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請納妾 第三十二章
第十二章
輿德街在湘城最熱鬧之地的西側,這兒林立著無數的算命攤與堪輿店鋪,相傳無數聞名天下的堪輿師,蓋發跡于此地,因而輿德街頗具盛名。
當然,這些事還是來了湘城之後,沈芯婕曾听婁易提及才知情。
熙熙攘攘的人潮走在輿德街上,一名小丫鬟怯生生地瞅著前方的主子,低低喊了一聲︰「夫人……」
兀自走在前方的粉衫人兒一頓,轉過身,笑道︰「不是夫人,是小姐。」
小丫鬟咬著唇,連忙低頭賠不是︰「對不住,奴婢又喊錯了,還請夫人……小姐饒恕。」
「你叫夕兒是吧?」
沈芯婕梳著年輕女孩兒才會梳的花瓣髻,發簪各色琉璃珠花,一身粉櫻色撒花交領短襖,底下是錦緞繡如意紋飾千褶裙,猛一看,還以為她是哪戶人家未出閣的小閨女。
夕兒點點頭。「回夫人的話,奴婢名喚夕兒。」
「你又忘了,眼下我是你的小姐,不是夫人。」沈芯婕好笑的提醒道。
夕兒臉紅咬唇,連聲賠不是。
見小丫頭這麼老實,沈芯婕有些過意不去,安慰道︰「你別慌,我只是假借你家小姐的身分出府會一會朋友,一會兒就回去,你再多忍忍啊。」
若不是為了躲開許賦等人的監視,她也不會拜托何鈺與自己暫時交換衣裳,並在丫鬟巧妙的遮掩下,成功躲過婁易留下的那些隨從,從何府的側門離開。
眼下何鈺正穿著她的衣裳,躲在她的寢房里不敢出來,就怕被許賦等人發現她們假扮成彼此。
「夕兒不敢。夕兒只是擔憂夫……小姐的安危。」小丫鬟亦步亦趨的跟緊,就怕跟丟了這位嬌貴的太尉夫人。
府里上下有眼的人都看得出來,太尉大人疼妻之甚,幾乎是寸步不離。
「別緊張,我就只是出來見個朋友,能出什麼亂子?」沈芯婕不以為意的笑道。
畢竟,此刻她穿著何鈺的衣裳,頂著何飪的身分出門,湘城這兒又沒人認得她,只要她低調點,見完諸瑾後便回返,還能出什麼大事?
諸瑾到底曾幫過她,若讓許賦知道她前來見他,恐怕才會出大事,而她總不能害了諸瑾這個救命恩人。
于是,在她細細琢磨過後,方想出這樣的應變對策。
「小姐,留香茶坊就在街尾轉角。」夕兒替她指引方向。
沈芯婕瞥了一眼街尾不起眼的石磚屋子,正欲提步,驀然听見不遠處有道蒼老瘠啞的嗓子在招客——
「公子,姑娘,且留步算個卦吧。」
那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一身灰撲撲的褙子,端坐在小方桌前,手邊擺著個龜殼,一旁還擱著筆墨。
沈芯婕見老先生瘦骨伶仃,一雙略略發黑的眼楮,緊緊閉著,似是不能視物的盲人,攤前又無任何客人,看上去有些淒涼,心下頓生不忍。
「小姐,您這是……」見沈芯婕朝算命攤走去,夕兒困惑的跟上前。
「既然難得來這里,我就算個命吧。」沈芯婕笑道。
夕兒自是不敢阻攔,只能牢牢緊跟著。
沈芯婕在桌前的竹木方杌落坐,望著老人手邊的龜殼,有些好奇,正想伸手去踫,老人的聲音冷不防地響起。
「姑娘是來算命嗎?」盲眼算命師問道。
沈芯婕驚詫,「師傅是從何得知我是女子?」
盲眼算命師笑了笑,未答,兀自將龜殼推向她手邊,道︰「請。」
沈芯婕拿起龜殼,發覺龜殼里放著三枚古幣,她想了想,輕輕搖動手中的龜殼,再將古幣從龜殼中倒出。
古幣在方桌上打轉兒,發出清脆聲響,隨後靜止不動。
那盲眼算命師明明不能視物,卻像是看得見似的,伸出手便模上古幣。他仔細撫模古幣上方的鑄紋,臉上的笑,緩緩斂起,面色漸沉。
沈芯婕正覺古怪,揚嗓問道︰「師傅,這銅錢怎麼看?」
「不可能……怎可能會有這樣的事?」盲眼算命師不斷喃喃自語。
「師傅,你說什麼事不可能?」
「姑娘,你這個卦相……是陰卦。」
「什麼是陰卦?」
「死去之人擬的卦。」
聞言,沈芯婕僵住。
