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愛 第十六章
高溫不退的秋日傍晚，歐盈盈走在車水馬龍的信義區鬧街上，薄外套勾在手肘上，雪紡襯衫因為流汗而貼著肌膚，悶熱得令她煩躁。
面試早已結束，她不想回公寓，更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兒，只是沿著周邊熱鬧的街巷，漫無目的地走著。
待到她回過神時，她人已站在記憶中的那間高檔日式料理店。
「歡迎光臨。」服務生的招呼聲將她喚回現實。
想起皮夾里那薄薄的紙鈔，她感覺臉頰一陣窘熱，轉開身想快些離開。正巧，手機響起，解救了她的蠢樣，她一邊走一邊假裝忙著接手機，要自己別理會服務生的冷眼。
「盈盈，你去應征了嗎？」手機彼端傳來丁阡佩嬌嗲的聲嗓。
壓下心底的不適，她告訴自己事到如今，也只有丁阡佩願意伸出援手，她沒資格挑三揀四或嫌棄。
「嗯，我去了，托你的福，一切很順利。」
「我那朋友的公司是新開設的，雖然還沒上軌道，但是未來很有發展喔，你外型好，敢說話的個性超適合當公關。」
「不過……今天你朋友沒有告訴我，工作內容到底是什麼？」
「哎喲，公關嘛！你知道的，就是負責策劃活動那些有的沒有的，可能還要接受媒體采訪，就跟你以前做的沒什麼兩樣。」
聞言，歐盈盈暗自松了口氣，語氣跟著輕快起來︰「那太好了，听起來真
的滿適合我的，謝謝你。」
「盈盈，你真的變了！」丁阡佩發出夸張的驚呼聲。「你以前沒有這麼隨和耶。」
听出她語氣下的挖苦，歐盈盈不以為意，只是敷衍的笑了兩聲。
「好啦，不跟你多聊了，今天晚上哲維老婆過生日，哲維特地幫她辦了一個驚喜派對——啊，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的。」
「沒關系。」歐盈盈面無表情地望著遠方亮起的紅綠燈，心不在焉的漫應著。
「那你要加油喔，掰掰。」
收了線，歐盈盈垂眸，瞪著手機螢幕，望著倒映其上的那張臉，突然恨起這麼窩囊的自己。
驀地，一只手輕拍她肩膀兩下。
她訝異的抬頭轉身，不意然的對上一雙黯淡的眼，她當即愣住，一時竟說不出話。
倪佳瑋率先揚嗓打招呼︰「好久不見。」
歐盈盈沉默了半晌，本想甩頭就走，但是見愧佳境微笑自然，眼神柔和，不似惡意挑釁，最終只淡淡點了個頭。
「那個——」
一只手霍地拉住了轉開身想走的歐盈盈，她垂陣，望向握在自己腕上的手，然後又揚眸睞向倪佳瑋。
倪佳瑋面露歉笑，猶豫片刻才說︰「你吃過午餐了嗎？」
歐盈盈不吭聲，只是漠然盯著她。
倪佳瑋有些慌，清麗的臉蛋染上粉紅，單純可愛的反應，令歐盈盈瞬間覺得自己活似童話故事中的反派女角。
啊，說起來過去的她，對倪佳瑋來說，確實是個可怕惡毒的大反派。歐盈盈在心底自嘲。
「我可以請你吃午餐嗎？」倪佳瑋緊張地問道。
歐盈盈下意識欲拒絕，倪佳瑋卻突然補充一句︰「……拜托你，陪我吃個飯好嗎？我有些事情想請教你。」
倪佳瑋會有事情想請教她？歐盈盈半信半疑，最終仍是開口同意。「好。」
兩人就近走進了歐盈盈記憶中的日式料理店。
包廂里，各自點完餐後，兩個女人面對面而座，沉默以對。
