救出她,他做了多少的妥協,又有多麼焦急憤怒。
「查案?查什麼案?」
「近來兩國之間有牙人在添亂,不按尋常規矩典當買賣奴人。」
「這種事情為什麼是你來管?」
他淡睞她一眼,並未解釋,兀自命令道︰「閉上眼楮,接著裝。」
這件事情絕對沒他說的那麼單純……沈芯婕見婁易避而不談,猜想他肯定隱瞞了某些內情。
馬車外傳來腳步聲,沈芯婕只好乖乖閉眼,繼續裝暈。
「先把貨送進柴房吧。」其中一名牙人掀開錦簾,朝婁易說道。
「不。」婁易斷然拒絕。「我要親自把人交給連泓。」
「連大人不在。」
「你們可知道這姑娘是誰?」婁易語氣冰冷的談判起來。「她是東周樞密使的未婚妻。」
聞言,那名牙人的面色陡變。「婁易的未婚妻?這怎麼可能——」
「她是傻子,時而清醒,時而瘋傻,經常語出驚人。」不待對方驚嚷完,婁易冷冷說罷,便又再次要求,「我要見連泓。」
牙人驚瞪他懷中的沈芯婕一眼,猶豫片刻後,態度明顯趨軟地道︰「連大人去見端王爺,恐怕要夜里才會回來,你先帶她進屋候著。」
聞言,婁易也不怕對方耍詐,只手扣緊沈芯婕的腰身,尾隨牙人下了馬車。
她趁亂睜眼,瞅見矗立于面前的是一幢琉璃瓦紅樓大院,大門卻不見任何匾額,顯然此處不過是尋常民宅。
穿過草木扶疏的庭園,曲折彎繞的抄手游廊,牙人領著婁易來到一處小閣。
進到屋里,牙人道︰「你且在這兒等著,等連大人回府,我便請他前來會你。」
婁易淡淡頷首,並未多言。
牙人目光古怪的覷了覷沈芯婕幾眼,表情帶著幾分敬畏、幾分猜忌的退出小閣。」
「呼,差點憋死我!」听見腳步聲走遠,沈芯婕隨即從婁易懷里坐起。
確認小閣外無人把守,婁易調勻內息,放下戒備,淡睞著正在伸展身子的女人,道︰「你還真是片刻都靜不下來。」
「那當然。」她扭手擺腰,活動全身筋骨,嘴里嘟囔︰「你根本無法理解,全身僵硬不能動彈的那種痛苦。」
他確實不能理解她所說的那種痛,可看她每每提及那種怪病時,眼神透著絕望與痛苦,他便好奇起真正的沈芯婕,究竟是什麼模樣……
驀地,婁易發現自己竟對她描繪的另一個世界,充滿了好奇與探究的渴望。
可惜的是,他永遠看不見,亦去不了她所說的另一個世界。
「你為什麼那樣看我?」沈芯婕不解地瞅著他。
驚覺眼神泄漏了心思,婁易匆匆別開俊顏,表情有些不自在的敷衍道︰「沒什麼。」
「沒什麼?你明明一臉好奇。」她哼了一聲,來到他面前,硬是將端著促狹的小臉湊上前。
「不錯,我是好奇。」他沒避開,就這麼與她陣心相對。
觸及他瞳陣深處的兩簇幽光,她心口沒由來的一陣抽悸。
這一次,換沈芯婕不自在的挪開視線,佯裝若無其事。
「有什麼好好奇的?反正我是不會想回去那個世界,而你也去不了,跟你說再多都是白搭。」
「那里,你想念的人可還在?」婁易見她垂下眼,嘴角微揚,笑里卻是滿溢而出的悲傷,胸口亦不自覺隨之一緊。
「當然。」她澀澀地喃道,「所有我愛的人都在那里……但是我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回去之後我就是個活死人,什麼都不能做,那實在太可怕了……每天醒來,就是靜靜等死,不能說話,不能做任何事,沒人能理解我的痛苦。」
「那就別回去了。」婁易沉聲道。
「你以為這是我能決定的嗎?」她好無奈的睨他一眼。「我根本不曉得,為什麼我的靈魂可以穿越來這兒,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又會像上次那樣,無緣無故又穿越回去……」
當她的靈魂來到東周時,岑巧菱的靈魂,正在二十一世紀代替她受苦。這件事,她說不出口,更不敢讓婁易知情。
這樣的她,很卑鄙,很自私,對吧?
可她好怕,真的很怕……害怕回去二十一世紀,被禁錮在那具逐漸萎縮變形的身軀里。
死,並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你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以最狼狽丑陋的姿態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