夕兒臉色刷白,急忙出聲︰「呸呸呸!師傅說的是什麼話,我家小姐還年輕,活得可好了,怎可能是……老師傅,您這是大白天嚇唬人。」
盲眼算命師似也被卦相嚇得不輕,收起古幣與龜殼,一臉慘色的道︰「小姐,這卦不收錢了,您且走好。」
見算命師受了驚嚇,沈芯婕也不好再多問,便起身離去。
「小姐,這條街的算命師可多著,有的是騙吃騙喝的神棍,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夕兒見她神情恍惚,不禁出聲緩頰。
沈芯婕勉為其難的笑笑,也沒搭話,心神不寧的走著。
進到老舊但還算干淨的茶坊里,沈芯婕抬眼四望,卻沒見著諸瑾的人影。勤快的店小二湊上前招呼道︰「姑娘,喝什麼茶?要不要茶點?我們店里最出名的水晶糕,包準姑娘嘗過便愛上。」
沈芯婕正欲啟嗓,卻見一道眼熟的青色身影步進茶坊。
「諸公子?真的是你!」她目光一亮,甚是驚喜。
諸瑾笑望著她,一如她印象里那般斯文有禮,他朝她走來,道︰「好久不見了,沈姑娘……不對,應該喊你一聲太尉夫人。」
聞言,沈芯婕不免有些心虛,尷尬笑道︰「諸公子,上回實在是情非得已,我撒了點小謊,還望你別見怪。」
諸瑾面上含笑,不見一絲責怪之色,道︰「姑娘走後,那邊……亦發生了不少事,在下多少听說了關于姑娘的傳聞,方知那日巧遇的姑娘,原來是東周大名鼎鼎的婁易之妻。」
沈芯婕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噓,你別張揚,我這是偷溜出來見你呢,可不能讓別人知道。」
「沈姑娘果真是心地純良,與在下不過有一面之緣,收了口信便不顧安危前來一見,在下當日真沒幫錯人。」
「你既然幫了我,我自然得還你這個人情。」
諸瑾眸光幽亮,笑意悠然。「樓上有雅間,姑娘若不介意,可否移駕相談?」
沈芯婕爽快的應允,拾階上樓。臨進雅間前,她擔心兩人的談話會被夕兒泄漏出去,便讓夕兒在簾外候著。
雅間里,她與諸瑾相對而坐,桌上擺著一香茗,以及幾碟精致的糕點,她伸手取了一塊棗泥豆沙卷,正想一口咬下,不意瞥見諸瑾目光緊隨她而飄
她微怔,「諸公子為何這樣看著我?」
「在下冒昧,想請教姑娘,是幾時恢復神智的?」
「啊?」諸瑾……他說什麼?
諸瑾斂起笑,眼神深幽似黑淵,冷冷瞅著她。「姑娘這一命,當只有十年,若不是婁家護著姑娘,姑娘早該回了。」
「啊?諸瑾,你說什麼呢?什麼十年?回去哪兒?」她越听越胡涂了。
「姑娘,青鳶族人不辱姑娘之命,在百年之後,將由我諸瑾履行祖先曾對姑娘許過的死諾。」
「諸瑾,你緩一緩,我實在听不懂你說的——」
話未竟,就見諸瑾刷地一聲站起,走近她時,毫不遲疑的伸出手,將手里那柄嵌青玉的短劍,刺進她左胸口。
尖刃劃破衣衫,刺穿了雪膚,怵目的鮮血,宛若泉涌,順著刀刃流淌而出。
沈芯婕只覺劇痛難耐,張嘴欲喊,眼前卻似有黑幕掩覆而下,她什麼也看不見……
「姑娘,您離開這麼久,也該回來了。」
她依稀听見諸瑾在耳邊低喊,莫名地,她知道他口中稱呼的那一聲姑娘,並不是指她,而是另有其人。
……誰是那個姑娘?她若一死,岑巧菱還回得來嗎?婁易會知道她在這里嗎?
滿腔的疑惑,已得不到任何解答,沈芯婕只覺喉間一熱,吐了口腥紅的鮮血,當下倒落在諸瑾伸來的手臂里。
諸瑾扶住了沈芯婕,面容難掩一絲激動,可把刀插進她胸口的那只手,從頭到尾不曾顫抖,亦不曾有過半點猶豫。
他垂下眼,等著懷中人兒斷氣,而後,他探手撥開她頸後的發,看著那一小塊白皙無瑕的肌膚,緩緩浮現一塊青色鳥紋。
「——真的是你,姑娘。」
陰卦……這是死去之人擲的卦。
想不到那一卦,竟是預告了她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