歐盈盈也不急，她雙手交放在桌上，靜靜地環顧四周，回想起昔日陪蘇智仁來此用餐的點點滴滴，畫面猶新，然而，人事已非。
曾經可以豪氣的闔上菜單，讓服務生將店里最高檔、最奢華的料理送上來，可如今的她，卻連踏進店里消費的能力也沒有。
餐點陸續上桌，歐盈盈執著筷子，夾起一塊握壽司，放進嘴里細細品嘗。
「你……過得還好嗎？」對座的倪佳瑋一直默默觀察著她。
歐盈盈沒停下咀嚼的動作，又夾了一片鮪魚肚生魚片，蘸了蘸山葵醬，放進嘴里，細嚼慢咽完畢後，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拭嘴角。
這一連串別人模仿不來的優雅進食姿態，竟讓倪佳瑋看得發懵。
「我跟你，連朋友都談不上，這個問題應該不是你該問的。」歐盈盈冷淡地回道。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倪佳瑋吶吶地說道。
看著她那副嬌小可人的模樣，歐盈盈眼神有些冷，心中想著，那家伙喜歡的類型可真廣，倪佳瑋與姜宜欣這兩人，無論是面貌或性格，全都南轅北轍，相差甚大。
「你到底想請教我什麼？」歐盈盈不客氣的直問。
「……在你原來的世界，都是這麼瘋狂的嗎？」倪佳瑋垂下眼，面色悵惘。
「什麼意思？能不能說白話文？」歐盈盈蹙起秀眉。
倪佳瑋抬起眼，苦笑，說︰「你知道允恆要結婚嗎？」
歐盈盈無語。他們要結婚，這又關她什麼事？
讀透她表現在臉上的那份心思，倪佳瑋連忙解釋，「允恆不是要跟我結婚。」
這下，歐盈盈臉上總算露出驚詫。
倪佳瑋神色澀然地說︰「自從允恆回去蘇家之後，他在蘇伯伯的安排下，進入豐邦總公司學習，前陣子也順利的當選董事，听說是董事會最年輕的董事……」
「可以說重點嗎？」歐盈盈不耐地打斷。
她一點也不想知道蘇允恆晉升王子的細節。
那些宛若加冕的光榮過程，本該發生在她身上，如今卻成了別人的故事。
原本戴在她頭上的皇冠，就這麼硬生生被摘去，戴在了蘇允恆頭上。
察覺自己失言，倪佳瑋改口︰「抱歉。蘇伯伯幫允恆安排了很多會面，也為他的將來鋪了很多路，允恆越來越忙，我跟他之間也越來越沒話聊。」
「所以呢？」歐盈盈挑起秀眉，實在沒興趣听這些戀愛故事。
「我發現允恆好像變了，變得很陌生，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是呀，她也這麼覺得。歐盈盈暗忖。
曾經被她踩在腳下的家伙，原來是深藏不露的豺狼，打從她的世界變天之後，她便領悟一個道理，原來她從來沒真正把蘇允恆掌握在手中。
「你確定是他變了？」歐盈盈忍不住挖苦地說道︰「也許這才是他原來的本性，只是現在才顯露出來。」
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單純的倪佳瑋著實愣了下。
「說到底，是你沒發現那個人的真實面貌，所以才會無法適應。」
「不是這樣的……」
「說白一點，像你這樣的平凡人，怎可能過得慣上流社會的生活？」歐盈盈直白又毒辣地點破，「你以為一路跟著蘇允恆就可以變成少女乃女乃？別傻了，蘇允恆回去之後，你跟他之間的距離只會拉大，他擁有的越多，你失去的就越多。」
一席話正中倪佳瑋的痛處，她面色刷白，握住筷子的手微微顫抖。
