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回心轉意 第十三章
第七章
糗死了……
回想起那天因月信而身子不適,控制不住肆意浮漫的低落情緒,在蘇雲岫懷中哭鬧,裊煙真巴不得能找個地方躲起來,從此不見世人。
還記得那天午後,當她清醒過來,揚睫睜眼迎上蘇雲岫深不可測的墨泉眸心時,她的第一個反應是——
「你還在?」她傻傻地張大了眼眸。
而听了她怔呆的問語後,他的回應是——
「你哭傻了?」蘇雲岫冷淡地瞪著她。
然後,在她僵硬著身子,不知該作何回應時,他淡淡冷哼一聲,終于松開了暖熱厚實的擁抱。
挺拔的背影大步走到房門前,在將要踏出房間之際,低醇如酒的魅嗓冷硬地拋下一句。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我還是那一句——別以為我會輕易將你送回去。」語畢,蘇雲岫頭也不回地甩袖離開。
留下她一人坐在床上,抬手輕揉著隱隱作疼的月復間,對著那扇被人以大得不可思議的力道緊緊合上的門扉……啞口無言。
還好,那天過後,她便被月信來潮的絞疼、昏眩折騰得痛不欲生,也無暇多費心思為當日的失態而尷尬不安。
本來她以為,像蘇雲岫那種冰冷寡情的男人,見了哀哀哭鬧的她,定然會感到厭煩或是不耐,甚至對她避而遠之。怎知,蘇雲岫卻對當日的事絕口不提。
他只是遣來那名在客棧打工的小姑娘細心照料她,待她的信期結束了,不再痛得小臉泛青、四肢發軟、意識昏沉,便再次抱著她上了馬,往北朝穗泉關而行。
害得眾人在客棧中延留數日,她心中甚是歉疚,加上那天哭鬧了一場,積郁已久的怨惱全都消褪無蹤,她也就再沒對蘇雲岫使性子了。
每天每天,她都乖乖地讓蘇雲岫替她梳發,乖乖地與他共乘一騎,乖乖地接受他所有的照顧。
然而,明明她已消弭了以往的提防拒意,兩人之間的氣氛,卻陷入了濃凝如稠墨的暗晦不明。
蘇雲岫仍是那樣的冷然孤傲,仍是以著與外表極不相符的細心寵讓著她,但是她能看得出來,他整個人散發著的清冷氣質,有了很大的轉變。
而她相信,這回感受到他轉變的人,絕不止她一個。
寂寂流水似的淒白月色下,身上披著厚毛毯,靜靜坐在火堆旁的裊煙,先是看看遠處樹下與數名兵士凝神練劍的副將,再看看遠方草地上互相切磋武藝的兵士們。在刀劍相擊的爭鳴聲中,她默默收回眸光,再望向身側正在閉目養神的蘇雲岫。
辛勞顛簸了一天,草草吃過干糧後,好不容易才等到蘇雲岫允許眾人休息,副將與兵士們卻不找個地方躺下休息,反而強振著精神認真練武。他們如此勤奮的原因,不是為了提升武技,也不是為了向將軍大人展示他們的從軍熱誠,而是——
躲避蘇大將軍,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他們既是習武之人,靈覺本就敏銳,能感受到氣氛的微妙變化,更何況能成為將軍的心月復兵士,早就學會如何察知蘇雲岫的心緒變動。而他們非常確定,這陣子的蘇雲岫絕不如表面上的清冷淡然。
更準確地說,這陣子的將軍大人似乎為心事所困,非常陰沉,陰沉得令人毛骨悚然。
對此,裊煙深有同感。
即使現下蘇雲岫只是默不作聲地坐在她的身側,但他的身子卻似籠罩在黑壓壓的陰霧中,令她有著如坐針氈的不安感覺。
自從他再次帶著她策馬趕路後,他便一直維持著陰沉冷寂的態勢。即使他對她仍是細心以待,眸光清冽寒涼未帶半絲惱怒,可每回見著那張又冷又黑的俊容,她便渾身不自在。
知曉是自己當天的怨怪之言惹得他不高興,她應當找機會與他好好說明白,但回想起自己哭鬧的行徑便覺得極是丟臉,裊煙實在不欲再跟他提起此事。
而她本也以為,只要她乖巧順從一些,不要再招惹蘇雲岫,慢慢的他也就不會心懷不悅了。
萬萬沒有想到,數天過去,明日他們便要回到穗泉關了,蘇雲岫還是板著一張黑沉沉的臉,讓眾人滿心忐忑不安。
看來,她一心想要采用的拖延戰術,只能以敗北告終了……
斂去了眸心的淺淡無奈,裊煙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再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而她,也有些受不了這低沉的氛圍了。
她更不願想象,當陰冷如閻羅的蘇雲岫回到邊關後,將會讓多少盡忠衛國的兵士們日夜飽受心靈受虐之苦。
既然害得蘇雲岫心情不快的人是她,那她……也只有認命面對吧?
緩慢地伸出一手,她抬起素指,扯了扯身旁蘇雲岫的雪白衣袖。
察覺到衣袖傳來的輕細扯動,未曾入眠的蘇雲岫,瞬即掀起了墨黑的長睫,冷玉似的寒眸定定地凝視著她。
靜看著那雙在月色下浮染華澤的烏眸,裊煙努力提起最大的勇氣,不讓自己害羞退縮。
水潤潤的美眸,瞬也不瞬地定凝著他,她堅定地開口——
「蘇雲岫,我有話想要跟你說。」
林樹枝梢劃碎了如水清媚月華,為兩人身上繪染斑斑駁駁的迷離光影,在冷涼夜風吹拂時搖漾不定。
走進了寂靜的密#,中,確定林外的兵士們無法知悉里頭的動靜後,蘇雲岫便放開牽握著她的修長大掌,回過身來看著難得向他提出邀約的小娘子。
靜站在他跟前的裊煙,只是一句話也不說地低垂下螓首,一頭烏墨似的發絲在月霜下泛著柔美光澤。
眼看她似是沒有抬頭的意思,清柔的眸光定定地凝看著他的長靴,以為她是在尷尬不知該如何開口,蘇雲岫微微撇了撇唇角。
「不是有話要說嗎?」仍是那低醇的魅嗓,冷冷地打破了兩人間沉滯的靜默。
佳人縴盈嬌弱的身子,明顯地僵了一僵。
深知不能再耽擱下去了,裊煙在心底長嘆了一聲後,慢慢仰起了小臉,迎上他清冽如水的墨眸。
自蘇雲蚰牽起她的手,帶著她離開火堆旁後,她便在心中斟酌著該如何啟齒,可越想思緒便越是紊亂無章。現下被他這麼一催促,她也無法再多猶豫了,把心一橫,她微啟唇瓣直言道出心中所想——
「蘇雲岫,我不是傻姑娘。」清婉柔雅的嗓音,堅定地向他宣示。
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說出這話,蘇雲岫冷魅的俊容,有了頃刻的訝愕。
他飛快地藏起了一瞬的微訝神色,溫涼的嗓音冷靜地給予回應,「我從不認為你傻。」
像她這般陷入纏綿情思之中,仍能冷靜抽身,決意不願再重蹈覆轍的女子,又怎會是傻姑娘?
因他似帶深意的黯淡眸光而心頭微微揪疼著,裊煙輕抿了抿粉櫻唇瓣,強迫自己定定凝視他的眸心。
「所以,我都知道。」又是一句語意暗晦不明的軟語。
「……知道什麼?」心中浮漫著些許的納悶疑思,蘇雲岫邊平靜地將話接下去,邊不著痕跡地審視著佳人婉柔小臉上的容色。
他總覺得,裊煙是在緊張,但,她在緊張什麼?
自從那一天,知悉了自己當年寡冷無情的決定,在她心中留下了多深刻的傷痛,不忍再讓她為捆纏難理的情思所困煩,他總是小心翼翼地看顧著她,不再踫觸她、親吻她。
他不願放開她,但也不願再脅迫她,只希望在往後的時日中,她能慢慢察知他的決心,舍下心中的畏怯與不安。
而當他執意不加以進逼時,她卻反似抵受不住兩人停滯不前的關系,在今夜想要跟他將心照不宣的情事說個分明。
她不願挑明,他不會強迫,而她若是決意要說,那不管她想說的是什麼,他都願意听。她為何要緊張?