「不是這樣的……允恆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不會這樣對我的。」
「那不然，你告訴我，他要娶的人是誰？」
「……是『南昌金控』何總的女兒。」
南昌金控？何姿瑜？那個過去老愛跟在她後面，摹仿她的穿搭，甚至不在乎被媒體冠上小蘇盈盈的女人？
爸……不是，蘇智仁居然幫那家伙挑了這樣的女人當老婆，還真是會鋪路。
歐盈盈有點幸災樂禍地抿嘴笑。
「允恆要結婚的事情，我也是听楊阿姨提起才知道，我一直在等允恆向我坦白，親口向我解釋……」
一聲哽咽之後，倪佳瑋搗住口鼻，低下頭低聲啜泣。
這樣的故事，歐盈盈並不陌生，過去她听說或親眼見過太多案例，誰家的兒子沒交過幾個普通人的女友？到最後還不是一腳甩開，選擇能帶給自身或整個家族更多利益的名門千金。
「然後呢？」歐盈盈冷眼旁觀的問道。
沒有然後了，從倪佳瑋只是搖頭哭泣的回應來看，顯而易見的，蘇允恆根本沒打算向她說明一切。
抽泣聲持續十分鐘過後，倪佳境才抬起紅透的眼，悲哀地問︰「上流社會就是這樣嗎？只剩下錢跟權，其他的什麼也不重要？」
「沒錯，這就是我們生活的方式。」歐盈盈果斷的給了答案。
彷佛心有不甘，倪佳瑋有些氣憤地反駁︰「所以，當初你才會這麼恨允恆，你怕他搶走屬于你的一切？」
歐盈盈沒動怒，只是冷冷一笑。「現在他不也是對我趕盡殺絕？」
倪佳瑋愣住。
「你有這麼天真嗎？難道你沒發現，蘇允恆認祖歸宗後，整個人就變了一個樣？」歐盈盈諷刺地問道。
倪佳瑋沉默不語。
「要改變一個人並不難，只要給他錢，給他權力，很快的，他最丑惡的一面就會顯露出來。」
「才不是，允恆不是這樣的人！」
「那跟他結婚的人，為什麼不是你？」歐盈盈微笑反問。
聞言，激動的倪佳瑋先是一怔，隨後徹底崩潰。
看著倪佳瑋趴在桌面上，低聲哭泣起來，歐盈盈只是用著旁觀者的姿態，靜靜地望著。
「我真的好希望允恆沒有回去蘇家……」倪佳瑋哽咽地說道。
是呀，她也希望。歐盈盈面無表情的想道。
「你不是很恨允恆嗎？不是恨他搶走你的一切嗎？你為什麼不想想辦法？
你可以把那一切再搶回去啊！」
歐盈盈冷眼看著她在情緒崩潰下，說出一些可笑的傻話，不做任何表示。
見她無于衷，倪佳瑋才逐漸緩過來，發覺自己說了愚蠢的話，她紅著眼眶，紅著臉蛋，抓起包包奪門而出。
終于可以好好吃頓飯。
歐盈盈不急著走，將自己那份套餐用畢，才起身離去。下樓時，服務生突然追上來喊住她。「小姐，你忘了手機。」
她接過那支手機，是上個月新推出的隻果手機，但，這手機並不是她的。
「這不是我的。」歐盈盈將手機扔還給一臉錯愕的服務生。
「那麼，應該是小姐剛才那位朋友的，小姐可以拿去還給她。」
「她不是我朋友。」
冷淡的丟下話，她步下樓梯，正當要出店門時，卻被櫃台的服務生攔下。
「小姐，你還沒付錢。」
歐盈盈面色一僵，「剛才跟我一起進來的那個小姐沒付錢嗎？」
「沒有。」服務生一臉防賊似的緊盯著她。
這下可好了，這頓飯吃下來，起碼會花光她一整個月的生活費，她再怎樣都不可能掏出這筆錢。
「小姐，這是帳單。」像是擔心她會吃霸王餐，服務生緊迫盯人。
正當歐盈盈想著該用什麼方式把倪佳瑋找回來，方才那位服務生又跟過來，將倪佳瑋的手機遞過來。
「小姐，你朋友的電話響了，你要不要幫忙接一下？」