在他滿腦意緒疑思暗生之時,縴寧嗓音悠悠說出的,是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語句。
「我知道,那天你說的是實話。」水媚眸心抹上暖意,裊煙語調柔緩地說。
蘇雲岫又是一陣沉默。
很清楚她口中的「那天」該是哪一天,卻不知曉「實話」是指哪一句,絕俊的眉宇泛過淺淺波瀾,他只得試探著道出心中的猜想,「……我不會放你走?」
呃,雖然他好像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可是……他就只記得這一句嗎?好不容易才提振勇氣說出了心里話,沒料到蘇雲岫壓根兒不解她心中的絲絲意緒,裊煙秀細的眉睫當下蹙起了微痕。
看來,她實在不能盼望這男人能听懂她模糊的語意了。
嘆息一聲,她只得主動奉上正解,「你說,這一次,你絕不讓我傷心。」裊煙相信,他當日說的這句話,是實話。
當日听他親口說出這話時,她正哭得一塌胡涂,未有細想他堅定執著的語氣,便下意識地道出了反駁。然而,他煥亮真摯的眸光已深深地印刻在她的思緒中,總是在不經意時浮現腦海,讓她不得不認真思考他話里的深意。
性情孤傲如他,絕不屑于說謊欺瞞。如若是他不想說的,沒人能脅迫他透露半分,相反,只要是他說出口的,那就必然是實話。
即使是在那讓她傷心哀戚的大婚之夜,他也不曾對她有所欺瞞。明明白白地坦言心思,獨斷而不容拒絕,讓她斷了不必要的念想,這便是蘇雲岫向來的行事作風。
或許,當初霸道地將她牽扯入虛無的婚姻中,確實是他的不對。但她怨怪他欺騙感情,不過是潛意識里為自己無法得到回報的戀慕感到失望,這才指責他,將怨惱的因由都,牽纏在他的身上。
蘇雲岫從沒有騙過她,如今他既說了不會讓她傷心,那便是他對她立下了承諾。
想清楚了他低沉話語中的深意後,她心中不散的迷障被撕破,讓她不再執著于往日的情傷,試著靜心審視他與她之間的情思。
她心中一直存留著陰影,執意以為他的關憐愛寵盡是別有用心,就怕自己真為他動了情念,便會再次陷入絕望的思戀中。然而,這次不一樣了,他不再是那個冷淡寡情的蘇將軍,他會為了她的誤解而煩惱挫敗,他會為了她的心傷而退守忍讓……
以一個向來蔑視兒女情長的大男人來說,他已是很努力了。
盯看著蘇雲岫冷峻眉宇間的困惑懊惱,思及是自己讓這高傲的男人再也不似往日帶著霜雪似的清寒,裊煙心里隱隱泛上溫暖柔意。
深吸了一口氣,她揚起素手,溫柔地拉握著他修長的大手,兩人的指尖才一相觸,便教他牢牢地反握著。
「你願意相信我了?」
夜色如潑墨,蘇雲岫眸中似有深幽意緒流過,她有些看不清,卻不由自主地緋紅了粉頰。
「我還是會不安,但是,我也放不下你。」捺下了心中揉著微甜的羞意,她漾開一抹嬌美的柔笑,「所以,我給你一次機會,好不?」
她給他的,是允許他盡情討好她的機會。
不必小心翼翼,不必謹慎壓抑,只要是他想到的,認為能哄得佳人展顏一笑的事情,他都可以放手一試。
如果,他能夠成功贏得她全然的依戀,從此釋去心底深埋的不安,那她就答應坦然回應他的情念;如果,他仍是未能取得她的信賴,她還是會為往日的傷痛而惶惶不安,那兩人就回到以往的淡漠情分。
成親三年,才試著好好討取小娘子的芳心,實在有些怪異。然而,向來冷淡不重情愛的蘇雲岫;卻是非常的樂在其中。
帶著小娘子策馬到山上細賞那從不讓他感興趣的落日晚霞,為了小娘子而跑到崖上摘取那在他眼中不外如是的婉麗香花,夜里不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卻跑去听小娘子說些生活小事。雖然待在帝京的一個月里,他同樣是天天纏著她、追在她的身後跑,但那時只是想要戲耍她、逗弄她,他從沒有想過,真心取悅喜愛的女子,感覺竟是如此的美好。
許許多多以往讓他嗤之以鼻、視之為幼稚愚蠢的風月行徑,他都做了一遍,而在看到小娘子嬌美欣喜的柔笑後,他得到了比打勝仗還要強烈的喜悅。
更讓蘇雲岫心情愉悅的是,雖然裊煙曾嚴正地向他警告,若她仍未放下心傷接受他,他就別妄想放肆胡來,但在他積極不放棄地爭取下,小娘子偶爾還是會給他些許小獎賞,半推半就地容許他偷來甜美的親吻。
因此,穗泉關的兵士們近日常常看到一幕怪異不可思議的景象——
冷漠不苟言笑的將軍大人,眉目之間不再泛染寒涼嘲意,淡薄唇際偶爾更會掛上一抹淺淡的溫存笑意。
不習慣,太不習慣了,還好只有裊煙公主待在將軍身旁時,將軍才會展露那淡得不能再淡的溫柔,不然一眾兵士都快要因無法適應將軍掛上冷笑與邪笑以外的笑容而不能凝神操練了。