蘇允恆。歐盈盈撇眸一看，看見螢幕上的來電顯示，不知怎地，平穩的心跳驀然停了一拍。
內建的手機鈴聲規律響著，歐盈盈瞪著那支隻果手機，竟莫名的糾結起來。
「小姐？」櫃台服務生的嘴臉越來越難看。
歐盈盈心一橫，接起了手機。「你在哪里？」彼端傳來低沉淳朗的聲嗓。
歐盈盈的心一陣晃搖，隨即穩住，冰冷的回道︰「我也想知道準備被你一腳踢開的女朋友在哪里。」
彼端是詭異的靜默，而她心頭莫名一顫。
「佳瑋的手機為什麼會在你那里？」蘇允恆沉沉問道。
「我在你爸最愛的日式料理店，你過來吧。」歐盈盈懶得跟他解釋這麼多。
「佳瑋也在那里？」
「嗯。」人不在，手機在。歐盈盈在心底下注解。
蘇允恆的聲嗓瞬間有些緊繃，語氣更沉了，「我一會兒到。」
抑下心頭那陣慌，歐盈盈強裝鎮定的收了線，對著櫃台服務生說︰「等等會有人過來付錢。」
話落，她轉身就走，走沒兩步，隨即又被櫃台服務生追上來。「小姐，抱歉，款項還沒付清，你還不能走。」
從服務生眼中看見一抹鄙夷的質疑，歐盈盈頓時有些發惱。「怎麼，你是懷疑我騙人嗎？」
服務生沒吭聲，默認。
歐盈盈冷笑一聲，折返回去店里，在玄關的長凳上落坐，一副等著讓人伺候的高傲模樣。
「沒錢付還敢耍大牌，真好笑。」
服務生交頭接耳說著悄悄話，那音量分明是有意讓她听見。
歐盈盈忍下想發飆的沖動，因為她很清楚，現在的自己，確實是消費不起這樣的高級料理。
過去的她，從不把這樣的餐廳放在眼底，只當是尋常小吃，現在才明白，那時的自己過著何等奢侈的生活。
半個鐘頭後，蘇允恆總算來了。
他一走進餐廳玄關，櫃台服務生的表情立刻變了，殷勤的上前打招呼。
「蘇先生，今天一個人嗎？」
看著這一幕，歐盈盈心中一悶，不禁自嘲地想，想不到她也有被服務生冷落的一天。
一身鐵灰西服的蘇允恆，更襯沉穩俊美，他一走進店里便看向坐在長凳上
的歐盈盈，面色不怎麼好看。
「總算來了。」歐盈盈站起身，將倪佳瑋的手機丟給他。
蘇允恆反應快，抬手接住，峻眉跟著一擰。「佳瑋人呢？」
「走了。你來得正好，付錢吧。」歐盈盈冷冷說完，不看他一眼，兀自往外走。
出了餐廳，走沒幾步，她肩上驀然一沉，轉身看，對上蘇允恆冷厲的陣色。
「你為什麼會跟佳瑋在一起？」
「放開。」她不屑回答他任何問題。
「回答我。」他語氣強硬，目光銳利。
「蘇允恆，你把自己當神了？憑什麼要我回答你問題？」
「你對佳瑋做了什麼？」
聞言，歐盈盈一窒，怒火急涌而上，一把按向蘇允恆的胸膛，將他狠狠推開。
「你有病嗎？！做賊的喊捉賊！」
顧不得形象——反正自從她不姓蘇之後，也沒什麼形象可言了，歐盈盈不爽地嬌吼完，轉身就跑向對面馬路。
她總是這樣，發起脾氣來就不顧不管，連安全問題也不理。
瞥見對向馬路一輛休旅車駛來，而歐盈盈正不怕死的橫越馬路，蘇允恆心下一緊，不假思索的奔上前將她拉進懷里。
叭——
伴隨一聲長且尖銳的喇叭聲響起，歐盈盈眼前一晃，再回過神時，她人已經在蘇允恆胸懷里。
「想死也不要在我的面前死！」隨後落下的，是他冷酷嚴厲的斥責聲。
莫名地，在這恍惚的一瞬間，他低沉的聲嗓，竟與記憶中，半年前那場車禍的好心人相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